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白，晨露微沉，滌蕩人間。

在小河邊有一處石亭，亭中坐著一個少年正在垂釣，一個老者站在亭邊，用一種奇妙的眼神看著少年，繼而不知道出于什么念頭，蹲下身子將手伸入水中，似頑童一般轉動。

水面忽然泛起一陣漣漪，水蕩魚驚，少年睜開雙眼。

目中泛起一陣無奈，“老頭，我真不是什么顧道衍，你認錯人了。”

老者直起身子，走出一步，他面容不算丑陋，有一種異樣的威壓，身著白衣不顯老態龍鐘。

“那你是不是這道觀中最年輕的道士？”

顧望之翻了翻白眼，指向遠處門匾都成了兩截，黃土高墻殘破不堪的道觀，“道觀就我一個人，你覺得呢？”

“這座道觀要是老夫出錢幫你重建，你想取個什么名？”

“觀魚觀。”顧望之毫不在意的說道。

老者凝眉沉聲，“為何？”

“取名就是取名，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哪有那么多為什么？行了老頭，我真沒空跟你瞎扯，今天釣不到魚，我回去得抓老鼠了。”顧望之用極其平淡的話語訴說著。

他只是隨口而說，畢竟今日釣魚未成，倒成觀魚。

“那你為何姓顧？”

顧望之愈發無語，“我是孤兒，收留我的道士俗家姓顧。”

老頭像是抓住什么線索一般，連忙問道，“那收留你的道士呢？”

“死了。”

老者目光閃爍著精芒，心中卻是有些沉思。

‘元平四十三年，天降隕星，隨后帝流漿現，天地規則變化，我輩武道終可重現人間，但…’

無論怎么繞，怎么去忽略，那位橫空出世，橫壓大玄一甲子的道衍真人，都是所有人繞不開的話題，天下仰望的焦點。

老者嘆息一聲。

雖是重生者，規則改變終究是太晚了，他年齡太大了，罡氣境便已是極限…

他終究不愿就此荒廢一生，道衍真人成道的地方，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其中一個，于是在發現自己重生的第一時間，他便來到這處荒山。

此山此刻荒涼，遠不見昔年道衍真人時的盛世。

“小友可曾娶親？”

老者看著顧望之，心底終究是有一根弦，盡管印象中的道衍真人與眼前的顧望之相似程度并不高，但他還是堅信，顧望之就是顧道衍。

巧合太多了，他還是想要試試。

顧望之拽了拽自己身上那破舊無比、很不合身甚至有些分不出什么顏色的殘破道袍。

“你覺得這樣像是能娶親的樣子？“

老頭心中微微一動，“那可有娶親的想法？”

顧望之不言，蹲下身子將手探入水中，似是在感受水溫。

口中念念有詞。

‘凡持誦之士，必當齋戒身心，洗心滌慮，存神默誦……’

這是他每日的功課，無論能不能釣到魚，在離開前都要向水念誦度人經。

也只有在念誦度人經的時候，才能讓他心底變得安靜起來。

才會讓他略微回想自己的來歷，穿越不知道多少漫長時光歲月，又經歷多少世界壁障，來到這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古怪朝代。

十五年過去，顧望之已經習慣。

日復一日，唯有在為魚兒超度時，他才會放空大腦，才能想起‘前生’的些許過往，想起一些人。

望之，是遠處那座道觀中原來的老道士給他取得名字，也是道號，顧是老道士的俗姓。

能夠安穩的在這個貌似封建王朝并且已經陷入了兵荒馬亂境地的世界中生存下來，除了成年人的心性，老道是另一個原因。

念及老道，他臉上不禁浮現一抹笑容。

來到這方世界，是一件讓他無法預知與反應的事情。

老道的出現，給予了他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溫暖。

并不是什么惡俗的被同齡孩子欺負，而是他生于荒山，將以小小的身軀抵抗野外的一切危險。

他清晰的記得，初始的他，應該是坐著一個木盆順著手上的這條河一路漂流而來的，岸邊有惡狼咆哮，是老道手持掃帚，以從天而降的姿態將他救起。

后來他骨子里的不安分讓他數次去探尋山野，每次都是老道出現，一樣的姿勢，同一根掃帚。

直到去年老道拿不動笤帚了。

…

“小友？你在聽我說話嗎？”

那個討厭的老頭再次開口了，打擾了顧望之一日中最幸福的時光。

他不免有些不悅，“我要回去了。”

老頭再度走出一步，“小友是要吃早飯吧？我讓人送些上來…”

“我吃不慣嗟來之食。”顧望之的聲音并不太友好。

老頭訕訕而笑，心中愈發確定，眼前少年就是橫壓天下一甲子，憑一己之力讓天下三十六諸侯、七十二塵煙止戈的道衍真人。

“今日是老夫唐突了，明日再來，我自帶酒菜請小友，算是為今日驚魚賠罪。”

顧望之不置可否，將有些銹跡的魚鉤收起，一絲不茍的將魚線卷起，背上空蕩蕩的魚簍向遠處道觀走去。

老者望著他的背影，面上情緒變幻不定。

他在后世，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成就，只是一路諸侯的踏腳石，僥幸活下來見證了道衍時代。

面對幼崽形狀的道衍真人，除了討好，其實不可避免的，他是有過一些陰暗的念頭的。

就如奪走道衍的機緣，自己成為‘道衍’。

但昔年起事時的失敗，終究讓他認清了自己。

“玲瓏今年八歲了，上輩子嫁給闖王為妾，是我不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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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與老者的相遇，顧望之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情緒波動，深處荒山老林，這種怪人每年都會遇到很多個，他對此早已習慣。

將身上的負重一點點放下，走進大殿。

雖都是道學，但這個似是而非的世界，與‘前世’總是截然不同的。

他不知道殿中這尊名喚雷尊的雕像有什么瑰麗的傳說，心中對其也并沒有多少敬畏之心，但依舊熟練的從地上捻起幾根類似狗尾巴草一般的植物，在神像前的燭光處點燃，一種略微刺鼻但又帶著異香的奇妙味道伴隨著氤氳青霧緩緩升空。

這是老道的遺愿，讓他每日都給神像供香。

顧望之三拜之后起身，復又捻起三根狗尾巴草，這次是給老道的。

道觀香火不斷，權貴歌舞升平，天下兵荒馬亂，百姓拔刀相向，生死交替，鬼神不顯，因果錯亂，誰錯？

顧望之眼神平靜，待今日早晨應做的禮祭做完，在神像前盤膝坐下，擺出一個極其古怪的姿勢。

很快便進入了一種奇妙的入定狀態，呼吸微不可查，渾身上下似有奇妙暖流在體內流動，驅散腹中饑餓。

龜龍洞息術，老道給他的。

‘要是餓肚子了，便練一練，可以管飽。’

顧望之眼簾上翻，雙目略顯無神，思緒不知飄到何處。

【萬世道果：真我道果（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