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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序言 論從傳統文化到現代文化的創造性轉化
從當代的視野來看,中國文化發展的現代化,首先是一個從傳統文化到現代文化的創造性轉化過程,但實際上它就是一個“中西古今”的融合貫通過程。也就是說,它既必須打通“中西”,又必須對接“古今”,并最終實現從傳統文化到現代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現代思想文化的創新。具體來說,要通過這種“中西古今”的融合貫通實現從傳統文化到現代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就至少要從以下幾方面展開和努力:一是必須對中國歷史上的基本原典以及重要思想文化現象作深入的解讀研究。二是努力挖掘傳統思想文化的價值及其意義。三是實現歷史追溯與思想探索的緊密結合,即“史”與“思”的統一。四是要致力于探討傳統思想文化的多方面、多層次的重要的現代價值和現代意義。只有這樣,在當今現代化和全球化的歷史潮流中,民族復興和中國文化的重建才既可以有其具有普適性的現代性坐標,也可以找到自己獨特的民族性基礎。
一
一般而言,所謂“傳統”的最明顯、最基本的含義就是指那些世代相傳的東西。[1]而傳統文化作為在過去一個較長時期內形成的比較穩定而又世代相傳、延續至今的觀念、習俗及各種相關的精神產品,它往往與過去的歷史、已有的權威和固定化的模式相關,因之也就易于呈現為神圣的、保守的甚至落后的形象。尤其是隨著現代的“進步”觀念的普及,人們較多習慣于把“傳統”與“現代”相對立,把“傳統”視為“現代化”的障礙,因而需要予以否定。“對于進步主義觀點來說,傳統包含著阻止發展、阻止把科學和理性運用于人類事務中去的全部因素”。[2]與這種激進主張不同的是,現在已有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無論是哪種類型的現代化,關鍵都在于傳統性和現代性的互動”。正是“由于傳統性和現代性之間缺乏足夠的兼容能力,欠發達國家在現代化進程中不斷出現中斷”。[3]因此,在一個國家從傳統社會走向現代化的過程中,并不存在要不要傳統文化的問題,而是如何構建起連接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的融合通道,實現傳統性和現代性的兼容、互動問題。
中國是世界上少有的有著數千年延綿不絕的文明史的國度。中國數千年的文明史為我們留下了豐富悠久的思想文化傳統,面對這種傳統的思想文化,正在進行現代化探索的當代人當然有責任也有必要予以繼承和發揚,把它們引入現代社會。但是,這實際上需要我們認真思考這樣兩個重要問題或者說它實際上可以具體化為這樣兩個重要問題:一是我們究竟要繼承哪些傳統的思想文化?二是應該如何繼承這些傳統思想文化?
就第一個問題來說,任何社會的傳統都不可能是單一的,而是必然包含了多樣性的內容。如在中國先秦就有儒、道、法、墨各家;在南宋思想界就并存著理學、心學、浙學等多種思想傳統,還有民間的信仰、習俗等文化傳統。那么,我們今天到底應該繼承哪些傳統文化呢?顯然我們今天對傳統思想文化的研究、繼承和發揚,并不是要簡單地向所有傳統回歸、讓所有傳統復活,而歸根結底是為了有益于現代人的生存和思考,是為現時代以及未來人們尋求一種更合理、更有意義的生活服務的。因此,對傳統思想文化的繼承要側重傳統思想文化中那些具有恒久生命力和普遍性價值的成分以及那些可以回應現時代問題及重建當代思想文化的豐富可貴的精神資源,使之成為中國社會從傳統向現代性轉換過程中應予以借鑒依憑的一個特有的民族性基礎。只有這樣,在當今現代化和全球化的歷史潮流中,民族復興和中國文化的重建才既可以有其現代性坐標,也可以找到自己獨特的民族性基礎。
就第二個問題來說,應該如何繼承上述這些傳統思想文化?這實際上涉及傳統思想文化現代化或作用于現代社會的思想文化、社會生活的具體途徑、方法問題。我認為,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融合互動的最主要路徑就是實現傳統的創造性轉化。由華人學者林毓生教授最早提出的“創造轉化”的觀念,近30多年來已經在國內及海外華人的文化圈、學術界被普遍接受。創造性轉化意味著從現代的維度來觀察、研究傳統思想文化問題。它不但要以此克服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西化派與傳統派的長期對立與糾葛,也要求超越可能缺乏自信的“中國傳統思想如何現代化”的命題,將一百多年來學者們有關思想變革的看法,導入至少在心態上是一種相當健全的方向。正如韋政通先生所說的,“創造轉化”思想的精髓,不但對中國的思想傳統在態度上應批判地繼承,對西方文化也應做到批判性吸收,徹底消除以往“我族中心”或“西方中心”文化交流上的不平衡、不理性的狀態。[4]
按照這一思路,從傳統文化到現代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就不僅僅涉及“古今”問題,還涉及“中西”問題。正因此,有關中西古今之爭成了中國近現代一個最重要的文化主題。一個多世紀以來中國的文化思潮與文化論爭,大多是圍繞古今中西關系而展開的,從中體西用論、西化論、五四新文化運動,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文化熱,這一主題都不斷再現。這種中西古今之爭的實質是如何理順文化的民族性與時代性、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的關系,從而解決任何后發展中國家在邁向現代化過程中都必然碰到的現代文化的重建問題。
不過,從歷史形態看,這樣一個復雜的“中西古今”問題,首先碰到的就是嚴酷的“中西”沖突問題。從19世紀中后期開始,中國人在面對遭受西方列強堅船利炮的侵略和先進科學技術及文化的強烈沖擊后所產生的嚴重的文化危機時,首先提出了“中體西用”論,即以西方先進的科技之用補救中國固有文化之體,試圖以此作為實現從傳統到現代的創造性轉化的主要應對之策。但是這種“中體西用”模式是注定行不通的。因為中國傳統社會是一個以小農為主導的農業社會,近現代社會在本質上是以大工業生產為主導的工業化社會和以商業生產和交換為主導的市場化社會。顯然,這兩種社會的主導價值觀和文化形態是存在巨大差異的。這種差異不僅僅是空間分布上的不同類型,更體現了時間縱向上的不同發展序列。中國傳統社會文化是典型的古代社會文化形態,而西方近現代社會文化則是現代性社會文化形態,他們之間有著質的區別,中西異質文化和異質社會造成的這種“中西之別”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古今之別”。所以,如果說“中體西用”論還基本上把中西方文化定位為不同的文化類型,甚至骨子里還把中國傳統文化看作高于西方文化之“體”,那么,自甲午戰爭、戊戌變法失敗證明了“中體西用”論完全破產后,隨之興起的西化論、新文化運動等則已將“中西之爭”進一步演變成了“古今之爭”,即將中國傳統社會文化看作停留于中古階段的社會文化,而西方近代以來的文化則被視為代表著人類新的文明方向的現代文化。[5]因此,中國近現代“向西方學習”的過程也就并不僅僅是被當作不同文化之間模式、典范的“轉型”,更被視為社會文化在整體層面上由傳統向現代的演進、變遷。正如馮友蘭所說:“一般人心目中所有之中西之分,大部分都是古今之異。所以以近代文化或現代文化指一般人所謂西洋文化是通得多……我們近百年來之所以到處吃虧,并不是因為我們的文化是中國的,而是因為我們的文化是中古的,這一個覺悟是很大的。”[6]
從文化發生學來看,上述觀念演變是有其合理性的。中國近代以來的中西文化沖突實質上是在不同歷史階梯上的文化沖突:近代中國還是傳統文化的世界,但它面對的已不是西方世界的傳統文化,而是近現代文化!這樣一種以傳統文化對抗現代文化的戰爭,當然是難免失敗的。所以我們不能簡單地對中西文化作出好壞優劣甚至先進落后的價值判斷。就一般而言,任何一種文化的價值及其效用都不可能是無限的,而是必有其核心與邊界。根據經濟學上的“邊際效用”原理,一種東西的價值及其效用將會呈現從核心到邊界的遞減規律。因此,要對各種文化的價值及其效用進行正確的判斷,必須首先對不同文化劃分出其合理的“價值邊界”,從而認識到不同文化既有其核心價值,也有其“價值邊界”。在這種“價值邊界”,其文化的價值及其效用很可能十分微小甚至歸零。根據這一道理,我們要對中西文化作出正確的價值判斷,也必須首先對中西方不同文化劃分出合理的“價值邊界”。就中國傳統文化來說,盡管在其“價值邊界”以內,有其曾經十分輝煌、燦爛的核心價值,但是一旦超出了其“價值邊界”,其效用可能就不行了,因為它已經與其相適應的特定的社會文化環境、歷史條件相脫節,所以無法發揮其應有的效用。如傳統倫理道德主要滋生并適應于以血緣宗族關系為基礎的鄉土社會、“熟人社會”,但顯然已經不適用于現代高度流動性、平等化的工商社會、“陌生人社會”。這樣來看,我們不能簡單地說傳統文化失效了,因為實際上是它已超出其適應范圍。而面對現代高度流動性、平等化的工商社會、“陌生人社會”,必須進行與之相適應的倫理道德的重建。
二
如上所述,從當代的視野來看,中國文化發展的現代化,首先是一個從傳統文化到現代文化的創造性轉化過程,實際上它就是一個“中西古今”的融合貫通過程。也就是說,它既必須在空間維度上打通“中西”,又必須在時間維度上對接“古今”,并最終實現從傳統到現代的創造性轉化和現代思想文化的創新。
一方面,必須打通“中西”。要求打通“中西”并不意味著現代化是簡單的“西方化”。因為實際上任何文化形態的更新發展都離不開以原有文化主體的積累作為有效載體,也離不開原有文化主體的積極參與作為內在動力。中國傳統的思想文化能夠延續發展幾千年的頑強生命力也使它完全具備作為文化更新發展的有效載體和內在動力的主體資格。歷史事實表明,一種具有豐富獨特的民族性、地域性色彩的文化越是具有活力,在世界文化舞臺上就越能夠散發出獨有的魅力,從而越容易具有世界性的地位和影響。因為所謂世界歷史和世界文化也就是由這種豐富的富有活力的多樣性文化組成的。所以,無論是“中體西用論”還是“西化論”,都無法最終有效地解決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現代化問題。這樣要實現從傳統到現代的創造性轉化,對中國固有的豐富悠久、深刻博大的思想文化傳統首先應該有深入準確的了解,這幾乎是不待言的。但是僅僅如此顯然還不夠。要知道我們已經生活在東西方文化廣泛交融甚至文化全球化的時代,不論承認與否,我們都已經受到西方文化的深刻影響。西方文化在從傳統到現代的文化形態的更新發展上先走了一步,因此具有示范作用,可以說西方文化已經作為一個重要的參照系存在于我們的面前,這是我們所無法回避和漠視的事實。更何況,一百多年來西方文化對中國文化產生了非常巨大的沖擊,以致造成了中國原有的傳統社會秩序和文化體系崩潰的嚴重社會文化危機。因此,如何看待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現代文化及其關系就成了一個十分迫切的問題,整個近現代中國的思想文化論爭首先是圍繞著這種“中西之爭”展開的。作為造成了中國近代社會文化空前嚴重危機的外來異質文化,正可以對中國思想文化從傳統到現代的創造性轉化形成必要的張力。
思想文化的轉型一般有兩種模式:一種是主動的自我更新,如明清之際的思想啟蒙運動、西方的現代化運動;一種是被動的誘致性變遷,如近代中國文化的變革。不過,在現代社會文化條件下,特別是全球化進程加速推進的世界里,上述兩種模式幾乎都不可能單獨發生和成功。真正成功有效的思想文化的現代轉型,往往都需要兩種模式的交互作用,最后形成由被動的誘致性變遷導致的主動自我更新,從而實現從傳統到現代的創造性轉化。因此,我們實際上要對西方文化有很深的了解和吸收,使西方異質文化和中國固有的傳統文化相互融合,才可以做重建傳統的創造性工作。而且西方文化作為一種異質文化,能使人對自己原有的文化圈產生“距離”,從而有利于對其進行更清醒、理智的審視和批判。可以說通過吸收異質的西方文化而達到對傳統文化的批判是現代思想文化創造的一個重要途徑。總之,現代思想文化的真正發展,絕不是在原有封閉的文化體系中的自我爬行,而必須放眼世界,以全球化的眼光、以海納百川的寬闊胸襟來對待一切外來文化和先進文化,以人之長,補己之短,勇敢地融入浩浩蕩蕩的世界歷史進程中去,創造出中西文化會通融合的現代新文化。這既是文化變革的內在要求,也是文化發展和創新的必要條件。中國近代著名思想家康有為、嚴復、譚嗣同、孫中山等都主張中西文化不同程度的會通融合。康有為在戊戌變法時提出:“泯中西之界限,化新舊之門戶。”[7]嚴復則指出:“必將闊視遠想,統新故而視其通,苞中外而計其全,而后得之。”[8]孫中山也強調:“發揚吾固有之文化,且吸收世界之文化而光大之,以期與諸民族并驅于世界。”[9]
另一方面,必須對接“古今”。如前所述,古與今、傳統與現代并不是二元對立、非此即彼的,思想文化的轉型不是要通過徹底否定傳統、拋棄傳統來實現的。因為社會及文化的發展有一些共通性,現代社會文化的發展也需要植根于傳統的活力,需要從傳統中吸取有用的資源;現代文化的發展還可以從傳統文化的形成、發展的機制和理路上吸取有益的經驗教訓。所以任何文化形態的更新發展都不可能是在一個文化“廢墟”或“空地”上出現,更不可能直接通過文化移植或文化替代來實現,而是必然要在原有的文化基礎上進行文化重構。但是,中國傳統文化畢竟又是適合于傳統社會這一特定時代的精神產品,它更多地具有過去的歷史時代的特征,反映著以往社會文化的需要,體現了一種歷史性的維度。在某些時候,傳統本身的豐富性恰恰有可能成為人們大膽地走向未來的沉重包袱,以至于讓“死的拖住活的”。如有些海外學者就指出,晚清政治改革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當時的改革者們沒有利用現代民主權利原理徹底否定作為帝國政權合法性基礎的天命論,卻大力求助于《孟子》或其他儒家早期典籍中蘊含的自由主義因素,所以,“從一種重要意義上來說,可能正是中國政治思想本身的豐富性和完善性——不管它具體實現到何種不完善的程度——構成了它走向現代化的障礙”。[10]這說明任何社會由“古”到“今”、從傳統向現代的變遷都很難說會是直線性的,更不是自然而然地過渡的,而可能充滿了反復性和復雜性。因此,思想文化的轉型需要建立現代性的維度,從現代人的需要和眼光對傳統進行分析和反思,剔除傳統中消極的、不合理的成分,使它能贏得現時代更多人的心理認同、文化認同,獲得更多更大的文化包容性,體現出思想文化的時代性、世界性。當然,更重要的是,要以思想文化的創新來實現傳統思想文化與時代性、現代性的對接。繼承的目的是創新,離開了創新,文化變革也就失去了其本來的意義。只有創造出符合現代社會生活特點和需要的新文化,傳統思想文化的現代轉型才能算是成功的,才可以說是從傳統到現代的創造性轉化。因此,要弘揚中國的傳統思想文化,至少要具備現代的基本的能力、基本的知識和思考的訓練,要有明確的現代意識。在這個基礎上,去消化傳統的思想,去思考傳統的問題,去審視傳統的思路,給傳統問題一個屬于這個時代的解釋,賦予傳統以現代的生命,使它具有現代的意義。否則,如果僅僅以傳統解釋傳統,就可能會由于它已經缺乏活潑潑的生命的承載而把傳統變成一種僵化腐朽了的東西,甚至是讓“死的拖住活的”東西。也只有如此,思想文化才具有真正的現代性。如前所說,如果說“中體西用”論還基本上把中西方文化定位為不同的文化類型,文化形態的更新發展過程被當作不同文化之間模式、典范的“轉型”,那么,將“中西之爭”進一步演變成“古今之爭”之后,中國現代文化形態的更新發展過程也就被視為在社會文化的整體層面上要實現由“古”到“今”、從傳統向現代的變遷。實際上,這樣一個過程到現在為止仍然遠未完成,中國思想文化的現代化仍然任重而道遠。
三
具體來說,要通過“中西古今”的融合貫通實現從傳統文化到現代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就至少還要從以下幾個具體方面展開和努力。
一是必須對中國歷史上的基本原典以及重要思想文化現象做深入的解讀研究。以儒家、道家等為代表的傳統思想作為中國文化史上輝煌燦爛的思想范本,是真實地體現出了民族文化的原型精神的文化符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極為重要的基本組成部分,是以后的思想者可以反復從中汲取思想養料、獲得思想啟迪的重要精神資源。系統深入地研究這些重要思想能夠幫助今人更好地理解一個文明的整體性質和特有的文化傳統所具有的內在特質,即本民族的傳統文化的內在精神、文化類型和理論思維的特點,理解其中所蘊含的各種核心價值和基本觀念對于本民族悠久的文明發展所起的規范和導向作用。在具體的解讀研究中,應該采取歷史和邏輯相統一的方法。一方面,要對各種經典原著和重要史料包括出土文獻做必要的考證、整理和詮釋,因為對一些史料史實進行考證和盡可能提供深入確切的分析說明,切入對文本的具體詮釋的深度解讀研究,正是任何一種思想史的研究都需要的最基礎的研究。為此,只有盡可能地“復原”或“再現”那些基本原典以及重要思想文化現象產生時的現實“語境”,重建它們在歷史上的思想生態環境,才能夠盡可能地與古代思想家進行超時空的交流、溝通和“對話”,從而實現較客觀準確的理解和闡釋。另一方面,由于任何原著和史料都不可能是一種僵死了的抽象理智的陳列、是一系列毫無生氣也毫無聯系的史料的堆積,而是一些體現了前人對自然、社會、人生、價值、理想等的理解和追求,以及表達、闡述這些思想、理論和信念的建構方式和概念系統,因而今人對以往思想的研究,除了應努力對那些原創性原典做全面的、富有新意的解讀,甚至在微觀上對一些重要的概念命題和史料史實做必要考證辨析之外,還應著重從學理上對那些原典及其思想展開多層次多角度的探析。也就是說,我們不能僅滿足于對原著和史料包括出土文獻的考證、整理和詮釋,更應對古人通過那些具體的文本所體現出的思想和認識做深刻系統的理解和闡釋,并且學習研究這些思想和認識生長發展的特有方法和途徑即“如何思想”,努力揭示那些基本原典以及重要思想文化的基本內涵、主要精神及其固有價值和意義。盡管它們難免還會摻雜有我們今天的闡釋者“自己的理解和闡釋”,但這種從考據與學理、文本結構與邏輯結構、宏觀與微觀、內在邏輯與歷史發展相統一的多元化角度對傳統思想文化的理解、把握,無疑十分有利于從整體“原生態”上、從活生生的思想有機體上來貫穿和統攬整個傳統思想的理解和闡釋,以此盡可能構建、復原那些真實的傳統思想形象。
二是努力挖掘傳統思想文化的普適價值及其意義。大凡人類歷史上重要的思想文化體系,都具有時代性和普遍性雙重屬性,也就是說,它既能夠適應當時當地社會環境的需要,又或多或少包含有某種超時空的價值。而思想文化中的這種價值,正是根源于人類面臨的生存環境和生存方式的共同性,根源于人類對超越自然、實現人性的共同追求。它往往構成了人類文明發展的基礎,體現了某些人類生活的共同準則和人類道德價值的底線或理想。中國是文明古國、禮儀之邦,其悠久傳統所體現的深厚的文化積淀,往往就具有極豐富的價值。特別是其中所蘊含的豐富的人生智慧、生態倫理觀念、道德禮儀文化,可以說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貢獻給人類社會的最具有價值的文明成果之一。這些豐富的人生智慧、生態倫理觀念、道德禮儀文化,在剔除掉其中不合時宜的一些具體歷史內涵后,作為觀念樣式,它們確實仍具有某些超時空的價值,兼有時代性和普遍性的雙重屬性。隨著我國經濟實力的飛躍和社會發展水平的巨大提升,對于這些具有普遍價值的傳統文化精神,我們不僅要敢于公開承認,更應該大力予以宣示和傳播。可以相信,今后它們將會越來越多地受到世界各國人民的尊重,也會發揮越來越大的影響。
當然,注重傳統思想文化的普遍價值并不意味著排斥傳統思想文化自身往往特有的地域性、民族性、本土性的價值,相反,如前所述,在文化上,往往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從世界文化發展史上來看,正是豐富多樣的民族性、地域性文化組成了所謂世界文化。譬如,就中國思想史上的南宋浙學而言,即使是其作為當時一種非主流的、地域性的甚至被邊緣化的思想學說,也不見得僅僅具有有限的地區性的意義,其中有可能蘊含了當時主流文化、正統社會還無法理解和包容的新的價值觀。因此,研究具有獨特的地域性、民族性、本土性價值的南宋浙學等中國傳統思想文化不但對于研究特定地域的傳統思想文化與當時的整個思想文化及經濟社會發展的關系以及地域性與全球化、區域文化與普遍性文化等的關系,都是非常有意義的,而且對于探討那些獨特的區域文化傳統中所蘊含的根本性“本土性問題”及其解決方案在中國思想史上的重要價值和地位,探討在目前日益全球化背景下重新評估“地方性知識”的意義和普遍性價值,以及當代問題意識下思想文化的本土化途徑、傳統文化的現代化路徑等問題都會富有啟迪作用。因此,對多元化的思想文化生態的寬容正是一切思想文化發展的必要空間和根本保障。
三是實現歷史追溯與思想探索的緊密結合,即“史”與“思”的統一。例如哲學的思考不同于其他學術研究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它離不開對以往哲學史的研究,正如黑格爾所說的,哲學是哲學史的總結,哲學史是哲學的展開。從一定意義上說,哲學就是“史”與“思”的結合。哲學作為一種“思”,總是在過去“思”的積累基礎上進行的,因此,哲學史作為過去“思”的積累,其本身就構成了哲學之思的一個基礎,是與我們現在的“思”密切相關的一種“活”的歷史。任何新哲學的重建總是以不斷地反省以往哲學為自己的前提。因此,哲學史上曾出現過的那些哲學思想,特別是那些具有原創性的重要哲學思想,就成了后人需要不斷返回駐足的思想原點,成了以后的思想者可以反復從中汲取思想養料、獲得思想啟迪的重要精神資源。正因此,我們必須以豐富全面的歷史材料、經典文本作為基礎進行扎實的研究。但是我們又必須站在現代的前沿,以對現實社會和人生重大問題的關切為基點,從“以道觀之”的形而上高度作為視點來推進理論的智慧之思,以史和思的聯系來展開其所思的維度,以求在融通古今中西原創的思想智慧基礎上以“既濟”來支撐“未濟”,使任何當下的思想探索都既有充分的歷史厚度,又始終能有一種面向未來、保持開放的態度。顯然,這樣一種態度,在今日中國思想文化長期喪失本位狀態的情況下,應該是對于傳統思想文化的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批判繼承態度,也是一種在“會通以超勝”的開放視域和總體取向中的思想創新之路。
四是要致力于探討傳統思想文化的多方面、多層次的重要的現代價值和現代意義。思想史研究的一個重要意義還在于它能夠為當代的思想文化的研究和創新提供可以借鑒的寶貴資源。因為傳統思想文化并不是一種只能供博物館展覽的“化石”,它仍具有許多“活的精神”,仍具有多方面、多層次的重要的現代價值和現代意義,值得現代人去深入挖掘、闡發和借鑒。所以傳統思想文化研究的一個重要使命是必須以現代意識和批判精神去審視那些傳統思想文化,以較廣闊的視野、較大的包容性和必要的前瞻性深入地分析其所具有的現代意義及其局限性,努力做到在現代人的視野中分析把握古典思想,以現代批判意識去重新評判傳統精神,努力從各個不同的角度研究探討傳統思想文化中含有的現代價值和現代意義。而且,形而上的沉思不能疏離形而下之域,任何理論探討本來就不能局限于單純的形而上的沉思,而應該切入現實的形而下的生活世界中去,在其中去關注社會生活的本質、發現現實中的根本性問題,然后利用各種思想文化資源尋求解決這些問題的思路和辦法。從這個意義上說,傳統思想文化的現代價值正是主要取決于它們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利用這種思想文化資源發現現代社會生活的本質、解決那些根本性問題。
總之,將傳統思想文化與時代性、現代性有效對接,有利于我們以開放的心態、兼容并包的氣度、綜合創新的精神,通過中西方多種不同文化、思想的融合會通,為傳統思想文化的現代性轉換和重建探索出新的境域,也為在實踐上構建一種人類社會的新的生活方式和更合理的文明形態而提供自己特有的精神導向作用。為此,我們要以現代性的維度為參照系來評價和探求傳統思想文化的現代價值,既要發現其與現代化、現代社會的契合性,并予以現代闡釋和對接會通,也要發現其與現代化、現代社會的異質沖突性,并予以梳理過濾、篩選改造等,從而最終努力挖掘和轉化傳統思想文化中所蘊含的價值及其現代意義。而顯然,從傳統文化到現代文化的創造性轉化乃至思想文化的真正創新也就體現在這樣一個過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