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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編者前言
彼得·漢德克(Peter Handke,1942—)被奉為奧地利當代最優秀的作家,也是當今德語乃至世界文壇始終關注的焦點之一。漢德克的一生可以說是天馬行空獨來獨往,像許多著名作家一樣,他以獨具風格的創作在文壇上引起了持久的爭論,更確立了令人仰慕的地位。從1966年成名開始,漢德克為德語文學創造出了一個又一個奇跡,因此獲得過多項文學大獎,如“霍普特曼獎”(1967年)、“畢希納獎”(1973年)、“海涅獎”(2007年)、“托馬斯·曼獎”(2008年)、“卡夫卡獎”(2009年)、“拉扎爾國王金質十字勛章”(塞爾維亞文學勛章,2009年)等。他的作品已經被譯介到世界許多國家,為當代德語文學贏來了舉世矚目的聲望。
漢德克出生在奧地利克恩滕州格里芬一個鐵路職員家庭。他孩童時代隨父母在柏林(1944—1948)的經歷,青年時期在克恩滕鄉間的生活都滲透進他具有自傳色彩的作品里。1961年,漢德克入格拉茨大學讀法律,開始參加“城市公園論壇”的文學活動,成為“格拉茨文學社”的一員。他的第一部小說《大黃蜂》(1966)的問世促使他棄學專事文學創作。1966年,漢德克發表了使他一舉成名的劇本《罵觀眾》,在德語文壇引起空前的轟動,從此也使“格拉茨文學社”名聲大振?!读R觀眾》是漢德克對傳統戲劇的公開挑戰,也典型地體現了20世紀60年代前期“格拉茨文學社”在文學創造上的共同追求。
就在《罵觀眾》發表之前不久,漢德克已經在“四七社”文學年會上展露鋒芒,他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嚴厲地批評了當代文學墨守于傳統描寫的軟弱無能。在他綱領性的雜文(《文學是浪漫的》,1966;《我是一個住在象牙塔里的人》,1967)中,漢德克旗幟鮮明地闡述了自己的藝術觀點:文學對他來說,是不斷明白自我的手段;他期待文學作品要表現還沒有被意識到的現實,破除一成不變的價值模式,認為追求現實主義的描寫文學對此則無能為力。與此同時,他堅持文學藝術的獨立性,反對文學作品直接服務于政治目的。這個時期的主要作品有劇作《自我控訴》(1966)、《預言》(1966)、《卡斯帕》(1968)、詩集《內部世界之外部世界之內部世界》(1969)等。
進入70年代后,漢德克的創作在“格拉茨文學社”率先從語言游戲及語言批判轉向尋求自我的“新主體性”文學。標志著這個階段的小說《守門員面對罰點球時的焦慮》(1970)、《無欲的悲歌》(1972)、《短信長別》(1972)、《真實感受的時刻》(1975)、《左撇子女人》(1976)分別從不同的角度,試圖在表現真實的人生經歷中尋找自我,借以擺脫現實生存的困惑?!稛o欲的悲歌》開辟了70年代“格拉茨文學社”從抽象的語言嘗試到自傳性文學傾向的先河。這部小說是德語文壇70年代新主體性文學的經典之作,產生了十分廣泛的影響。
1979年,漢德克在巴黎居住了幾年之后回到奧地利,在薩爾茨堡過起了離群索居的生活。他這個時期創作的四部曲《緩慢的歸鄉》(《緩慢的歸鄉》,1979;《圣山啟示錄》,1980;《孩子的故事》,1981;《關于鄉村》,1981)雖然在敘述風格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生存空間的缺失和尋找自我依然是其表現的主題;主體與世界的沖突構成了敘述的核心,因為對漢德克來說,現實世界莫過是一個虛偽的名稱,丑惡、僵化、陌生。他厭倦這個世界,試圖通過藝術的手段實現自我構想的完美世界。
從80年代開始,漢德克似乎日益陷入封閉的自我世界里,面對社會生存現實的困惑,他尋求在藝術世界里感受永恒與和諧,在文化尋根中哀悼傳統價值的缺失。他先后寫了《鉛筆的故事》(1982)、《痛苦的中國人》(1983)、《去往第九王國》(1986)、《一個作家的下午》(1987)、《試論疲倦》(1989)、《試論成功的日子》(1990)等。但漢德克不是一個陶醉在象牙塔里的作家,他的創作是當代文學困惑的自然表現:世界的無所適從,價值體系的崩潰和敘述危機使文學表現陷入困境。漢德克封閉式的內省實際上也是對現實生存的深切反思。
進入90年代后,漢德克定居在巴黎附近的鄉村里。從這個時期起,蘇聯的解體,東歐的動蕩,南斯拉夫戰爭也把這位作家及其文學創作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從《夢幻者告別第九王國》(1991)開始,漢德克的作品(《形同陌路的時刻》,1992;《我在無人灣的歲月》,1994;《籌劃生命的永恒》,1997;《圖像消失》,2002;《迷路者的蹤跡》,2007等)中到處都潛藏著戰爭的現實,人性的災難。1996年,漢德克發表了游記《多瑙河、薩瓦河、摩拉瓦河和德里納河冬日之行或給予塞爾維亞的正義》批評媒體語言和信息政治,因此成為眾矢之的。漢德克對此不屑一顧,一意孤行。1999年,在北約空襲的日子里,他兩次穿越塞爾維亞和科索沃旅行。同年,他的南斯拉夫題材戲劇《獨木舟之行或者關于戰爭電影的戲劇》在維也納皇家劇院首演。為了抗議德國軍隊轟炸這兩個國家和地區,漢德克退回了1973年頒發給他的畢希納獎。2006年3月18日,漢德克參加了前南聯盟總統米洛舍維奇的葬禮,媒體群起而攻之,他的劇作演出因此在歐洲一些國家被取消,杜塞爾多夫市政府拒絕支付授予他的海涅獎獎金。然而,作為一個有良知的作家,漢德克無視這一切,依然我行我素,堅定地把自己的文學創作看成是對人性的呼喚,對戰爭的控訴,對以惡懲惡以牙還牙的非人道毀滅方式的反思:“我在觀察。我在理解。我在感受。我在回憶。我在質問。”他因此而成為“這個所謂的世界”的另類。
世紀文景將陸續推出八卷本《漢德克文集》,意在讓我國讀者來共同了解和認識這位獨具風格和人格魅力的奧地利作家?!度ネ诰磐鯂肪硎珍浟藵h德克1986年發表的長篇小說《去往第九王國》。
上世紀80年代是漢德克面臨種種危機而苦苦思索的時期,既有對文學感知孜孜不倦的探索,也有對生存困惑的深層思考。這一切都以漢德克獨有的方式深深地滲透到他這個時期的作品中。小說《去往第九王國》正是這種思考最閃亮的結晶,也代表著漢德克創作的又一個高潮。
小說《去往第九王國》集漢德克迄今敘述之大成,從篇幅、結構和敘事方式來看,它是作者對宏大敘事前所未有的嘗試。這部小說秉承了作者根本的審美原則,融歷史回憶和現實思考于一體,又吸收了傳統的家庭和成長小說的諸多因素,并且與敘事問題相互交織,相輔相成,形成了一幅結構獨特層次分明張弛有致的敘事畫面。
這部小說的敘述通過多層交織的回憶展現了作者對現實生存的感知和反思。“我追尋著失蹤的哥哥的足跡,來到了耶森尼克。二十五年過去了,或者就是一天”,小說就這樣開始了主人公菲利普·柯巴爾的經歷、回憶和敘述之旅。四十五歲的菲利普·柯巴爾既是小說敘述者,又是小說被敘述的中心人物。作為敘述者,二十五年前去往斯洛文尼亞的尋根旅程構成了他回憶的中心,而在這個回憶與反思交融的敘事框架中,又嵌入了青年柯巴爾對童年的回憶。在這里,被敘述的時間呈現為三個層面,相襯相映,水乳交融,形象地勾畫出了敘述者人生的三個發展階段,形成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現代人成長模式。在現實感知中,敘述者才有能力以匠心獨運的敘述方式來重現過去“一部紛亂無序的史詩”,因為“這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所經歷的一切,還不是什么回憶……對我來說,回憶并不是什么隨隨便便地回首往事,而是一種正在進行的行為,而這樣的回憶行為賦予所經歷的東西地位,體現在使之生存下去的結果中,體現在敘述里,它可以一再傳遞到尚未完結的敘述里,傳遞到更偉大的生活中,傳遞到虛構中”(《去往第九王國》)。因此可以說,在漢德克的筆下,小說多線穿行錯落有致的回憶流成為敘述者反思現實的精神空間。
這部小說分為三個部分,其標題分別是“盲窗”、“空空如也的山間小道”和“自由熱帶稀樹草原與第九王國”。這些神秘的標題正是小說密碼似的敘述象征。小說第一部分回憶和描述了敘述者1960年夏天離開家鄉前往斯洛文尼亞的旅行。伴隨著追尋失蹤的哥哥的蹤跡,敘述者回首自己童年和青年時期的一幕幕被感受為恐懼的經歷,異乎尋常的感覺,陌生無助的氛圍始終是主人公心靈上揮之不去的生存陰影。菲利普的這種認同困惑源于其家庭出身:作為“奴仆部落”,柯巴爾家族世世代代生活在流亡中。語言也與這個家庭的生存危機形影相伴,世代相傳的斯洛文尼亞語與作為“敵對民族”語言的德語形成對立。這種缺少尊嚴和自主的生存也感染了這個小兒子;菲利普與父親、病入膏肓的母親和那個智障姐姐處在一種矛盾重重的狀態中。在學校里,他孤立無助,放棄了參加中學畢業旅行,只身前往那個祖先的國度。在這個過程中,一個個“盲窗”成為主導這個旅行者感受生存的標志,因為在菲利普看來,它們成為一種“友好的象征”。
小說第二部分表現了菲利普的尋根之旅也是走上敘述之旅。對主人公來說,既陌生又熟悉的斯洛文尼亞風光成為一個令人解脫的生存空間。在那一個個一見如故的地方,他懷揣哥哥的兩本書度過了那美妙的停留時刻。一本是哥哥在那里的農業技術學校用斯洛文尼亞教學語言寫成的筆記本。那個曾經與眾不同碩果累累的家鄉果園在敘述者的童年記憶中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印象,它正是這個筆記本的結晶。因此,在旅途中,這個青年人自然也把這些種植和優化果樹指南當成“教育故事”來閱讀。在觀察這個如今處于“自然凋零”中的果園時,敘述者覺得這個地方“徹底變成了一個杰作,一個使人的手得以流傳和贊美的形式,具有由別的手可以轉化成別的形式的裨益,比如說以文字形式”,并且因此賦予自己創作的使命:“真的,我將會向你們敘述的!”而另一本則是1895年版斯洛文尼亞語-德語大詞典。菲利普仔細地品味著那一個個由哥哥畫上標記的詞語,越來越覺得斯洛文尼亞語以其“一個詞語童話集和富有活力的世界圖像”成為真正的人性生存的象征,因為在這個民族的語言根源中就找不到“戰爭”、“屠殺”、“暴力”等詞語。出于對殺死哥哥的戰爭的悲傷和憤怒,菲利普在這里發現了充滿人性的生存希望。當他沉思于那最后一個被哥哥打上標記的詞語時,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山邊那條條空空如也的山間小道上,覺得它們變成了一行行需要書寫的圖像。他毅然決然地認識到自己負有敘述的使命,因為“沒有這些詞語的隱含,這個地球,不管是黑色的,還是紅色的,或者是綠色的,便是一片無與倫比的荒漠”。于是,菲利普把這個決定生存的現實經歷永遠銘刻在心上。
小說第三部分里,敘述者跋山涉水,步行來到位于的里雅斯特海灣高原的喀斯特地區。像坐落著瑪雅文化豐碑的自由熱帶稀樹草原一樣,喀斯特地區也開啟了其民族的歷史,創建了輝煌的文化。那充滿神奇的灰巖坑地貌教誨他觀察和區別一個個原始圖像和本原形式,去發現它們的相互關聯。喀斯特風使得他的感官變得敏銳,他在這里發現了“那些毫無用處的東西獲得了價值”,并且能夠用語言將它們啟人深思地關聯在一起。旅途中,一個人工開發的、肥沃的大灰巖坑吸引住這位旅行者渴望的目光,向他預示著一個可能的未來,即使發生核災難,而在他看來,人們也能夠在這里找到一個新的開始。顯而易見,在敘述者的意識中,歷史回憶與現實思考在這里融合成一個理想的生存圖像。最后在那所農業學校的教堂墻上,菲利普發現上面刻著哥哥的名字。敘述者尋找失蹤哥哥的蹤跡之旅在喀斯特地區圓滿結束。伴隨著敘述,敘述者成功地使哥哥的蹤跡付諸文字,讓回憶成為現實的一面鏡子。
“敘述,沒有什么更現實的東西比得上你,沒有什么更公正的東西比得上你,你是我最神圣的東西。”因為“敘述的陽光,永遠會普照在那只有伴隨著生命的最后一息才能夠被摧毀的第九王國之上”。敘述者結尾對敘述的無比贊頌深切地體現了這部小說重現歷史經歷的敘事意圖之所在。可以說,小說《去往第九王國》的敘述在回憶歷史和反思現實的交織中或多或少地蒙上了烏托邦色彩,滲透了作者對人性生存的美好渴望。
我們選編出版漢德克的作品,意在能夠不斷地給讀者帶來另一番閱讀的感受和愉悅,并從中有所受益。但由于我們水平有限,選編和翻譯疏漏難免,敬請批評指正。
韓瑞祥
201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