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見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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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最是平常的一天
人平直的雙眼去凝視近在遠方的地平線,那里有無法被撥開的云霧,總經久不散;人分開到兩邊的耳朵去傾聽自然的寧靜祥和,空寂寂的全是風聲,總口干舌燥。
土地還如往日那般光禿禿的,靜悄悄中或存有意想不到的跌宕起伏,表面看不出黃褐色之下的暗流涌動,像如此風景,綿延千百里。
當被厚實沉重的云層包裹著的太陽冉冉升起,這底下應該被照耀著的人和其他生命分不到半點溫度,能感受著的,唯獨呼嘯而過的涼風還有拍打在臉上的極速飛塵。誰知道生命得不到能量供給到底多么曠日持久?但對于存活于荒涼土地之上的活物們來說,出生起始,所聽所聞所見,皆是如此,早已司空見慣。
這里是幸存者聯盟最西北的邊境哨站,哨站由一名哨長和另外的八名幸存者哨兵組成,他們唯一的任務便是警戒和巡視荒涼的邊境,他們唯一的交通工具便是一臺行將報廢的“敞篷車”。
當然,一臺只能乘坐四人的車很難裝得下多出兩倍的乘客,一半多的人換上掛票,抱著槍坐在車緣上,小心翼翼地防止在顛簸中提前下車。
另外的,哨站在一個月前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有名有姓卻不知來歷,巡邏哨兵發現這個家伙時,此人奄奄一息,呼吸面罩缺損,正靠在巖石后躲避偶爾侵襲的風沙。整整躺了一周多一天,這人才能下地行走,也因無法承受路途波折,從而錯過了往來于聯盟內部和哨站的物資運送車,要離開風沙永恒的鬼地方,掰著手指頭算都得半月以后。
作為西北邊境哨站,最大的敵人還是殘酷的生存環境,比如在今天的日常巡邏開始前,哨兵們都在半地下式的哨站內穿戴厚重的裝備。
這套哨兵標準裝備包括呼吸面罩,含鉛的標準作戰服,支持近距離聯絡的低功率通訊電臺,個人求生包,三日份的單人口糧,人手一支的棘釘步槍。當零零散散的套在身上,每一名哨兵瞬間變得魁梧起來,隨后,他們各自背著背囊等在哨站厚重的鋼門前。
一盞預示將要開門的紅燈搖晃著,把哨兵們的臉映照得分外紅潤。
哨站內外共兩道門,外門作為出入口使用,內門則用來分隔生活區與清消整備區。
身位外來人員,劉彣恢復身體的時間里總能聽到哨兵們旁若無人的交談,他聽著他們對自己評頭論足,討論自己一身密集的傷疤,推測該會是什么樣的人才敢只身穿越無人區?大多數哨兵覺得劉彣八成是異種獵人,膽大包天干著刀口舔血的勾當,之所以孤身一人,全是火拼后的結果。
這類猜測也是讓包括哨長在內的人呈現出嗤之以鼻的輕蔑,因此處處提防,有意無意冷眼相向。不信任使得哨兵們外出巡邏時都會帶著這位不速之客,更是不允許劉彣接觸到儲藏室和武器。
哨長曾致電過距離最近的營地,希望能查證出某些身份信息,然而這人全沒有幸存者聯盟的任何備案,屬于嚴重的三無人員。等下次往哨站運來物資,劉彣便會被隨行解押,一連串繁雜的審訊正等待著他。
當哨站鋼門開啟的那一刻,寒風爭先恐后地擠入,把原本溫暖的空氣驅逐至外界的荒涼平原,連同一起被趕出去的還有整裝待發的哨兵們。
離開哨站,劉彣調整好他的呼吸面罩,不適于呼吸的空氣變得勉強可以吸入鼻腔,他站在一邊看著頭頂滿滿的云層,身邊的哨兵們有條不紊地進行最后的準備。
他們或和值了半個夜班的哨兵換崗,或去解脫唯一交通工具上的防塵罩,亦或者拎著油桶和彈藥箱等在一旁。
只有劉彣一人狀況外,眼睛盯著擋住太陽的那層云思緒萬千。
風卷著荒地上的沙塵,沙塵也讓風有了肉眼可觀的形狀,那是一整個的淡黃色土霧,今天也還像昨天那般寒冷。
值夜的哨兵回到哨站內關上鋼門,從外面看,這哨站就是半個土包,旁邊豎著不算高的封閉式瞭望塔。
當新的哨兵接替了瞭望崗位,車子的那層棉被也取下疊放整齊,存在于哨兵們眼中的是一臺災害前的全地形車,明星裝備,喚名山貓。
在劉彣看來,這已然是一輛老貓了,縫縫補補若干年,全車上下都是銹跡不說,原本印象里的模樣在一系列的適應性改裝后早面目全非。就是說這車除了外形還有點山貓的樣子,本質上渾身的零件被換了一個遍,一些非重要零件的螺絲都沒能湊齊。
但哨兵們非常照顧這臺老山貓,日常維護保養盡心盡力,三天兩頭做一次清沙除銹。可礙于這里環境的殘酷,老山貓的皮膚和內部器官經常密布泥沙。
一名哨兵開始給車子加注燃料,另兩名哨兵給車載重機安裝彈鏈,做好一切準備,連同劉彣在內的六個人乘上車進行今日的巡邏。
天地分外廣闊,讓人心曠神怡,老山貓前一天留下的車轍只一夜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它需要重新在荒涼的大地上留下新的足跡,然后等足跡再被風沙掩埋。周而復始做著同樣單調枯燥的事情,果真似一只常年巡視自己領地的貓科猛獸,它足跡的車轍去劃定獨屬自己的勢力范圍。
人員分配大抵如下:負責駕駛的哨兵、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哨長、一名射手、一名通訊員、和劉彣靠得很近的半押運人員。
這條巡邏路徑走了不知多少回,生活在此地的哨兵能通過荒蕪之上的蛛絲馬跡分辨道路,他們對每一塊石頭甚至每一粒沙子都了如指掌,熟悉到仿佛親朋好友。
哨兵們一路交談,直到再看不見身后的瞭望塔,他們的話也如同周圍的景物變得單調,當閑言碎語再也沒了,就算徹底離開了哨站的實際控制區域。而這一路,劉彣被迫欣賞曠野的魅力,因為除了這樣做,他找不到其他事情打發寂寞。
地表不再只是荒土,籃球大小的黑色球體間隔不等,似乎隨意生長著的獨特植物。
車上的所有人都了解,是這類球體在供養著當今的一切。
“報告哨長,前方有狀況。”
伴隨著通訊員一聲警告,車上的所有人統一望向他手指的方向,劉彣擦了擦自己面罩上的灰塵,也學著一同觀望。遠處黃沙涌起,在黃沙前的近處,一群生物在埋頭俯食,它們體態類似于公雞,長頸,約一米高度,正成群啄取那些黑球。
這種公雞羽毛極短,皮膚厚重,生有粗壯的雙腿,更是在胸口長著類似于腫囊的獨特器官。
但值得哨兵們戒備的并非這些公雞,而是快要臨近的沙塵暴,公雞們一樣預料到了即將到來的危險,便更加迅速地啄取黑球。
“來不及返回了,開到避風港。”哨長拍了拍司機再轉頭面向通訊員,“通知留守人員沙塵暴來了,要他們注意錨定。”
“明白。”
“所有人戒備,我們今晚吃雞肉。”
哨兵們各自準備,重機射手拉上槍栓,老山貓一腳油門沖向了那片進食的公雞群。
車子顛簸很大,車頭一上一下,像乘風破浪的小船,在黃褐色的海面疾馳。
公雞們聽見了引擎轟鳴,場面沸騰大亂,上一秒還在進食的它們隨即跑成一團,互相撞擊跌倒和慌忙逃竄。老山貓狂奔于亂糟糟的群體里,用靈敏的身軀分開獵物,直到雞群再不能互相關照。
劉彣聽著哨兵們歡呼,他們對捕獵格外興奮,這是為數不多可以算作不枯燥的戶外活動。哨長為司機指向目標,手指的地方剛好兩只落單的公雞,四只粗壯的雞爪跺踩著地面,慌不擇路地玩命奔跑,掀起來成片黃沙。
兩只公雞遠離了自己的族群,可身后山貓的叫嚷逼著它們不可停歇,等族群從慌亂中重新恢復了秩序,已經永久性失去了兩只同伴。
到底這類情況時有發生,雞群們并不因為同伴的離去徒增傷感,它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便是繼續附身啄食。
哨長把自己的棘釘步槍架在小臂上,在上下起伏的車上瞄準目標,手指扣下扳機,棘釘準確命中了一只雞頭。這種棘釘槍由于生產簡單,屬于幸存者聯盟軍隊的制式步槍,外形簡單粗暴,發射物為射出去的釘和擊中后的棘構成,威力巨大。
當奔跑著的公雞突然翻倒時,雞頭會被從內部炸開的棘抹除得無影無蹤。
哨長連續兩槍,一只沒了雞頭,一只沒了脖子,只剩下優質的肉趴在地上等候拾取。
哨兵們扛著獵物裝到車子的貨架上,劉彣得以近距離觀察這樣另類的生物,他首先看到了短小厚實的羽毛,相信在寒冷天氣下,是這樣的羽毛提供著保暖作用。然后,獨特的雙腿邦邦硬,用來奔跑緩沖的爪子生著厚實的肉墊,結實的骨爪還彎曲出半個倒鉤。
若是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單獨面對,以人類赤手空拳的戰斗力很難輕松應對。
車子迎著沙塵而去,劉彣生出來一抹擔憂,雖說當前的沙塵暴還只是一條線,卻已然呈現出席卷天下的勢頭,一車人的命運取決于能否趕在危機到達前進入哨長口中的避風港。
車子漸行漸遠,重機射手莫名地把槍口對準了后方,他的兩條腿卡住了劉彣,后者便扭了扭頭。早拉遠的雞群正進行另一次的慌亂,在雞群中有幾條龐大的身影橫沖直撞,將一只只雞拋到了天上。
猛然間,比公雞還要大的頭顱囫圇吞下了一只整雞,仰起地面一半的身體令劉彣心頭發顫,而吞食雞群的巨大生物正是幾條不可思議的沙蟲。
與死神擦肩而過,心情難以平復,劉彣深吸一口氣靠著硌人的椅背,暗嘆這地方果然充滿危險。
只是十多分鐘后,方才地平線處的沙塵便遮住了半邊天,哨兵們呼吸的空氣中夾雜著駭人的怒氣。自始至終,山貓都是地板油狀態,帶著車上心思復雜的哨兵們沒命狂奔。
最早抵達的沙土拍到了車和人的身上,大地敲響震耳欲聾的鼓聲,一塊生長在沙土地上的偉岸巖石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里,好似救命稻草一樣遙遙揮手。
巨石躲著風沙為環抱式,如一位美人側臥在貴妃榻上,又如向內攏合的雙手,或許另一面早被飛砂走石破壞得千瘡百孔,但這一面還有不少人工挖鑿的痕跡。
一行人把車橫在巨石下,哨兵們迅速行動起來,取出鋼絲繩和長釘為其錨定。劉彣則不斷從車上搬物資到更加隱蔽的地方,期間還和某個看不出模樣的哨兵抬下兩只晚餐。
沙塵暴比預想中的更快,黃土籠罩一切后,哨兵們也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工作,大家全擁擠在最安全的石頭內側。視線條件出奇得差,狂妄的風聲更是掩蓋住了一切,獵獵作響的細碎石頭不停擊發,被吹著的巨石發出人一樣的哀嚎。
這場沙塵暴讓夜晚提前到來。
緊張過后的哨兵變得百無聊賴,如果要在這風的怒吼中交談,每個人都必須扯開嗓子,把話從自己口中喂到另一個人的耳朵里。
看著錨定車子的鋼絲繩一松一緊,眾人懸著的心也隨著繩子的松緊而舒張。
接下來的事不再被人力所左右,眾人唯有等這一條路可走,算把命運交給喜怒無常的上蒼。
風吹起來的不光有沙土和石頭,劉彣看見剎那間兩條黑影閃過,那是兩只倒霉的小型生物的乘風而起,也許生命中唯一的一次展翅就是最后一場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