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一中雖然是龍泉驛區最好的高中，但是沒有室內籃球館。

室外也只是水泥地，塑膠都沒有。

這樣的場地一旦摔下去，皮破血流通常難少，少年無法記得自己在這片場地傷過多少次，流過多少血，多少汗，他的鮮血和汗水彌漫在這片場地，浸透了這片場地。

只有一次，他記得最清楚，以后的無數血戰，都比不了。那天他第一次參加球隊的訓練。

他的心情那個興奮勁兒啊，放學沖食堂的速度都快了八倍，以往他就是名列前茅，那天更是奪了魁，他打好了飯，才看見第二個人沖進食堂。他吃飯的速度也是極快，大概不超過一分鐘。這個時候，沖食堂的人流都還在絡繹不絕，看見他都紛紛側目，驚疑不定，尤其同班同學，看見他都吃完了，簡直驚為天人，“神速啊！”“少年，你還是人嗎？”其他班的或許懷疑他是上體育課提前來吃飯的，只有同班的都知道，大家都是一起下的課，為了節省排隊的時間都以最快的速度沖過來，站立尚喘息不定，而他竟然已經吃完，氣定神閑悠然自得地去倒盤子了。

“嘿嘿！”少年沖他們咧嘴笑。

少年到籃球場后，老師還沒來，幾個籃球場上有人在打，他就在旁邊看，等了大概二十分鐘，有幾個同學和老師拖著一網袋的籃球過來了。那幾個場子上少年注意過的最厲害的角色也都到這邊來了，加上少年一共十二個人，大家排成一排。

老師把少年拉出行列，對眾人說道：“給你們介紹個新隊友，少年！”

大家認識了少年，少年也由此認識了自己高中生涯最要好的兩個戰友：鐵詹和大便。

他們從左到右，依高矮順序排列，少年回歸隊列后，走到最左邊，站在豆芽菜的旁邊，豆芽菜的目光一直跟隨他頭頂移動，等他站定，豆芽菜好像終于比較出了高矮，低聲道：“你竟然和我一樣高，哦不，一樣矮。”

少年微微一笑：“那下次你站最左邊。”

他們進行了一些熱身和基礎訓練以后，開始了分組對抗。

豆芽菜和另外一個人被放在替補，少年就替代了豆芽菜的位置首發出戰。

這次比賽非常的激烈，少年還是第一次參加場上所有人都比自己高大的比賽，這些人不但比自己高大，移動速度還不慢。他第一次無法在身體上占到一點便宜。雖然在場上無所適從，一分未得，還屢次摔倒，但也第一次學習到了真正的籃球，第一次對籃球有了真正的認識。

中場休息，豆芽菜笑著問他：“你突破的時候身體為什么傾斜得這么厲害？”

少年道：“我看籃球海報里，運動員突破都斜得很厲害，也是這樣都快貼著地了呀，這樣好像速度會快一點吧，有什么問題嗎？”

教練在旁邊聽見也笑了：“那是拍照角度問題，實際上沒有那么傾斜的，那樣會失去重心，我們無論做什么動作都得盡量保持重心，保持平衡，投籃也一樣，平衡才能使得出手更加精準。”

豆芽菜接過話茬：“不過確實偶爾也有那樣傾斜突破的情況，但我們所有失去重心的動作，都是在防守方防守很好的情況下，被逼無奈之舉，正常情況下都要保持重心的。”

教練：“你休息一下，豆芽菜，下半場你去打。”

下半場比賽開始，教練對少年說：“你有沒有注意到場上的站位和你在的時候有什么不同？”

少年回答：“他們每兩個人之間都隔得很遠？”

教練贊許地看向他：“對的，你知道為什么嗎？”

少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這樣才不會出現兩個進攻球員被一個防守球員就防住的情況。”

教練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以前有人告訴過你？”

少年看起來有些興奮：“沒有啊，有的話我剛才一定可以表現得更好！”

教練的心里此時也波瀾壯闊驚濤拍岸，他發現旁邊的這個年輕人似乎有非常高的天分，雖然還不確定，但是他表現出來的這種悟性就已經令他嘆為觀止。

豆芽菜此時正在防守，他的對手比他高十幾公分，正在運球尋找機會，教練說道：“你的防守天分不錯，因為你的力量強和速度快，豆芽菜就比你差一些，但是他也可以防住對面的突破，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他剛剛說完，豆芽菜的對手先運球后撤然后運球向左虛晃，再運球向右，速度非常快，一個交叉步就把他過掉，貼著旁邊過來補防球員的身子低手上籃打進。

教練倏地一下站起來，很生氣地對場上叫道：“補防慢了，你沒看到豆芽菜堵左邊了嗎？”

教練坐下繼續對少年說：“豆芽菜本來可以防住，因為他知道對面是個左撇子，而且右手非常不靈活，所以他一開始就卡住了對手的左邊，讓他只能往右邊突，場上其他人也知道，這個時候他一旦往右突了，他們就會去包夾他，這次之所以沒有成功，主要是因為他突然后撤，拉開了空間就可以往左邊突破了，使豆芽菜堵住的左邊再次打開，然后往左邊運球虛晃這一下也騙到了其他人，所以準備包夾的人往自己防守的人走近了一步，也就遠離了他，他再變向從右邊突破，豆芽菜沒有跟上，準備包夾他的人也來不及阻止他了。不過這家伙右手剛才挺流暢的，明顯也下功夫練了，比以前好多了。”

少年又如獲至寶：“原來是這樣！”場上的動作他剛才都看清的，但是沒有教練講解，他完全不會想到里面有這么多的門道。

“擋拆你會嗎？”

少年搖頭。

教練指著場上，“你看……”

教練坐在少年旁邊，一直在給他精細地講解場上的每一步動作，所有發生的和可能發生的情況。

少年這才發現以前只是把籃球當做一種對身體的鍛煉以及對鍛煉后強壯身體的炫耀，這才明白為什么教練說技術才是王道。

“怪不得教練說技術才是王道！”

“啊……我說過嗎？什么時候說的？”

“我第一次見到你那天晚上。”

“哦，我那天說這句話是怕你鍛煉過度，而且你已經鍛煉出了不錯的身體，要是再長高點就好了，還有一句話呢，”教練看著少年，右手食指比個“1”抖了兩下，“還有一句話：籃球是身體和技術的結合。”

少年知道自己籃球打得不太好，但過去一直認為是自己長得矮，打得少，接觸籃球晚，沒有人教。

他一直把沒有人教這個影響因素排在最后，現在才發現，應該排在第一。

過去打得少，因為沒有打球的條件，鎮上的籃球場離家很遠。

小學的時候連籃球場都沒有，體育課拿個籃球拍拍，感覺沒意思，沒愛上籃球。初二喜歡上籃球以后沒多久就發生了地震——2008年的汶川地震，幾乎在每個中國人的心里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學校的樓震裂了，校園封了，他們不得不搬到一處小區的一層上學，原本是用來當鋪面的屋子，外面只有街道。他的身邊又沒有了籃球場，連體育課都沒有了。

鎮政府背后有籃球場還是偶然的發現。

距離太遠，只是周末才有時間去打，來回就要一個小時，至少練一個下午，有時練一整天，來的路上就買好了一大瓶豆奶和一袋餅干，中午就豆奶和餅干解決，其實訓練效果不好，一個是浪費很多時間、體力在走路上，二是每次練的時間太長，后面體力不夠，動作變形，也就達不到訓練效果，三是吃不飽營養也不夠，但這個是無法解決的，因為在家也一樣。

還有一處后來覺得是壞處當時覺得是好處的壞處就是夏天太陽非常大，真的非常大，大得幾乎遮蓋住整個天空，籠罩了整個地面，露天的籃球場連一點陰影都找不到。

為什么當時覺得是好處，因為以前他皮膚非常白嫩，男同學都說他白，叫他小白臉，21世紀10年代男生被說長得女相還是極具侮辱性的事，于是他決定故意曬黑。說他肥嘟肥嘟的，他就去甩肉，長跑，當然打籃球一整天不吃飯也有助于甩肉。還專門咬牙切齒，練咬肌，直到腮幫子上可以看見咬肌的紋路。

為什么后來覺得是壞處，因為夏天太熱赤膊上陣，他后背的皮膚都被永久性曬傷了，留下了永久性的痘痘，頭皮和鼻頭變得極易容易出油，皮膚老化得很快，人也消瘦得很快，臉上的膠原蛋白和肥嫩的肉肉都不見了，就好像魚被曬干了，變成了魚干。

這樣倒是打造出個棱角分明的硬漢形象，誰知同學們又一臉嫌棄地說他曬得黑了，不好看，變丑了，長殘了，前后不過二年，無多余。

他們的審美，少年是真的不理解，或許漸漸變了，或許一直都是這樣，喜歡小鮮肉，沒有人會喜歡滄桑的少年。

少年過去打球沒有人教，便試圖從電視上學習，08年不但有地震，還有奧運，為了看奧運里的籃球比賽，他求奶奶買了彩電。天線裝在竹竿的頂端，立在爛瓦房外面的土地里，小小的少年抱著大鋤頭親手挖的坑，親手埋下去。因為搜信號要手動去轉天線，所以不敢填實，填得不實，又因為埋的土太新鮮太松，拿磚頭壘砌了還有點歪歪斜斜，每次轉過都歪向不同的方向。誰知道立在農村的小天線仍然收不到城里的大頻道，CCTV5完全沒信號，CCTV1在少年抱著天線轉啊轉、轉啊轉、轉啊轉啊轉啊轉……也不知道轉了多久之后，就這樣轉出了一些模糊的影子，最后也沒看到多少比賽，學到什么籃球技術。

說到少年家的爛瓦房，說到泥土，就不得不提那些少年修門檻的時光。因為夜里經常有賊撬門，把門檻撬壞，每撬壞一次少年就去田溝里挖泥來填，最后一次少年逼急了，去鄰居家借了點河沙，找了點碎石，和在泥里，自制水泥填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太堅固了，后面再也沒有被撬爛過。

提到泥土就不得不提那些掉落的泥土。地震當天，和同學們從教學樓倉皇下來后，站在籃球場上，少年看見鋼筋水泥的教學樓都開裂了，不由擔心自己家的爛瓦房會不會已經被震垮，家里窮得一批，要是房子塌了，還不知道怎么辦呢，可能只有去住河邊山坡上的防空洞了。而且不知道家里有沒有人，會不會被垮下來的房梁、瓦片、土墻砸傷。砸死倒是不至于，因為房子不高，頭頂上東西不多不重。回到家，只看見地上掉了些墻土，墻都沒有新增裂縫才終于放心。

大風大雨的晚上，墻土也經常掉落在少年靠墻的床上，偶爾還有老鼠從臉上跑過。

不得不提的事還有很多，都是那么古老又那么年輕，那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