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夏。

寧靜的小山村。

夕陽西斜，裊裊炊煙帶來淡淡的煎巴浪魚的香味。

村口幾個剛剛放學的孩童有說有笑的玩耍著，家境好一點的孩子在樹下看小人書，家里條件差點的孩子則是玩起了零成本的跳房子和老鷹捉小雞。

四個蹲在角落的小丫頭無人問津。

村里的孩子對她們視而不見，四姐妹好似也習慣了這樣的待遇。

也難怪如此。

包產到戶這么多年，村子里雖然還是艱苦，但是已經很少看到穿著這么磕磣的人家。

四個丫頭穿得最好的大姐一身滿是補丁的破衣裳，二妹和三妹則是穿著尿素褲。

最小的幺妹趙文麗干脆只穿著一件由舊衣服改的魔改連衣裙，光著屁股蛋子坐在大姐懷里。

四姐妹都瘦得不像話，與其他玩耍的孩童形成鮮明的對比。

叮鈴鈴。

清脆的銅鈴聲由遠及近。

孩子們紛紛停下手中的玩樂，抬頭朝村外連接縣道的方向看去。

角落里四姐妹更是眼前一亮。

不多時。

一輛由大黃牛拉著板車組成的簡易牛車映入眼簾。

大姐趙盼兒抱起最小的妹妹趙文麗朝牛車跑去。

二妹趙念兒和三妹趙想兒見狀，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牛車上跳下來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少年，雙頰消瘦，眼窩凹陷，眉宇之間帶著明顯的病態。

緊隨其后的中年人跟趕車的老漢打了一聲招呼。

“剛子叔，今天麻煩你了?！?

“嗐，我反正天天跑縣城，多你們倆個不多?！?

老漢看了眼老趙家的幾個孩子后，無奈的趕著牛車進了村子。

中年揮了揮手目送他離去，而后回頭看向少年跟前的四姐妹，道：“大妹，你先帶你弟弟回去吃點東西吧，跑了一天了，他一口飯都沒吃呢?！?

趙盼兒聞言，焦急問道：“建國叔，我爸呢？”

曹建國從兜里摸出一包癟了的香煙，點燃一根煙后，苦笑道：“我們在縣里找了一天，認識他的人都說有段日子沒見到你爸，估摸著他……”

曹建國斜了一眼滿是失落的娃兒們，沒有說得太明白，免得傷了幾個孩子的心。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趙文東咬牙道：“大姐，他不要我們了，跟別的女人跑了?！?

“東子，你瞎說什么？”

大姐趙盼兒鳳眼圓瞪，推了一下弟弟的肩膀。

趙文東踉蹌了一步，眼眶瞬間通紅，眼淚不爭氣的滾落下來。

“不是我說的，是縣里的人說的，他跟一個女老板好上了，要去給人當上門女婿，嗚嗚?！?

最小的妹妹趙文麗見最疼愛自己的哥哥哭了，小嘴一撇，也跟著哭了起來。

場面一時有些失控。

事實如此，曹建國也不好怎么安慰，沉默了一會兒后，丟掉手中的煙頭，朝最大的趙盼兒問道：“大妹，那個事情你考慮得怎么樣了，顧老三那邊還等你答復呢?！?

突然間被村長問到自己的事情，趙盼兒抿著唇，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

她爸是個人憎鬼嫌的賭鬼，媽媽生小妹難產走后，更是變本加厲，吃喝嫖賭樣樣都沾。

1983年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家里分到手的五畝地不到兩年就讓他給輸沒了。

雖說耕地不能私下交易，可這種你情我愿的事情，前任老村長知道了也不好說什么。

趙母的死有一多半都是因為這個氣的，否則一個順產過四個孩子的村婦，怎么會突然難產？

趙母死后，趙父仿佛脫韁的野馬，短短四年欠下大量的饑荒。

不僅欠村里人的錢，周邊幾個村子不少人都是他們家的債主。

曹建國剛剛提到的顧老三就是其中之一。

顧老三有個癡呆傻兒子，已經二十多歲了還沒有討到媳婦兒。

很早以前他就盯上了老趙家的大閨女趙盼兒，現在有了機會，哪里會輕易放過。

半個月前帶著人直接到趙家搶人，讓村長曹建國帶著人給趕跑了。

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事兒，曹建國即便是村長也沒辦法幫他們還錢。

顧老三直接下了最后通牒。

要嘛一個月內還清趙父的兩百元債務，要嘛就乖乖把人送過去給他兒子當媳婦兒。

如若不然……

這個顧老三年輕時候就是一個狠人，很多人都說他生了個傻兒子是報應。

這個人心狠手辣，一般人家還真不好得罪。

人家威脅意味如此明顯，曹建國也不想因為這個事兒，讓村里人受傷或者被牽連。

所以這事兒早晚得解決。

何況只有千日做賊，哪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曹建國也怕顧老三破罐子破摔，對老趙家這幾個孩子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來。

能想到最好的辦法，就是犧牲趙盼兒一個人了。

趙盼兒此時臉色煞白，整個人嚇得渾身顫抖。

顧老三那一臉橫肉的兇相還歷歷在目。

那個兩眼歪斜帶著大鼻涕泡對她嘿嘿傻笑的傻大個，更是讓她一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原本還想著等她爸回來解決這個事情，可現在她唯一能依靠的人跑了。

她，她難道真的要嫁給那個傻子？

“不行，我姐不嫁！”

哭泣的趙文東抬頭倔強的喊道。

曹建國蹙眉道：“文東，你姐嫁過去未必是壞事兒，現在你爸跑了，你們家沒了經濟來源，你們幾個姐弟妹吃什么穿什么？”

曹建國看似對在勸說趙文東，其實何嘗不是說過大姐趙盼兒聽的。

果然，原本還滿是恐懼的趙盼兒臉上閃過一絲糾結和苦澀。

長姐如母。

趙母走后的這四年來，趙盼兒可謂是一把屎一把尿的將四個弟弟妹妹拉扯長大的。

也是因為如此，顧老三才會如此認可她，千方百計也要讓她當自己家的兒媳婦。

畢竟連四個孤兒都能拉扯起來，回頭只需要照顧他家那個傻兒子，簡直不要太輕松。

“建國叔，你，你讓我想想?！?

“姐？”

趙文東驚呼出聲，卻被大姐給瞪了回來。

曹建國聞言，點頭安慰道：“你好好考慮一下，顧老三是咱們青山公社第一個萬元戶，家里條件不差的。”

說完他看了眼滿臉悲憤的趙文東，蹙眉道：“文東你還小，有些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

“建國叔，你別說了，我弟還小?！?

“額，也是，這小子就是一根筋。”

曹建國尷尬一笑，擺擺手回家去了。

“姐，你不能嫁給那個傻子，顧老三不是好人，我聽隔壁李嬸子說他第一個老婆就是讓他給打死的?！壁w文東還在勸。

趙盼兒咬著唇，揉了揉趙文東的小蘿卜頭，苦笑道：“姐知道你是為了姐好，可咱家現在這個情況，我要是不嫁過去，難道要一家人一起餓死嗎？”

趙文東紅著眼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如此現實而又如此扎心的問題。

“好了，不說這個了，先回家，姐給你煮了一鍋雜菜湯呢?！?

“咕嚕?！?

趙文東還想說話，聽到此的，肚子卻不爭氣的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