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便是校籃球隊最高的，應該也是龍泉一中全校最高的，雖然少年并不保證看過學校的每一個人。

這個外號是誰起的，為什么起這個外號，沒人說得清楚。大概率是有人隨口一叫，便流傳開來。他的身高接近兩米，少年推測應該是因為他長得高大，加上同學之間很少有人給別人取什么好聽的外號的緣故。

但沒想到他本人卻不這么認為，“當然是因為對面不管有多厲害，一旦遇到我就會打得像屎一樣。”少年問他的時候他這么解釋道，“換句話說，我總是不動聲色地把他們打成大便。”

“好解釋。”并非出于調侃，少年覺得這解釋新奇而有趣，也符合他所見的事實，的的確確是個好解釋。

少年自己也和他單挑過，打不贏。雖然近來輸得體面一點，但是仍然有比較大的差距。因為他防不住大便，而小打大最重要的就是投射，少年又不是很準，尤其動起來投。大便雖然高大，卻很靈活，防突破又很有一套。

大便的肌肉非常強壯，尤其大腿的肌肉分離度極高，清晰得可怕。他有個朋友學美術，練習人體寫生就畫過他的腿，放在學校畫廊展覽時，大便親自炫耀似的帶少年到那幅畫前去看，因此少年印象特別深，對那幅畫的印象比他真腿的印象深。

少年當時只用了一句話來評價：“所以，你就是腿模？”

鐵詹在旁邊笑道：“批模！屎哥以后適合去練健美，做肌肉模特，當個大肌霸！”

大便握起醋缽大的拳頭在鐵詹肩頭輕輕推了一下：“信不信老子捶你！”

少年又驚又喜地重復了一遍：“屎哥？！”他發現這個外號比大便更加親民好聽。

以后大便就又多了一個外號，大便這個外號也沒有廢棄，因為大部分人竟然喜歡混合著叫，好像叫一個綽號久了會膩然后又換一個一樣。

鐵詹幾乎就是一個小號的大便，身高一米八零，肌肉也很發達，而且打球風格和大便很像，不擅長遠投，中投一般，以近筐勾手、上籃為主要進攻手段。可以說他會的大便都會，他不會的大便也會。他在校隊中主要打四號位，在同一個位置比他強的就不多了，而大便是五個位置都沒有比他強的，當然這是說的在學校內部。

彈娃兒因為和少年一起去食堂吃飯、一起打野球——校隊沒有訓練的時候他們還是要打野球的——也就認識了鐵詹和大便，四人意氣相投便稱知己，組成了“四人幫”，在野球場上幾乎無敵，一上去就下不來的那種。彈娃兒的舅舅是體校的老師，他寒暑假偶爾會去練練，因此技術也是非常好，可以說完全具備打校隊的實力的，只不過校隊并不公開招人，也無意擴大，所以終其三年都沒有加入，他自己好像也沒這愿望。

星期五的下午，他們四個人三個班有一節體育課恰巧在一個時間，不是同一個老師，但是同一個操場，通常集合完畢以后都自己玩自己的，他們四個就一起和三個班打得最好的其他幾個人一起打半場。在集合之前都要先拿球去占場子，因為每個籃球場、球架、籃筐、籃網的好壞程度不一樣，而且打球的人多，不提前占有時候最爛的場子都可能沒有。這次他們也這么做了，而且彈娃兒每次還帶個包，里面裝一些護膝護腕各種裝備，和球一起放在籃球架下面，幾乎沒有人看不出來這個場子已經名花有主了，大家也都遵守這個規矩。但是這次，他們集合完以后，來到籃球場時，發現竟然已經有人在那里打了，而且這幾個人都沒人認識，這幾個人都很高，有一個只比大便矮一點點，但是少年他們都沒有見過，按理來說不應該。

彈娃兒上前去，對那個最高的人說：“這個場子我們先占了的，我們放了籃球和包在那兒。”

那個人只是斜眼看了他一眼，然后繼續練習投籃。

大便走上去：“我們上體育課，先占了，集合完就過來的，那邊也有空場，你們可以去那邊打嘛。”

旁邊一個最矮的看起來和善一點，笑道：“一起打嘛！”

大便道：“我們人已經夠了。”

旁邊一個人突然身手矯健地運球從大便旁邊躥過去，勢大力沉地來了一記單手劈扣，囂張地說道：“要不然我們先比一比，誰贏了誰就繼續用這個場子？”

少年道：“你們不是我們學校的吧？”

沒人回答。

少年接著道：“我們學校的球場不對外開放。”

那個最高的人聽了，把手里的球扔下，然后走到少年面前：“要打就一起打，不打你們就去旁邊沒人的場子。”有一種居高臨下、盛氣凌人之感。

現在幾乎所有的場子都有人打，那個沒人的是最破舊的。

少年看了一眼那個場子，抬頭望著高個兒，毫不示弱地“哼”地冷笑一聲。

他們中那個最矮的，突然像個和事佬一樣抱著彈娃兒放在籃球架下的球笑著跑過來，跑到少年面前，把球遞給少年，“你們就過去那邊打嘛，也是一樣的嘛。”就好像是怕他們老大發火會傷害到少年，出于保護的心態。但是也可以理解為是進一步的挑釁。

少年沒有接球，那人又把籃球往少年懷里推了推，“拿去！”剛開始少年還不確定他是不是挑釁，現在終于明白過來，就好像在解一個謎，答案終于揭曉，如同鋼刀劈下，“當”一聲斬斷了鐵條。少年心里的石頭落了地。他接過球，神色陡變肅殺，猛地把球往地上一摜，球彈起，飛到天上去了，左手一把把那人推倒在地。那個高個兒也不是好惹的，是個狠角色，見少年動手，二話不說，右腿一記橫掃向少年甩來。少年彎腰避開同時踢中他的腳踝，高個兒“砰”一聲后背著地摔在地上。

籃球掉下來落在那個矮個子身上。

這兩下交手，在電光火石之間，對方和少年這邊其他幾個人都沒有出手也來不及出手。那個矮個子已經站了起來，高個兒則正慢慢爬起來。少年看著剛才扣籃的那個人說道：“你們不是很囂張嗎？來，你們一起上！”

“媽的，裝你媽呢，怕你！”剛才扣籃那個人一邊罵著，一邊兇狠地沖上來，跳起就是一記飛踢，少年往旁邊閃開，那個人踢空落地又接一記掃踢，少年這次后退一步，還是沒有踢到，那個人又接一記側踢，少年這次往旁邊閃開的同時，一下欺進到他的身邊，后手擺拳打向他面頰，少年這一下使足了力氣，剛才接連的閃躲都是為了這一下，這一下要是打中，絕對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絕對立刻就可以把對方制服，可以說是必殺的一擊，可沒想到對方反應非常快，竟然低頭躲過去了，不但躲了過去，還轉過身一拳打向少年肋下，少年下意識知道躲不過了，于是渾身繃緊硬接了這一拳，但是自己也同時蓄力，發拳向對方面門打去，那人也沒有避開，少年一拳命中，又飛快地打出下一拳，連續朝他臉上勾了五拳，把他打倒在地，才沒有繼續打下去。差不多在少年打出第三拳的時候，那個大高個兒又沖了過來，大便迎面擋住了他，兩人都沒動手。

地上的人躺了兩秒，才爬起來勉強坐著，鼻子嘴唇都在流血，他摸了下，然后看一眼手上的血，也不站起來。

少年挨的那下也不輕，身體因為疼痛微微歪著，鐵詹上來扶著他，對他們道：“夠了啊，你們要是再動手，我們也要動手啦！”

旁邊有人輕聲招呼道：“保衛處的人來了！”

他們那個矮個聽了有點慌，問坐在地上那個人：“你怎么樣？”

“走吧。”那個人慢慢站起來，然后望了眼高個兒，高個兒也沒心氣地一起走了。

他們中一個從開頭到現在一句話沒說啥事沒做的人，突然放狠話道：“小子，放學門口等著。”

保安迎面看見那幾個人問：“誰打架？你們打架嗎？”

那個先前扣籃、現在滿臉是血的人回答說：“沒有，打球摔了一跤。”

從此，少年在這群人中的地位更高了。

少年小學時愛打架，但自從上了初中幾乎就沒有打過架了，因為知道打架會被處分，影響升學，他無法承受這樣的結果。

他打架的技術都是自學的，少年從小就看武俠片，在打籃球以前，自己主要的運動就是學電影里的武打動作，去竹林里踢竹子，用手掌、拳頭擊打樹和瓦片。不斷擊打硬物使他的拳頭變硬，骨節增大，尤其中指的骨節最為突出，高高隆起，當他握緊拳頭時，拳鋒的四個骨節連綿起伏，若是把它們比作喜馬拉雅山脈，中指的骨節就是珠穆朗瑪峰。

這驚奇的骨節必然不是隨便來的，必然是經過苦練得來的，除了打一些現成的堅硬東西，他還自己用蛇皮口袋裝黃土做過一個沙包，掛在門前的兩顆樹間，雨過天晴，黃土被曬干會板結成硬塊，比職業拳擊手訓練用的沙包還硬得多，但是沒辦法，他只有用拳頭把它們打散，打散過后松軟一些，有一段時間沒那么傷手，直到再次下雨，再次被曬干板結，再次用拳頭把它打散，這樣反反復復，少年也就漸漸習慣了，甚至后面覺得只有打板結的沙包才有感覺，于是沒有下雨的時候，就自己端水來把沙包淋濕，等曬干再打。

因此，他具有極強的忍受疼痛的能力。

他并不主動挑事，他也不怕事，不怕痛不怕苦甚至不怕死，如果有人要和他拼命，他甚至會感到興奮。

他還記得那個人放的狠話：“放學門口等著。”他已經能夠想象到，一群人帶著砍刀在校門口圍攻自己的樣子。

于是放學后，少年就在校門口等了一會兒，并沒有看見什么人來找他，才上了回家的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