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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雨中的孤劍
少年略顯單薄的胸膛上。雨水順著鬢角滑落,與汗水混在一起,流過他緊抿的嘴唇和緊繃的下頜線,最終滴落在腳下的木地板上。他面前,是一根飽經滄桑的劍樁,竹片外層早已被無數次擊打磨得光滑油亮,邊緣甚至有些開裂。
他握著竹劍。
那是一把同樣飽經風霜的竹劍,名為“孤雨”。竹節處,一道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的裂紋,像一道歲月的傷痕,蜿蜒在深色的竹皮上。劍身每一次揮出,都帶起沉悶的破空聲,精準地落在劍樁的同一位置——“面”(擊打面部的目標)。
啪!啪!啪!
聲音單調、重復,在空曠的道場和滂沱的雨聲中,顯得異常孤獨而固執。他的動作標準得近乎刻板,每一次舉劍、踏步、振臂、打擊、殘心(擊打后的收勢),都嚴格遵循著古流劍術的軌跡,肌肉記憶深刻入骨。然而,這標準動作的深處,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仿佛每一次揮劍,都在試圖斬斷某種無形的枷鎖,卻又被更沉重地拽回。
他的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在劍樁的頂端,但那銳利之下,翻滾著與年齡不符的迷茫和焦躁。勝利?父親?道場?無數念頭在他腦海中沖撞,卻找不到出口,只能化作手臂上更沉重的力道。
啪!啪!啪!
道場側面的墻壁上,掛著一張鑲在舊相框里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青年劍士身著筆挺的劍道服,眼神清澈堅定,嘴角帶著一絲自信的弧度。那是他的父親,千葉一心。照片下方,掛著一幅有些褪色的卷軸,墨跡蒼勁地寫著四個字:“心劍一體”。父親的面容在昏暗中似乎正凝視著他,那目光沉甸甸地壓在嵐的肩上。
道場的角落,堆放著一些蒙塵的雜物——破損的舊護具、幾卷廢棄的榻榻米、工具箱。角落里散落的幾張招生簡章,紙張早已泛黃卷邊,無人問津的痕跡無聲訴說著道場的衰敗。這里曾是父親的心血,如今只剩下風雨和嵐的竹劍聲為伴。
突然,刺耳的電話鈴聲劃破了道場內的單調節奏。聲音來自角落里一個老式轉盤電話。嵐的動作停滯了一瞬,眉頭緊鎖,仿佛那鈴聲是某種不受歡迎的入侵者。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拖著疲憊的腳步走過去,拿起聽筒。
“喂?這里是心源道場。”他的聲音帶著運動后的微喘。
聽筒里立刻傳來鄰居大媽尖銳而不滿的抱怨:“千葉家的小子!這都幾點了?還讓不讓人休息了!你那道場咚咚咚的聲音吵死人了!下這么大雨也不消停!再這樣我就要投訴了!”
嵐握著聽筒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發白。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煩躁和一絲難堪:“……非常抱歉,我會注意的。”
“快點停下!現在的年輕人,真不懂規矩!”對方不由分說地掛斷了電話,忙音嘟嘟作響。
嵐默默放下聽筒,站在原地,聽著窗外更顯聒噪的雨聲和桶里單調的滴水聲。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幾乎要將他淹沒。他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父親的照片和那“心劍一體”的卷軸。父親……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道場這樣下去……
他的視線無意識地掃過道場角落一臺老舊的小電視。屏幕亮著,是地方體育新聞的重播。嵐下意識地走近。
“……關東地區高中劍道選拔賽即將拉開帷幕,備受矚目的無疑是來自東京柳生道場的柳生宗介選手!”新聞主播的聲音帶著職業性的激昂。畫面切換,一個身著嶄新、剪裁精良劍道服的少年出現在鏡頭前。他身姿挺拔如青松,面容英俊卻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眼神銳利而缺乏溫度,仿佛精心打磨的刀鋒。
“柳生選手作為柳生新陰流的正統傳人,被譽為‘十年一遇的劍道奇才’。讓我們回顧一下他在上屆大賽中的精彩表現……”
屏幕里,柳生宗介的身影快如鬼魅。他的每一次打擊——面、小手(擊打手腕)、胴胴(擊打軀干)——都精準得如同經過超級計算機的運算,動作簡潔、高效、完美無瑕。力量與速度完美結合,對手在他面前仿佛被拆解的機器,毫無還手之力。他取勝后,也只是微微頷首,臉上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種理所應當的漠然。
“柳生選手表示,他的目標只有一個:全國冠軍。對他而言,劍道就是計算、速度和力量的極致體現,勝利是唯一的標準……”
屏幕的光映在嵐的臉上,忽明忽暗。他死死盯著屏幕里那個強大、完美、冰冷的少年劍士,那雙如同精密機器的眼睛。向往嗎?當然。那是屹立在劍道競技頂峰的身影。
但緊接著,一股更強烈的、被冰冷的雨水也無法澆滅的不甘和質疑在心底瘋狂滋生。那樣……就是劍道的全部嗎?像機器一樣追求極致的勝負?父親追尋的“心劍一體”,又是什么?他低頭看著自己緊握的“孤雨”,竹劍的觸感粗糙而真實,帶著父親手掌留下的余溫。他再抬頭看看屏幕上柳生手中那柄光潔如新的竹劍,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堵在胸口。
新聞結束,畫面切回主播,道場內只剩下雨聲和滴水聲,以及更深的寂靜。
嵐沉默地走回道場中央,重新握緊“孤雨”。他沒有立刻揮劍,而是伸出另一只手,用被汗水雨水浸濕的袖子,仔細地擦拭著竹劍的劍身。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
就在指尖無意識地滑過竹劍柄底端時,一個極其微小的、非制式的凹痕,在皮膚的觸感中異常清晰。他的動作頓住了。
這是什么?以前……好像沒留意過?一個念頭如電光般在紛亂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被暴雨徹底籠罩的世界。雨幕如織,將道場與外界隔絕,只余下無邊的水聲,和他心中翻涌的、尚未成形的風暴。
一滴雨水,恰好從屋頂的縫隙掙脫束縛,垂直落下,砸在下方鐵皮桶的積水中。
叮咚。
清脆,又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