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狼不靜。

狼在叫。

不知挨餓多少時日的狼群從四面八方沖出，個個猩瞳圓瞪，齜牙低吼。

從前的顧無愁最多與狗爭搶過狗飯，沒有與狼群作戰的經驗。

碰見被野狼包圍的陣仗，大抵只有擺出怒發沖冠、無可匹敵的架勢，然后有尊嚴地去閻王爺那兒報道。

幸好。

他現在不需要經驗。

一塊石頭，一場深夜，一片叢林，一個奇跡。

顧無愁充分發揮過往在巷道里摸爬滾打時的經驗，將石塊當做板磚用，朝著迎面撲殺來的瘦狼就是一記猛砸。

嗚嗚~

瘦狼痛叫一聲，四爪嵌入地面，穩下身形，還來不及再發動撲擊，一記大腳就毫無顧忌地踹在它面門。

顧無愁的動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攻擊性極強，雖耳邊傳來狼群的低吼，他卻懶得多看半眼，盯著那匹叫來同伴的瘦狼就是一頓招呼。

這還不算完。

他趁著瘦狼重心不穩，失衡倒地的瞬間，翻身就騎在瘦狼頭頂，用石頭最尖銳的部位朝著瘦狼的眼睛猛砸。

噗嗤噗嗤。

血與眼球碎片一齊飛濺。

瘦狼哀嚎聲叫得凄厲悲慘，似是在向同伴求救。

狼群畢竟是狼群。

同伴意識強烈的野狼頓時蜂擁而上，朝著顧無愁的肩膀、膝蓋、腰腹等部位咬去。

奈何顧無愁的肉不像肉，反而像是真正的石頭。

微黯的金色流光游走于肌膚，構筑成無形的屏障，硬化顧無愁的肌膚，令其刀槍不入，堅韌無比。

任憑野狼如何低吼著是咬牙揮爪，依然無法突破這層微黯的流光，難以寸進半分。

幾頭野狼咬急了眼，掛在顧無愁身上半天，反倒是把自己的牙崩裂幾顆。

顧無愁從當鋪里帶出的那枚黃符，如今仍貼在胸口。

連修士都未必能破開這道黃符的壁障，更何況這群饑餓如柴的野狼？

顧無愁則毫無顧慮地掄起石頭亂砸，反正不會受傷，想怎么造作就怎么造作。

月色還很美。

他有的是時間。

……

……

夜深人靜，狼也靜。

狼不叫了。

識相的狼群深知不是這頭“石怪”的對手，夾著尾巴跑回叢林。

顧無愁懶得追擊，便放下了手里沾滿鮮血的石頭。

他環顧四周，滿意地望著叢林里的累累戰果，心想自己來到此方世界的第一戰姑且算是大獲全勝。

隨即他不忘再朝舟來城外的方向瞟了兩眼，確認風雪里沒有怪影后，這才徹底松了口氣。

看來這片叢林里鬧出的動靜沒把那姑娘引來。

或許是那姑娘未曾發覺，又或許真如她所言的那樣，她對顧無愁并無殺念。

無論如何……

“姑且是安全了。”

顧無愁長吁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陷入沉思。

疲憊……并未如潮水般涌來。

他不知自己與狼群大戰了多長時間，但畢竟掄了那么多次石頭，怎么說也該累了。

然而他的精力好似源源不斷，根本望不見底。

不僅如此。

他已經數日不曾感受到困頓感。

雖說偶爾也會躺下休息，但那僅僅是貪戀熟睡的美好，并非困了才選擇入眠。

再結合先前在當鋪內吃喝三天不斷的經歷，顧無愁已清楚認識到自己的變化。

不餓不困、不寒不熱、不疲不乏。

他真的還是人嗎？

哪怕是塊磐石，冷熱交加之下亦會崩裂。

他卻根本沒有這些感覺，好像永遠處于一種平衡的狀態。

或許正因如此，他的情感似乎也變得……有些寡淡？

因為此時他分明身處血池尸群之中，野狼被他親手開膛破肚，砸爛頭骨，腦子和內臟都混在一起，且那味道一定是不怎么好聞的。

顧無愁單單覺得味道不太美，卻生不出惡心或厭惡的感覺，對于這般血腥場面，他也只是覺得不怎么好看。

“……”

罷了。

細想毫無線索之事，得不到什么好處。

顧無愁斂起繁雜的心思，轉而來到角落里那頭奄奄一息的野狼面前。

這是唯一活著的野狼，雖然活著，但四條腿都斷了，動彈不得。

顧無愁本應該給這頭野狼一個痛快，但出于某種考慮，他決定先且留它一命。

野狼望著顧無愁一步步靠前，目眥盡裂，仍然保持著野性動物廝殺的本能。

顧無愁權當看不見，對狼憤恨的眼神不以為意，從懷中掏出那白玉小巧的瓷瓶，將一枚褐黃圓滑的丹藥傾倒于掌中。

這是他從當鋪里帶走的其中一樣絕當物品。

五品化靈丹。

此物擁有非凡的療傷治愈之效，可使皮肉傷在短時間內恢復如初，饒是經脈與內臟的傷勢，亦可起到穩固安定的效用。

然而此物終究是仙家丹藥。

顧無愁本想將其留在身邊備用，轉念又思慮起一件事。

他沒有修為，又被真氣所拒絕，是否能夠服用仙家丹藥？

所以他決定做個實驗。

顧無愁緩步來到野狼面前，見后者仍張嘴想咬他的手，不過淡笑兩聲。

“狼兄，今日你我有緣，給你一番造化，若能受得起，我也就不要你的命了。”

野狼自然聽不懂人話，依舊憤怒。

顧無愁不管這些，把整只手都塞進狼嘴里。

……

……

丹藥入狼口。

野狼雙眸頓時圓瞪，好似吞服下一顆滾燙的鐵球，殘破的身體激烈顫抖扭曲。

顧無愁心中感到不妙，連忙把手收回，后退幾步，觀察著野狼的變化。

只見野狼的軀體在下一刻以不合理的方式膨脹，變成一顆碩大的肉球，皮膚和毛發被撐得裂開，并很快整個爆炸開來，化成漫天的血雨。

顧無愁退得快，可還是有幾滴血濺在了他的臉上。

血雨打樹葉，簌簌作響，好一陣才停。

野狼死得徹徹底底，只余下一雙狼腿安靜地躺在樹下。

顧無愁沉默片刻，在心頭默道一聲多謝狼兄。

……

……

火光升起。

顧無愁撿起根木柴，丟進篝火里。

他隨意坐在一旁，聞著烤狼肉的氣味，后悔自己沒從當鋪里帶些香料。

光吃肉沒味，好在口感不錯。

“它們看著不像誕生靈智的妖狼……應當是普通的狼種，這么說來，仙家丹藥還真不能亂吃。”

顧無愁撿起一串狼肉，啃了兩口，腦子里繼續想著丹藥的事。

按理而言，自己作為無愁當鋪的掌柜，擁有一切絕當物品的使用權。

丹藥的使用權自然也在其中。

然而使用權也僅僅是使用權。

譬如那些功法，他固然可以拿來研讀，且可以照著功法上的記錄來修行，但他本身的體質卻決定他無法吸納真氣。

丹藥是否也是如此？

他當然可以取走丹藥，可以服用丹藥，卻未必能發揮丹藥的藥效。

真要是一口把這瓶化靈丹悶了，他會不會和狼兄一樣命喪九泉，地府再相遇？

需要研究的事還不少。

偏偏烏鴉是個懶貨，賬本又總是沉默。

“麻煩。”

顧無愁沒好氣地把木簽甩丟出去，撐著膝蓋起身，目光透過叢林，朝外界看了兩眼。

風雪依然在，但已經小了些。

天色將明未明，月已唱罷要退場，東方升起一片魚肚白，隱有彩霞，依稀可見熠熠生輝的云海，是朝陽登臺的前兆。

借此機會，顧無愁的視線清晰許多，得以望見舟來城附近的山谷與冰湖。

先前打聽王厚甫生平時，顧無愁順道得知了清幽門的所在地。

幸運的是，他離清幽門似乎不遠。

照城中人的說法，穿過這片叢林，向北再走兩千步，繞過一片瀑布上山，再一路向西，即能在滿地銀白里望見一座山岳橫立，地勢險峻的山谷，那便是清幽門。

不知王老漢是否已回了清幽門。

如果回了，他是否準備復仇？

無論老漢是否做了自己想做的事，顧無愁都希望能再見見他。

尤其是在遭遇盲女后，他更想見見老漢。

至于理由，比較復雜。

幸好不遠。

顧無愁把篝火熄滅，為預防森林大火做了些貢獻，剛想啟程，又低頭摸了快趁手的、模樣似板磚的石頭，這才放了心。

出門在外，手里有塊石頭是第二重要的。

第一重要的是大餅。

顧無愁用另一只手從懷里掏出第二塊大餅，心想距清幽門還有段路程，自己可得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