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談
- 等見晨光
- 與有文焉
- 3051字
- 2024-12-07 22:51:35
紛雜的情緒注定他會過一個不眠夜,自從被關(guān)進雜物間的第一天開始,十有八九的夜晚保持著睡眠不足的狀態(tài)。今天失眠更甚,有對于不解之事的猛烈思考,還有對于自己小命兒不保的擔(dān)憂。
橫豎睡不著,身上纏繞著的繩子又捆綁堅固,不管換哪一種睡姿都無法做到全身心的放松,導(dǎo)致長時間身處困頓中無法安睡。
在斷斷續(xù)續(xù)的思考中,時間變得悄無聲息,流逝的速度快到嚇人,不知不覺來到了后半夜,他迷迷糊糊聽見了門外小心慎重的點滴腳步。
來人躡手躡腳把門拉開,進入后慢慢關(guān)上,這人腳步輕到離譜,細(xì)細(xì)一看,那雙腳是踮起來走著的。
劉彣保持一種屁股朝天的怪異姿勢,由于雙手被捆在了身后邊,躺著側(cè)著都不舒服,手臂充血到青筋暴起,逼不得已撅起來放松。他聽到了水泥地板被人放了東西,鼻子嗅到微弱香味,來自食物誘惑的氣息勾著腸胃陣陣翻騰,肚子咕咕怪叫。
再裝睡也沒意思了,他往后轉(zhuǎn)起半個身子,后背靠住墻壁,背在后面的雙手用來墊住干澀的腰部,腿蜷曲在一起。
從惺忪的眼睛去辨別模糊發(fā)黑的環(huán)境,果真在雜物間中央有一盤子吃食,令外是塑料水袋裝著的淡水。
反觀送來雪中炭的好人吊著左邊手臂,袒露出上半身,也學(xué)著劉彣的模樣蜷坐一側(cè),二人隔著餐具進行了一次對視。
從傷兵眼里,可以捕捉到感激之情。
劉彣冷笑道:“這是最后的晚餐?”
“這是我本人的一點心意,感謝你今天的出手相助。”
“拿走吧,我要是吃了,你算忤逆上級,以你那個哨長的脾氣,差不多會活剝了你。”
傷兵搖了搖頭,他那只還能用的手將餐具往前送,直推到劉彣身前。
從沾染到褲子上的水痕能推斷,取食物和水到走進雜物間,這條路對一個身有不便的人來說不算輕松。
“我會收拾干凈的,他們發(fā)現(xiàn)不了。”傷兵很是誠懇地說,“我不認(rèn)為你是壞人,壞人絕不可能冒險在槍林彈雨里救我一命。我也好奇,你為什么獨自一人出現(xiàn)在這種鬼地方?”
“少打聽。”
“你是獵人?”
“不是。”
劉彣在簡短回答后突然想起來什么,反問道:“獵人是不是對你家哨長做過什么?聽他那意思恨不得吃了獵人的肉才肯罷休。他被獵人傷害過?”
“具體的說不清楚,但哨長是我見過的最純粹的哨兵,他討厭一切會給邊境帶來麻煩的東西。在西北哨站服役了十幾年,接觸最多的就是異種,能看到的人除了運輸部隊就只有我們這些人了。當(dāng)然,偶爾來此的獵人除外,獵人們從不會在乎什么邊境安危,獵殺異種換取賞金才是他們最重視的事情。”
“就是說你家哨長把獵人看做某種麻煩?”
“可以這么說吧,其實更準(zhǔn)確的是麻煩制造者。”
傷兵略做思索后給出肯定答復(fù),也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了被忽略的細(xì)節(jié),他插起一塊不可名狀的食物送到劉彣嘴邊,被投喂的男人毫不客氣地咬下一口。
一口食物一口水,吧唧吧唧吃掉了半個餐具的存量,愜意地呼了條悠長的濁氣,總算有活過來的感覺了。
長時間保持一種姿勢還是會不舒服,劉彣干脆伸直了雙腿,他扭了扭身子問面前的傷兵:“既然你家哨長如此仇恨獵人,干脆把來這里的獵人全宰了就是了,我看他對此存在顧慮。”
“當(dāng)然不行了,軍隊和獵人協(xié)會是聯(lián)盟重要的兩股勢力,而且獵人從某種程度來說也只是聯(lián)盟的平民而已,軍隊是需要對平民提供保護的。像今天石林發(fā)生的戰(zhàn)斗,從客觀上講是我方率先開火,對方出于自衛(wèi)展開還擊,如果這件事傳到聯(lián)盟內(nèi)部會引起不小的麻煩。往小了說是異常意外沖突,往大了講能定性為私自攻擊平民,我不知道哨長犯了什么糊涂,沒有在確定對方是人類后喊停交火。”
劉彣不忍心再問下去了,眼前這個傷兵只是個懵懂的新兵蛋子,離開溫暖的家庭踏入復(fù)雜的邊境,還沒有學(xué)會如何保護自己。純真、誠實、天真無邪,在危機四伏的邊境是難能可貴的品格,卻有很大的概率因為這份還未蛻變的品格而死。
反正一番解釋也足夠劉彣了解許多內(nèi)幕了,他不愿繼續(xù)蠱惑這份純真,于是叫住了說個不停的傷兵。
作為補償和交換,劉彣對傷兵笑著說:“吃了這頓飯,咱們兩清。別覺得這種交易不公平,我們所要冒的風(fēng)險差不太多,很多時候,人心比射出來的子彈更加危險。我吃飽了,再見。”
“知道了,明天你一定要小……”
傷兵這句話還沒說完,他被忽然撲過來的劉彣壓在了地上,正當(dāng)他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時,壓在上面的男人卻流露出了無法理解的怒火。
盡管劉彣壓低了聲音,那冰冷的語言還是令傷兵如墜冰窟,低吼的腔調(diào)更是如雷貫耳。
“閉嘴!閉嘴!閉嘴!趕緊滾蛋!不然我喊人了!”
深夜,雜物間格外窒息。
傷兵收拾好了餐具,慢慢推開雜物間那道門,他做得格外吃力,不光要單手開門,還要確保餐具和水袋不要掉在地上。
等費力倒退出了門,回身的那一刻,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在傷兵面前,哨長面無表情地站著,從臉上讀不出一點情緒。
被嚇了一跳,手中餐具瞬間滑落,但這些東西到底那落在地上,哨長在千鈞一發(fā)之時穩(wěn)穩(wěn)將其接住。
“做的不錯。”哨長笑著拍了拍傷兵的肩頭,“回去睡覺吧,我來收拾殘局。”
“老大……”
“去睡吧,受傷了就要好好休養(yǎng),哨站還有許多工作需要你做。”
“明白。”
哨長用擠出來的欣慰笑容減少傷兵的心虛,目送后者躺到床鋪上以后,哨長步入了雜物間,反手關(guān)上了門。
劉彣看清來人后無奈一笑。
“原來雜物間不隔音啊,這段時間讓你偷聽了不少東西。”
“這小子不錯,希望你還有點良知。”
“那是我的兵,我自己會護著,用不著你管。”
哨長說著話陪劉彣坐下,同時放好餐具,以打量的眼神上下翻看。劉彣被看得心里發(fā)毛,感覺特別不舒服,不情愿地挪了挪身子。
打量與被打量,他們以這種狀態(tài)保持了一分鐘之久。
哨長忽然嗤笑出聲,劉彣不解地問:“你笑什么?我被捆的像豬一樣很難看嗎?”
“豬是什么?某一類異種?”
“和你差不多。”
“我感覺你在罵我。”
出乎意料,這位哨長心情大好,多了份開玩笑的閑心。但劉彣笑不出來,他的小命兒可在眼前這個矛盾體手里捏著呢。
閑話說完,哨長插了塊食物送到嘴里,用含糊不清的語調(diào)發(fā)問:“你怎么看今天的交火?”
“大哥,這種事能跟我談嗎?別開玩笑了。”
“沒開玩笑,我和我的兵會對獵人先入為主,所以我想聽聽你這個局外人怎么說。劉彣,這可是爭取立功的重大表現(xiàn),希望你抓住機會。”
“鬼才信你。”
“別給臉不要,我的耐心很有限。”
這是一道送命題,劉彣需要講出道理還不能得罪哨站這群人,更加不能偏袒哨站。同時,這也是一道救命題,如果回答得好,哨長拋出的橄欖枝算穩(wěn)穩(wěn)接住。
“做賊心虛。”
劉彣簡單直接地給出四個字作為答復(fù)。
“怎么個做賊心虛?”
“我們進入石林前就被對方發(fā)現(xiàn)了,這是不爭的事實,而對方?jīng)]有主動和聯(lián)盟軍隊接洽,就很有問題。我們率先開火確實有錯誤,但那也是因為錯認(rèn)了對方為異種的關(guān)系,任何人看到石林有東西穿行,本能都會以為是準(zhǔn)備襲擊的異種。可對方以更加兇猛的火力回?fù)簦瑓s沒有在第一時間表明身份,足以說明他們心里有鬼。事后復(fù)盤,我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對,那些人肯定有問題。”
“完全同意。”
哨長把吃光了的餐具收好,站起來伸了伸僵硬的四肢,他再沒說話,慢慢走向雜物間的門。
劉彣勉強松了口氣,然而走到門前的哨長又忽然折返,似乎善心大發(fā),給捆結(jié)實了的豬松開了兩只豬蹄。
這一夜再沒了插曲,安然無恙到達清晨。
哨兵們緊鑼密鼓的準(zhǔn)備這一天的出行,由于出現(xiàn)了傷員,固定的巡邏名單有了一次更替。小隊衛(wèi)生員臨時頂上了崗位,事實上,在兩個新兵來到哨站前,衛(wèi)生員一直是外出巡邏必不可少的人員配置。
長期巡邏的經(jīng)驗一度讓哨長變得大意,為了使新兵們快速成長起來,干脆要衛(wèi)生員在家留守。畢竟兩人一組的輪崗?fù)瑯有枰耸郑际且粋€蘿卜一個坑,少了哪個都不行。
整理好裝備,哨兵們靜等外門開啟,劉彣從沒有像今天這般緊張過,一上一下的心異常復(fù)雜,忐忑。
門往一側(cè)滑開,寒風(fēng)如期而至,巡邏小隊整齊地站成一排,他們感受著來自荒野的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