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三十六年十月二十一日。

夜。

顧望之眼中微微帶著熱切，看著眼前呈現絮狀物的藥物。

凝丹散制作不難，重在材料繁瑣難尋，有程憐心的幫助，顧望之倒是湊夠了，剩余的煉制基本與他跟老道學的那些制作方法大差不多。

主要靠搗而非煉。

經過近半個月的炮制，終于成藥。

顧望之深深吸了口氣，抓起一把便放入口中。

瞬間，一種濃郁的苦澀味道傳遍口腔，進而引動胃部強烈不適，顧望之面色不變，以化勁武夫強悍的勁力與意志，生生克服生理上的不適。

片刻后，渾身燥熱，他褪去外邊道袍，只穿一件白色單衣，在月下緩緩站定。

不動崩拳、無二拳、天刀拳…

所有拳法幾乎一一施展，體內燥熱在一遍遍練拳中緩緩化為一道道磅礴的氣勁，涌入丹田中的某一處。

武道抱丹，與道家玄妙金丹不同。

所謂抱丹，不過是將體內勁力化為一團，凝而不散，稱之為丹，但需‘抱’，若是失去武夫的控制，丹散氣泄，精氣神流失。

從剛入夜到午夜，吞服凝丹散產生的磅礴氣血，終于被顧望之徹底化為勁力，煉化完成。

他站在原地，額頭有細密汗珠，面容沉肅。

‘丹方不錯，如果忽略我自身抗藥性的話，大約需要十次便可嘗試抱丹…’

當然，每個人都有抗藥性，但無論如何，十余次便可完成。

三日服用一次，只需…月余！

顧望之猛然睜眼，看向天邊，只見一道人影似謫仙一般，自月下踏空而來。

來人一身簡陋青衣，卻帶著一種無與倫比的霸氣，仿佛霸王在世，與月爭輝而不落下風。

顧望之只是一眼，心中驀然浮現兩個字眼。

‘見神！’

來人是見神！

李玄通輕輕落在墻頭，俯視著顧望之，面無表情卻又蘊含無限威嚴，仿佛其人便應該站在頭頂。

“你會天刀拳？”

顧望之很不喜歡著這種站在頭頂沒有禮貌的人，哪怕此人是見神。

“會有如何，不會又如何？”

李玄通臉上不自禁浮現一抹錯愕，自成為求道盟盟主，他已經忘了多久沒有人這樣跟他說話了。

“不如何，只是想求證一件事情。”

顧望之皺眉，“那你要在墻頭站多久？我不喜歡抬頭跟人說話。”

來人的話，也讓他知道了來人的身份，求道盟盟主李玄通，那日寒山童子見他施展天刀拳后便面色大變，那時候他只是猜測了一些，卻沒想到天刀拳竟然與李玄通有關。

李玄通聽到顧望之的話，面上錯愕更甚，驀地，臉上浮現一抹笑容。

“你很有趣。”

顧望之皺了皺眉，“你很無趣，大半夜打擾人休息，就為了問拳，真的很無趣。”

李玄通冷冷盯著顧望之，忽的哈哈大笑，“有趣，真的是太有趣了。”

下一刻，他面上所有表情全部收斂，一臉正色的道，“老夫李玄通，求見道衍真人，請小道長引見。”

顧望之面容微滯，這也認識道衍，難不成也是個重生者？

不是，這世界怎么回事，怎么全是重生者。

“我不認識什么道衍真人。”

李玄通搖頭，“天刀拳乃我師尊所創，自我師尊羽化，天下除了我能夠使用天刀拳的只有一人…”

他面色莫名的看著顧望之，眼中似蘊含著讓人不明的意味。

顧望之微微一愣，繼而有些疑惑。

李玄通是杜林鴻的弟子？這件事宋崖好像沒有說過，難道是李玄通在故意隱瞞。

那他到底是不是重生者啊？

顧望之心中不斷浮現思緒。

李玄通太危險了，當世頂尖見神武夫，又是求道盟這種勢力的盟主，哪怕淡泊如顧望之，也無法做到平常心對待。

顧望之沉默許久，才抬頭看向李玄通。

“能說說你找道衍，要做什么嗎？”

李玄通面上浮現一抹戰意與敬意，很矛盾的表情。

“與他一戰，師尊在時，告訴老夫，我等求道，朝聞道夕死而已，李某無敵了一甲子，寂寞了。”

他說話聲音越來越低，目中浮現的表情便變得尤為寂寞，就如顧望之勾連道衍道果后見到的道衍本人一般的寂寞。

只是，顧望之看向李玄通，微微搖頭，面上帶著幾分真誠。

“你不是他的對手。”

這并非虛言，雖然李玄通的氣場很強，但他曾經親自體驗過道衍的強大，那種絕望，比之李玄通有過之而無不及。

哪怕是從宋崖這個重生者口中知道的消息，道衍的強大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橫劍只身走遍大玄，壓得各方諸侯王俯首。

李玄通做不到。

沒有人喜歡被這般赤裸裸的否認，但李玄通終究非凡人。

他竟然從容的點了點頭，“你說的不錯，我不是他的對手，至今我都未能達到師尊生前的境界，自然不會是道衍的對手，但我輩武夫，血不涼，戰意不止，我只求一戰，無關生死，無關勝負。”

李玄通身上猛然綻放出一股沖天戰意，幾乎攪動天邊云層，月半掩半藏，似不敢見神。

這是一個很自信的人，也很霸道的人。

但與刀圣杜林鴻所創的天刀拳，意境似有所不同。

杜林鴻重天意，天刀之名，即你犯天命，代天刑罰。

李玄通似重己意，唯我獨尊，霸道橫行，我判你死，你便須死！

顧望之輕聲說道，“你的拳，似乎與杜林鴻的不一樣。”

他口中并無敬意，也從不覺得自己應該有敬意。

這并非他的本意，而是內心道果似在排斥他那‘虛偽’的彬彬有禮。

李玄通笑了，高看了顧望之一眼，這是第一個并未見他出拳，便覺得他與杜林鴻不一樣的人。

前一百年，他一直活在杜林鴻的影子中，無論是刀還是拳，提起李玄通，總是要先提起杜林鴻。

后來他殺的人多了，便沒人說了。

尋常人只是覺得他境界高強，并未察覺內里的變化。

于是便很少有人再提及他與杜林鴻的關系，這一昔日人盡皆知的消息，隨著時光的流逝變成了求道盟的秘密。

李玄通面上緬懷之色一閃而逝，渾身霸氣側漏，向前一步，狂風驟起，眼前的人，似不再是青袍中年，而是一尊獨斷專行的帝王！

伴隨著李玄通有些低沉的聲音。

“我稱之為…霸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