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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斯文·海因里希
1853年10月18日。
加利福尼亞,舊金山。
肋下的火辣痛感迫使斯文從昏迷中醒來,他恍惚著睜開眼,只覺渾身酸痛,使不出力氣,肋下的痛感更是像灼燒一樣陣陣襲來。
粗喘幾口氣,斯文企圖緩解一絲疼痛,可當他看清眼前的景色,頓時怔在原地。
這是一處棉花種植園,放眼望去,白生生的棉花一簇簇的開著,一眼望不到頭。
棉花地里,黝黑的奴隸背著白色布袋,弓著腰,神色木然的重復著機械性的工作。他們動作麻利,手臂一伸一收,盛開的棉花便被摘下,塞進布袋。布袋口的長條被奴隸系在肩膀和腋下,長長的袋尾拖在地上,他們走一路,摘一路,拖在地上的袋尾也會在這一過程中從干癟變得鼓鼓囊囊。
當然,正在采摘棉花的不僅僅只有黑奴,白奴比黑奴的數量更多,而且他們更慘。
鞭子發出的脆響聲令斯文循聲看去,只見田壟旁的夸特馬上,一名頭戴牛仔帽的男人手臂高揚,牛皮制成的細長皮鞭在空中飛舞,鞭梢發出脆響的同時抽在了一名白人少年的身上。
火辣辣的痛感頓時令這名白人少年慘叫出聲,但很快哀嚎就被更為高聲的喝罵壓下。
“卑賤的契約奴,如果你慢吞吞的動作再不加快,我不介意將你賣到其他的農場里去!”說完,馬背上的男人再次揮舞長鞭抽下,直到聽到契約奴求饒,這才停手。
斯文下意識的摸了摸肋下,火辣辣的傷口摸著有些腫脹,低頭撩開衣服,果然是兩道鞭痕。他頭腦發懵,一時間難以思索,茫然無措,搞不清楚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假。
“砰砰砰!”
鐵盆敲擊的聲音響起,田壟處的夸特馬上,男人傲慢的收起皮鞭,喊道“吃午飯了,你們這些卑賤的人,我只給你們十分鐘時間解決肚皮!”說著,他拉動韁繩調轉方向,不滿道“真是便宜你們了!”
然而斯文卻不再關注眼前的情況,重重響起的鐵盆聲像是觸動了開關,狂潮般的記憶自腦海中紛沓而至,他只覺頭昏腦脹,大量的記憶如同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閃爍,他被動消化著這些陌生記憶,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機會。
霎那間,斯文終于洞悉了自身的處境,他穿越了....
他叫斯文,B站發明區的不知名UP主,因搜集資料,編寫文案導致過度勞累癱倒在了椅子上,再睜眼,來到了19世紀的美國。
現在,他叫斯文·海因里希,德國工人家庭出身,父母在1848年歐洲革命中遭到迫害。兩年前,在姑姑的幫助下,斯文·海因里希來到美國尋求新的生活,但在這個人人稱頌的自由土地上,年僅18歲的少年從未獲得過自由。
因為各種原因,寄宿在姑姑家的斯文令姑父極為不滿,這個嗜酒好賭的男人總會以各種價格將他賣給雇短工的工頭,以滿足他的酒費和賭資。斯文·海因里希來到美國后做過太多的工作,都是些零工、重活,這種短工的工作會持續獲得少量的美金,完全能夠滿足姑父的酒癮和賭癮。
眼前摘棉花的活計便是斯文·海因里希的新工作,姑父以每天25美分的價格將自己賣給了這個農場的主人。在這個平均周薪1.35美金的年代,每天25美分的薪資顯然是非常高的,但高有高的原因。
斯文·海因里希被以‘隨意使用’的名義雇傭了出去,這就意味著農場主可以想盡辦法在規定時間內剝削斯文的個人價值,如果斯文不賣力干活,是會被吊起來用皮鞭抽打的!
這是姑父在與農場主達成協議后寫在契約上的。
而就在半個小時之前,長久的疲勞,再加上營養跟不上,在暴曬中摘棉花的斯文·海因里希暈倒在了棉花地里,為確保斯文不是在裝暈,農場主,也就是騎在夸特馬上的牛仔用鞭子進行了狠狠試探,在確定斯文·海因里希沒有反應后,這才黑著臉命令一旁的短工將其抬到了胡桃樹下的陰影里。
雖說在契約書上,斯文·海因里希可以被隨意使用,但真死在了這里,農場主會掏一筆損失費,他才不愿意看到斯文的姑父沾他的便宜,而且斯文·海因里希這個病怏怏的少年根本不值一筆損失費!
“嘿,伙計,好些了嗎?”
耳畔傳來友好的問詢聲,斯文收回思緒,扭頭看向說話的人,呼吸間,對方的身份在腦海中迅速清晰。對方名叫里安·斯圖亞特,姑姑家附近很有名氣的小子,精明、靈光,身上帶著一些領袖氣派。
值得一提的是,對方的身世跟斯文類似,里安的父母同樣在1848年歐洲革命遭到了迫害,是有名的中產階級激進派領袖,對方是以政治難民的角色來到的美國,孤身一人,但混的比斯文·海因里希強上不止一星半點。
斯文·海因里希扯出一個并不明顯的笑容,輕聲道“情況并不是那么糟糕。”
或許是剛剛穿越來的緣故,原本昏沉的頭腦變得清明,疲憊不堪的身體逐漸涌現力量,即便是肋下火辣的痛感也在慢慢消退,這令難以忍受疼痛的斯文松了口氣。
“那就好!”里安在斯文旁邊坐下,指著遠處正在與黑奴爭奪水源的壯碩青年道“你真得感謝一下大衛,是他令那個該死的農場主停下了鞭子。”
“是的,我會謝他!”斯文再次點頭,語氣平靜,表情沒有太大變化。
里安也不介意,他了解斯文,這種家庭環境出身的斯文如果能夠活潑開朗真就見鬼了。但斯文·海因里希這個少年即便在這種家庭環境中長大,表現出來的也不是懦弱自卑。里安認為這是文靜內斂,有想法,但都悶在心里,這或許是因為對方沒有朋友的緣故。
所以,里安想與這個文靜內斂的少年交個朋友,他認為斯文·海因里希很有韌性。
“怎么樣?考慮好了嗎?我之前與你說過的工作!”里安再次詢問,并探究著去觀察斯文的表情。可遺憾的是,他并未能在對方表情上得到有用信息,這令他咂了咂嘴,自己察言觀色的功夫很難在其身上得到施展。
斯文·海因里希開始回憶對方介紹的工作,工作內容很簡單,充當護衛。
里安·斯圖亞特混得很開,人脈很廣,能與許多小農場主說得上話,這讓他能夠接觸一些尋常人無法涉及的工作。
這家農場的主人名叫吉爾·哈普森,一名梅斯蒂索人,也就是西班牙人與印第安人的后裔。
在美墨戰爭后,加利福尼亞政府將流有西班牙血統的墨西哥人、印第安人,以及與美國定居者通婚的地產擁有者,尤其是那些擁有重要社會地位的人——界定為白人。
所以,身為一名梅斯蒂索人,即便膚色并不顯白,但土地上種植著白色金子的吉爾·哈普森在法律規定上就是白人!
這個白人有一個極為自豪的寶藏,那就是他擁有一名健壯的黑人奴隸!
這名黑人奴隸身材高大健碩,血脈優異,是加利福尼亞州所有種植園主公認的‘最優田野奴隸’。即便是深耕奴隸制度兩個世紀之久的美國南部,也找不出幾個比這名黑人還要健壯的!
最重要的是,這名黑人很年輕,年僅24歲,從他16歲開始,與之交配的女性奴隸便可以誕生出健壯的孩童。單單這一點,就會令許多農場主趨之若鶩。
從1853年年初開始,奴隸財報給出的最優田野奴隸的價格是1500美金,德克薩斯州最大的農場主曾經向吉爾·哈普森出價2000美金尋求購買意向,但依舊被拒絕。
在這個平均周薪只有1.34美金的年代,足以看得出這個該死的梅斯蒂索人有多么寶貝這個黑奴,即便是2000美金也不會令他放手。
護衛的工作目標正是這名血脈優異的黑人奴隸。他們要協助吉爾·湯普森的兒子護衛著這名黑人前往舊金山的南部海灣,參加當地最大的奴隸買賣市場。這個奴隸市場由農場主自行籌辦,即便是密西西比河西岸的農場主以及奴隸主也會在提前來到這里尋覓有價值的貨物。
這名黑奴會被借種,一次的價格高達20美金,簡直就是來財的雞蛋,可以為吉爾·湯普森帶來源源不斷地20美金,只需要接種100個人,該死的梅斯蒂索人便會賺到2000美金!
想到這里,斯文·海因里希開口道“我還在考慮。”
他還沒有徹底了解當前的處境,所以不愿意加入這個有風險的任務。現在的加利福尼亞沒有法律,護衛著如此高價值的貨物,很難確保不會出現什么意外狀況。
“沒關系,明天早晨出發,你有一晚上的考慮時間。”里安·斯圖亞特認真點頭,補充道“大衛也會去,有安全保證!”
斯文沉默點頭,不再吭聲。
這時,大衛邁步走來,他懷里抱著三條面包,學著兩人的姿勢坐在地上,沉默著將懷里的面包棍分出去。
“多謝!”斯文道一聲謝。
大衛點點頭,開始對付手中的面包,半響才開口問“要去嗎?”
“他還在考慮。”里安接過話茬,他看著低頭一言不發啃食面包棍的斯文,游說道“這次的任務會讓你賺到一筆錢,拿到這筆錢之后,你可以像我逃離德國那樣逃離你的姑父。”
“如果斯文離開,他的姑姑可能會死!”大衛給出回應。
“那就帶著姑姑一起離開!”
“他的姑姑是一個忠于美德的女人。”
里安啞然,沒了辦法。
在19世紀的美國,美德是女人專屬個人詞匯。對女人來說,美德不單單指性方面的純潔,同樣也指美麗、脆弱以及對男性的依賴。在男性的依賴方面,斯文的姑姑深受美國政治的洗腦,這種極端的個人道德在她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斯文啃咬著面包棍,對于身旁兩人的談話渾不在意,他艱難咽下嚼爛的面包,尋思著是不是去找碗水喝的時候,面前忽然伸過來一個裝滿水的木制舀子。他抬頭看去,只見剛才那名被鞭撻的契約奴正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他,對方似乎在祈求自己接受他的好意。
“多謝!”斯文再次道謝,接過舀子慢慢喝水。說來也怪,這具身體的主人還挺受歡迎。
那名契約奴小心翼翼在一旁坐下,身上的鞭痕因較大的動作幅度牽扯的他倒抽冷氣,他嚼著面包,滿懷希冀看向里安“我聽說你們明天要去護送黑奴,能帶上我嗎?”
里安看向他,沉默著,無奈搖頭道“抱歉,湯普森先生是不會讓你去的。”
如同奴隸一樣,契約奴是可以被買賣的。未經主人允許不能婚娶,可以被主人處以體罰,勞動契約接受法院的監督。契約二字代表著時間,意味著他們在農場主那里獲得一筆錢,履行契約規定的時間后即可自由,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不屬于農場主的私有財產。
而黑奴卻是農場主真正的私有財產。
所以,許多黑人的待遇會比契約奴要好上許多,以至于很多契約奴會找尋機會逃跑,尋求自由。因為即便他們不跑,也很難活到契約結束的那一天,農場主會以各種方式榨取他們的生命價值。
這名契約奴少年眼眸中的希冀暗淡下去,他也知道不可能,但聽到事實真相,依舊會令他傷神。
場面一時安靜下去,只有不遠處的木制小樓前傳來的歡笑聲。
斯文·海因里希兌著水,咀嚼著面包看去,一個頭戴牛仔帽的孩童正學著他父親的模樣揮舞著皮鞭,在他的屁股下面,一個與他同歲的黑人孩童四腳著地,被驅使著裝作馬駒的模樣。
黑人孩童不敢痛哭,只能咬著牙堅挺著,農場主在一旁笑著鼓勵自己的小兒子,教導皮鞭抽打發出脆響的技巧。另一邊的胡桃樹下,三名黑人奴隸不敢去看那邊的,只能怨毒的看向其他契約奴,當他們掃向斯文不遠處的那名少年契約奴時,正巧發現斯文·海因里希正在觀察他們,嚇得這三名黑奴連忙低下頭。
斯文收回視線,將最后一口面包咽下。
鐵盆的敲擊聲再次響起,聲音急促有力,農場主大聲催促所有人進入棉花地,威脅著完不成規定產值的人將會有大麻煩。
他看見了起身的斯文·海因里希,漠然道“如果你無法完成我給你定下的工作目標,我會親自去賭場問你的姑父索要今天的25美分!”
斯文·海因里希背上布袋,一言不發,頂著太陽鉆進棉花地。他低頭重復著采摘棉花的工作,肌肉記憶令他這具因穿越得到加強的身體更加熟能生巧。這種類似于在工廠擰螺絲的無腦工作給予了他思索的時間,他要趁著這一下午的時間將記憶重新閱讀一遍。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落日時分,一個下午的功夫,斯文已經將全部的記憶消化完畢,尤其是1851年后來到美國的記憶,越是翻閱,越是令他煩躁。
“稱重!”
農場主重重的抽了一個響鞭,脆響聲令斯文回神,他終于挺起腰身,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里安和大衛聯袂而來,在兩人身后,那名契約奴少年亦步亦趨的跟著。
“走吧,伙計!”里安招呼道。
斯文點頭,跟上兩人的腳步,往外圍的田壟走去。
大衛是個骨架很壯的男人,魁梧,表面看上去有些兇,他基于自身條件,擠開其他的白奴、黑奴以及一些打短工的白人,堂而皇之的來到了隊伍的最前面,排在了第二的位置。
其他人也不愿意招惹他,或許是無所謂誰先稱重回家。
趁著前面那名打短工的稱重時間,里安伸手提了提斯文的布袋,皺眉道“伙計,你采摘棉花的重量絕對無法滿足農場主給你定下的工作標準!”如果只是這點棉花,農場主會認為25美分的酬勞是血虧的。
斯文當然知道,狗操的姑父將他當成了家庭的奴隸。他想破口大罵,這是他這個現代人對生活不滿的控訴,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因為原主的性格喜歡將全部的事情藏在心里。他沉悶的點點頭,一言不發,完全符合原主的文靜內斂。
里安無奈搖頭,他從自己的袋子里掏出一把棉花,撩開對方的布袋想要塞進去,但被斯文連忙制止。
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里安直接將這一把棉花塞進去道“如果農場主從賭場中問你的姑父索要回今天的25美分,今晚上你和你的姑姑會很麻煩!”他解釋道“你只需要記住,我幫過你一次!”
斯文認真的看了眼里安,道了聲謝。
大衛也扭過頭來,從自己的布袋里掏出一把棉花塞進斯文的袋子里。
“嘿,你們在做什么?當著我這個主人的面算計我的財富?”農場主怒氣沖沖,他擠開站在斯文前面的大衛,狠厲的瞪了一眼斯文,伸手從他的布袋里抓出一大把棉花塞回里安的布袋,又掏了一把,塞回大衛的口袋里,道“如果你們這么慷慨,大可以施舍給我一些!”
日薪25美分的斯文·海因里希在農場主的眼中是特殊的,他必須壓榨斯文,讓斯文完成工作目標,才能拿到這25美分,如果完不成工作目標,斯文將拿不到一分錢,這是明明白白寫在合約上的。
所以,晚上,斯文會被姑父在家中威脅逼迫,讓他更加賣力干活。白天,農場主會用武力和威脅的方式壓榨斯文的勞動力。雙方都有著利己的小算盤,遭罪的只有斯文一人。
而其他的短工,工作目標不重,每天拿固定的17美分薪資。
里安不滿的發出質問“農場主先生,你塞給我的太多了,這會令斯文吃虧。”
“我看到你就是塞給斯文這么多!”農場主無所謂的聳聳肩,一副無賴模樣。他現在大賺特賺,斯文絕對不會拿走今天的25美分,而且一分錢也拿不到,今天相當于免費獲得了一個勞動力。
“嘿!”里安還想說什么,但被斯文制止。
原本斯文就無法完成超高的工作目標,他也沒太多奢望。
忽地,他只覺袋口再次被撩開,扭頭看去,只見那個跟在后面的契約奴少年,將一大捧棉花塞進了他的口袋!
斯文忽地怔住了,隨后便聽到農場主氣笑了的聲音,他一把奪過契約奴的布袋,反手一巴掌將其抽翻在地,道“你是我的奴隸,不是他的!你非得讓我支付25美分是吧?”
他扭頭看向自己的大兒子,道“把他吊到樹上去用鞭子抽!今晚上不準給他吃飯!”說完,他又看向斯文,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布袋,冷漠道“你今天的工作目標沒有完成,我會從你姑父手中收回提前支付的25美分!”
斯文·海因里希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看著那名給他棉花的契約奴被拖走,胸膛中升起的冰冷怒意令他身體顫抖。
“你想要反抗?”農場主上前頂了一步,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瘦弱少年。
里安距離兩人很近,這是他第一次在斯文眼中看到怒意,他清楚最好不要在農場主的地盤與農場主發生沖突,連忙上前按住斯文的肩膀,向農場主解釋道“先生,無意冒犯。
而且斯文會是明天運奴隊的一員,多一個人手,對最優田野奴隸和您的兒子安全有保障!”
農場主愿意給里安這個面子,這個精明的小鬼長袖善舞,甚至可以成為幾家農場主磋商事宜的中間人,他鄙夷的看了眼斯文,主動后退,對里安道“當然可以,他的薪資在護衛隊里扣!”
護衛隊由周圍的幾個白人短工組成,聽到農場主的話,他們當然不會樂意,因為多一個斯文,分的是他們的錢!
里安連忙解釋“斯文的酬勞在我的酬勞中扣!”
“還有我!”大衛適時開口。
“我怎么遇不到向我施舍的慷慨紳士呢?”農場主輕笑,一把推開斯文“你可以回家了!”
斯文重新冷靜下來,他認真向里安和大衛道謝,然后扭頭看了眼被吊在樹上遭受鞭撻的少年,沉默著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