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云。

豆大的水珠拍打屋脊上的瓦磚，聲勢愈發(fā)激烈，匯聚而成的雨流順著檐角滑落，變成一根根將斷未斷的銀線。

顧離是被雨聲吵醒的。

大雨滂沱時候，聲音總是吵鬧，就和狂風卷過山林時的簌簌聲一樣。

他的意識從沉睡中蘇醒后，最先聽到的自然是雨聲，接著就聞到一股年代感久遠的霉味，混合著陰濕的潮氣，讓人有些喘不過呼吸。

隨后，幾縷忽明忽暗的光，照醒了他朦朧的意識。

顧離雖然疲倦勞累，心里卻清楚這束光不會是太陽，應該也不會是自家天花板那頂垃圾場里淘回來的吊燈。

沉重又黏糊的眼睛緩緩睜開。

一盞蠟燭靜靜地立在柜臺中央，立在他的面前。

顧離眨了眨眼。

他可從來沒買過蠟燭。

每年過生日的時候又沒人給自己慶祝，買蠟燭回來自己吹，總有種自取其辱的感覺。

顧離覺得身體里慢慢涌出些力氣，支撐他慢慢從木案上起身。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柜臺前，屁股底下壓著個小木凳，面前擺著一本古舊的薄冊，薄冊正面又老又黃，像涂滿了蠟，書頁也都卷了起來，封皮上則寫著《賬本》兩個字。

從來只在電視里見過的算盤此時正安靜地擺在賬本旁邊，并非是原始的狀態(tài)，墨黑的算珠被人撥弄過，七上八下的。

顧離沒學過算盤，拿起來晃了晃，聽到算珠噼噼啪啪的聲音，覺得這玩意兒拿來當樂器似乎也挺好使。

想到這里，他開始觀察柜臺外的世界。

幾張尚有破損的方形木桌，四面整齊地擺放著長木凳，每張桌子上都落著深褐色的茶壺，桌椅的最深處是條通道，似乎是通往后院的，靠近些的地方則是淡緋色的木質樓梯，一路延伸至二樓。

樓上則繞著一圈圍欄，圍欄內每隔幾米便裝飾起花瓶，每兩個花瓶中間都會夾著一間客房，客房大門此時全數(shù)緊閉，屋內見不到什么火光。

很有古裝劇拍攝現(xiàn)場的感覺。

整人節(jié)目……應該不是。

像他這樣走不出貧民窟的人，還沒有資格被選中。

更重要的是，自從醒來后，顧離就覺得身體有些異樣。

這股異樣并非讓他不舒服，反而是因為讓他很舒服，所以才能被稱之為異樣。

顧離伸出手，摸向背后，隨后明白了異樣的來源。

“傷疤沒了。”

他久違地體會到光滑的觸感，喃喃自語道：“不會腰子也回來了吧？”

接著顧離連忙起身，原地用力蹦跳幾下。

落地時激起的灰塵散開，有些嗆人，地板似乎也不堪受重，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顧離卻管不得這些，反而開心地笑了笑。

接連數(shù)次穩(wěn)穩(wěn)落地后，他猛地拍了兩下自己的大腿，仿佛在褒獎這具身體。

雖然不知發(fā)生什么，但起碼他的身體正常了。

從前因為給人試藥落下的病根似乎也消退了，現(xiàn)在他豈不是個能跑能跳的正常人？

腰子回來了。

腿也能跑跳了。

還有這種好事？

好事值得慶祝。

顧離卻笑不出來。

他比大多數(shù)人都清楚，天上很少會掉餡餅。

視線環(huán)顧四周，顧離最后的目光落在二樓的客房大門上。

咚咚咚。

樓梯年代久遠，踩上去時發(fā)出微微的顫動，看著有些嚇人。

顧離才不管這些，他現(xiàn)在光是能跑起來就覺得非常幸福，一路奔至其中一間客房，推門而入。

普通的床，繡花的棉被，紙糊的窗。

一張圓桌，三張凳子，兩盞白杯，還有墻角里一座梳洗臺。

臺上果不其然落著個淡金的空水盆，以及一面精致小巧的鏡子。

顧離來到臺前坐下，看著鏡子里那張陌生的臉，陷入沉思。

他看著鏡子的時候，鏡子里的人好像也在看著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下意識問了一句。

“你是誰？”

……

……

屋外仍在下雨。

屋內彌漫著潮濕的空氣，與這家店面的霉臭混合，壓抑悶沉，令人難以忍受。

之后顧離走下樓梯，去了后院，發(fā)現(xiàn)一口深井。

井底不知為何沒有一滴水，其深處則是比墨水還黑的暗影，看不清里面裝的到底是水，還是別的什么東西。

顧離隨便找了顆小石子扔進去，等了很久都沒能等到井底傳來反饋的聲音。

后院另一端連接著后廚，廚房里空無一物，沒有能吃的東西，廚具反而很完整，不過和這家店一樣，都是古式的烹飪廚具，沒有顧離最愛的微波爐。

想到微波爐和熱噴噴的酒廚剩菜，顧離的肚子就開始餓了。

還好。

他很擅長挨餓。

一個人若是想在窮苦的條件里活下去，挨餓是必須學會的技能。

顧離重新回到柜臺。

這家店里里外外他都翻了一遍，沒找到什么特別的東西，唯一很讓人在意的，就是柜臺后方不是一面單純的墻，墻壁中央嵌著一扇木門。

他試著推拉木門，無論用多大的力氣，最終都不能動搖其半分。

顧離覺得這里頭一定藏著糧食。

只有糧食才配得上這扇堅不可摧的大門。

可惜他實在沒有破開這扇木門的手段，只能傻愣愣地坐在門前，用手撐著下巴，思考著如何緩解自己的饑餓。

口渴他倒是不怎么在乎。

反正外面在下雨，渴了出去喝兩口就行。

問題還是吃的。

他的目光再次掃視一周，看著那些木桌木凳，心想自己總不能再去啃木頭。

“所以，這是怎么了呢？”

穿越？

感覺有可能。

不然很難解釋身體的變化以及容貌的改變。

可如果真是穿越，那應該會附帶一些特殊的東西。

比如——

“系統(tǒng)？”

顧離照著印象里小說的橋段，嘗試呼喚一聲。

屋外卷起一陣狂風。

風分明沒能吹入屋內，柜臺前的蠟燭卻還是晃了晃，有點詭異。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反應。

顧離不再開口，而是盯著那盞蠟燭，開始思考蠟燭的味道是什么樣的。

沉思之中，他忽然聽到雨聲里夾雜著其他的聲響。

那是很有節(jié)奏的聲音，非常清脆，不含雜質。

他仔細聆聽者聲音的節(jié)奏，終于找到其來源，抬頭望去。

天花板上掛著鐘。

圓盤形的時鐘，指針撥動時的咔噠很清楚。

詭異的是，秒針并非向前進，反而一直在后退。

像在倒計時。

如果把十二點視作終點，那么此時的倒計時還余下約一個小時。

這意味著什么？

且不知為何，他越是仔細觀察這時鐘，越是感覺自己的意識好似要被吸扯進去。

求生的本能告訴他千萬不要繼續(xù)注視，迫使他立刻移開視線。

就在這時。

屋外的雨聲漸漸歇了。

顧離心說完蛋，雨要是停了，自己還往哪兒找水喝？

他毫不猶豫地奪門而出，沖到屋外。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云。

陰森灰暗的墓地里，一名布衣男子呆呆地站在林立的墓碑前，望著雨后濕潤的枯樹與墳堆，久久沒能說出話來。

數(shù)百座墳堆整齊地排列，墓碑上鐫刻著逝者的名字，記錄著他們的光輝過往。

顧離站在它們中間，冷汗微淌，瞳孔發(fā)抖，呼吸又重又急，儼然一幅活著的樣子，與這片墓地格格不入。

一只烏鴉踩在枯木枝頭，抖了抖羽毛上的雨水，側過腦袋，那雙猩紅的眼珠里倒映出顧離呆愣的模樣。

陰冷的風像只冰手，撫過顧離的面龐。

他忽然打了個寒顫，接著轉過頭，看向那間店面。

屋脊上青黑色的瓦磚被打濕，檐角像是黑龍的龍角，骯臟的雨珠如細簾般落下，古老近腐的門柱立起，旁邊落著兩顆黯淡濕透的燈籠。

一副歪歪斜斜的匾額被掛在門店大門上方，上面寫著淡金色的四個大字。

《無愁當鋪》

……

……

PS：書前期節(jié)奏比較慢熱，需要鋪墊，希望大家耐心看到后面，多多包涵，萬分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