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

龍泉一中有十個籃球場，十個籃球場上現在一共只有一個人。另外就只有跑道旁的長凳上還坐著一個中年人，偌大的操場，放眼望去一共也只有這兩個人了。

中年人一直看著籃球場上那個練球的少年。

少年渾身濕透，索性把上衣脫了下來，放在籃球架下。

“只差十個球了！”他一邊喘著氣，一邊繼續運球到三分線內一步，出手，“哐當！”又是一聲清脆的打鐵聲。

練完投籃，他又開始繞著籃球場蛙跳。跑道旁的長凳離這塊場地的另一端只隔著一條窄窄的綠化帶，等他跳到這一端時，中年人開口問道：“你是?；@球隊的，還是體育特長生？”

少年頓了頓，轉頭看向中年人，“都不是?！敝徽f了這句，繼續跳開了。

“難怪沒有見過你。”中年人笑道：“那你為什么練得這么刻苦？”

“我想要扣籃！”少年的回答充滿了力量，語氣中透著堅定、執著、傲然。

“哈哈哈哈！”中年人開懷笑道，“怪道覺得看到你就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沒想到連訓練的目的都是一樣的?！?

這句話激起了少年的興趣，“哦？叔叔也喜歡籃球？以前也為了扣籃瘋狂訓練過？”他停止了蛙跳，起身朝中年人走過來，抹了把汗，“那你現在可以扣籃了嗎？”走上綠化帶草坪中石板鋪成的小路，站在長凳旁邊。

“我現在不但不能夠扣籃，連籃球都不能打了。”中年人撈起褲腿，只見膝蓋周圍有三道黑紫色的疤痕，“前交叉韌帶斷了，才做完手術沒有多久。也許是歲數大了，本來以為不可能發生在非專業運動員身上的傷病也發生了。”

“打籃球傷的？”少年也在長凳上坐下來。

“沒錯。”

“怎么傷得這么重？”

“突破的時候，只顧猛沖，被絆到了。”中年人慢慢把褲腿放下去，“所以打球一定要聰明，不能只靠身體，才不容易受傷。我受傷和體力不支也有很大關系，連續打了兩天的對抗賽。所以訓練也一定不能過度，否則只會適得其反。我以前都被很多勵志電影、雞湯視頻誤導了?！?

“你有沒有練到過可以扣籃的程度？”

“沒有，而且越練反而跳得越矮了?！?

“不會吧！我不信！”

“哈哈，你信不信都無所謂，但我要告訴你，扣籃其實并沒有那么重要。”

“我年輕的時候也沒有人指導，以為瘋狂訓練就可以變強。但實際上，過度訓練使我的身體磨損巨大，等出現反應，明白過來已經晚了。其實籃球是一項技巧性的運動，技術才是王道。”

少年站起來，打算繼續去訓練，中年人看向他的腹部，笑道：“你也和我一樣只有六塊腹肌。”

“我會練出八塊的！”少年還沒邁出去。

“哈哈，你又錯了，腹肌的塊數是天生的，你的紋路已經這么深了，還只有六塊，說明你天生就只有六塊腹肌。不信你可以百度?！?

“百度是什么？”

“啊……你不上網嗎？不過這也算是好事……”中年人也站起來，“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然后一瘸一拐地朝教師宿舍方向走去。少年發現他身軀雖很龐大，身高卻和自己差不多。

他看著中年人沒入黑暗中，回頭走到籃球架下，穿上短袖，抓起籃球，飛快朝學生宿舍方向跑去。

估計快要熄燈了，他得抓緊。

男生樓總共六層，一層住的是女生，二到六層住的是男生。女生樓也是六層，六層都住的是女生。據此可以推斷出一中住校的女生偏多，而男女生住校與不住校的選擇是隨機的，因此可以推斷出一中的女生偏多，而在普通高中，性別也是隨機的，可以進一步推斷出，女孩的出生率較高。這和全中國男多于女的社會現狀不符，卻和成都女多于男的社會現狀完全相符。

不過，女生再多，男生也不會嫌多。男生對于女生基本愿望，并不會更小。

男生樓內沒有電梯，只有樓梯，在樓的正中央。一樓的樓梯正對著大門，左右兩邊是女生宿舍的過道。

門內右側設著生活老師的辦公桌，墻上掛著個21英寸的彩色電視機，有時中午吃完飯，回宿舍午休前，同學們會在這里看會兒NBA。生活老師知道了學生們喜歡看，就總是在中午時分，把頻道調到CCTV5。每次看的人都圍做一堆。盡管生活老師一直叫他們安靜，不停提醒他們不要影響到其他人午休，但每當看到自己喜歡的球員進了一個高難度的球、關鍵球，或者支持的球隊獲勝，他們還是會忍不住發出歡呼贊嘆。每個人喜歡的球員不同，每個人支持的球隊不同，所以歡呼聲總是接連不斷，聲音不大，卻持續整個中午?；蛟S更久，整個人生。

食堂里卻沒有電視。少年上大學以后則經常在食堂里看比賽，邊吃飯邊看。他那個時候就會不禁回想起過去，直到很多年以后還是會回想起，想自己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時候卻不是專門看比賽的了，只是吃飯的時候順便看一下，因為他已經有了筆記本電腦，如果要專門看比賽，回宿舍看更為方便。那時候，幾乎人手一臺筆記本電腦，已經沒有人會專門為了看比賽而在食堂里待一中午。可這時候他們沒有，到宿舍一樓，是他們看比賽的唯一途徑。

樓下已沒有出來的人，進去的也寥寥無幾，少年走進大門，生活老師正坐在她座位上對晚歸的同學進行登記，她幾乎認識每一個人，“少年！”所以她看到他進來，就立刻叫了他的名字，少年很自覺地就去紙上“簽字畫押”，十分默契。以前她會問他為什么回來得這么晚，并勸誡他不要回來得這么晚，但現在她不這么做了，她只是叫他一聲，這一聲好似慍怒，實則飽含親切。

少年在上第一級樓梯前，向右邊看了一眼，這也是他的習慣性動作了，向左或者向右看一眼。這次他是向右邊的過道望了一眼，有個女生正穿著印有皮卡丘圖案的睡衣通過過道，從一個房間進到對面的另一個房間。人們通常把這種情況叫做串寢。

寢室是八人間。

少年回到寢室的時候，其他七個人都已經梳洗完畢，上了床，其中五個已在床上擺起可折疊式小書桌，聚精會神地學習。

另外兩個，一個靠在床頭玩手機，一個坐在床邊，拿著知音漫客雜志，一面看，一面露出猥瑣的笑容。少年跨入房門，他抬起頭看他的時候依然保持著這個笑容，“喲，猛男回來了！”他給他打了個招呼。

少年也報之以微笑，對這個稱呼已習以為常，“都洗完了哇，那我去洗了?！闭f著徑直走去廁所。

和往常一樣，他衣服還沒脫完就熄燈了，于是摸黑洗完。洗衣服的時候，有宿舍樓下昏黃的路燈的光照進來，加上天空有些星星，不算太黑，所以臺燈也沒有拿。他洗衣服的步驟通常簡單，將衣服丟進桶里，倒些洗衣粉，少加一點水，然后就是一頓亂揉亂搓，然后換水清洗，繼續亂揉亂搓，如此三次，不到五分鐘了事。再用三十秒刷牙，然后就上床睡覺。

這時，剛才玩手機和看漫畫的同學也加入到了學習的隊伍中去，也就是說除了少年，其他七個同學都已經拿出了小臺燈，坐在床上刻苦用功。

寢室一般都是按班級分配，他們八個都是一個班的，這個班是年級最好的理科班，叫做先鋒班。

先鋒班里成績也有高低，少年的成績是這八個人里最差的。曾經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