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木香于室內飄散，皮質沙發上側身躺著一位著便裝的男人，是斯托拉斯再普通不過的款式。另有一位端坐于旁的年輕人，頭發梳得整齊，以恍惚的神態注視著壁爐中的木材，它們發出噼里啪啦的清脆響聲。躺在沙發上的年長者談起一些事，一旁的年輕人很感興趣，配合他點著頭。

房間角落躺著一只渾身雪白的小貓，一臉愜意，聽見主人交談的聲響便悄悄醒了過來，而慢步走到壁爐旁躺下，借著溫度再安詳入睡。

“這些就是我近期在禁書庫查到的東西。”

年長者伸出手，在水果籃里摸索，掏出一個色澤紅潤的蘋果，眼神示意對方收下。

年輕人的表情則是有些扭曲。

“給你。”

男人信手挑出的一個大蘋果，被塞到年輕人手上。

“謝謝您，盧克叔。”

“得了，蘋果值不了幾個錢。”

“不過這些水果是我送您的吧。”

“是嘛......啊哈。”

被稱做盧克的人有些尷尬地笑笑，年輕人則擺出無奈的臉色，他收下了蘋果，帶皮咬下。

“最近生意不好？”

這里其實是盧克開的書店，作為前禁書庫的管理人，閱讀依然是他最大的興趣，查到的資料也是依托于關系要好的舊交，借著這股勁，他在奇卡里東北的一條街道旁開了這樣一家小店。

年輕人舉目四顧，并沒瞧見有什么客人。

“說起來這個……”

“沒書了？”

“你小子咒我？”

“哪敢。”

“……喝茶逗貓看書，詩人眼中的田園情趣？

我這樣一個文人，還會厭惡這種生活，說到底我還是想找票子，開這樣一家店已經滿足不了我了。”

“我倒覺得不錯，也想這么清閑一陣兒。”

“司，你的自知之明被禿鷲叼走了嗎？”

“不過您的確很閑散，沒錯？”

“唉。”

盧克從沙發上起身，走到茶幾邊，提茶壺朝自己沾滿茶漬的杯子里倒了滿滿的咖啡，聞著香濃無比，卻未給被稱作司的年輕人也準備一份——他自知對方沒有時間飲盡一杯。

“‘執行者’里就你最閑了。”

所謂執行者，在斯托拉斯，乃負責治安管理的一群特殊人群，屬于領導階層。

盧克抿了一小口，隨后朝著司說。

“時間到了。”

“恕我先行。”

“趕緊走吧。”

盧克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嫻熟地點了一支厄瑞波斯產的香煙，其以香味獨特的同時還不會損害人體健康而揚名全世界，當然也隨著市場供求的極度不平衡而極度的昂貴。

他的手中分明沒有火機。

“司，你是周圍人里本事最大的，我等著你出成績。”

“......我明天還會來的。”

“取書用的扶梯壞了，帶幾顆釘子，麻煩了。”

“知道了。”

司推開門，刺眼的陽光打在身上，暖暖的。

季節于冰封中復蘇，陰影遮蓋之處尚未清醒，清風拂過而全身發顫。

司喜歡曬太陽，雖然暴露太久會對身體造成負擔，可如此愜意自如的事情如若不能盡興享受，免不了成為另一種遺憾，他是這么想的。其身為暗元素魔法的精通者，對于光元素凝聚成的任何事物都會產生一定排斥，在這片盛行魔法的大陸上，他的情況是極少數。

“托辛格書店”的招牌立于身后的旋轉門上，‘托辛格’在古語中的意思是‘囈語’。

他腦中正在思考有關盧克和書店的事，卻聽見有人正在賣力地喊著他的名。

“司隊長！”

他驚愕地轉過身，發出滑稽的叫聲。

“呃啊！”

迎面走來的人褐發黃瞳，身披制服，實則上卻并非是一名執行者，而是待在司所負責的小隊進行工作的隊員之一，屬于預備力量，名字叫艾克，艾克·拉維尼，司對他已經非常熟悉，同時也在其身上有所寄托。

“我被你跟蹤了？”

“只是路過啊。”

司想起一件事。

“有新的任務給到隊里了，知道嗎？”

艾克曾在一家奇卡里特色餐廳里打零工，湊巧司來餐廳吃飯，不明就里地就試著與他搭話，想要“邀請”他加入自己的隊伍，沒想到他高興地答應下來——畢竟與在餐館打工相比，作為執行者小隊的隊員，能拿到更高的工資。

說是邀請，不如說是威逼利誘，訂正，沒有威逼，只有利誘。

司與艾克所處的國家名為斯托拉斯，全稱斯托拉斯民主共和國，是“阿萊亞”，也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大最為強盛的一國，境內有上百座大城市，與同為“四極”的其余三國形成顯著差距。

這座城市名為“奇卡里”，古語中有著光芒的含義，是斯托拉斯的首都，世界最大，產值最高的城市，有著千萬級的人口，圍繞著高塔“奧維奧克”而建立，與其它大城市一樣，想要在這里過上優越的生活，得持有遠超常人的本領。

至于執行者的工作，不僅僅是奇卡里，全世界的執行者都一個樣，必須執行上級不定時派發的任務。能當選為正式執行者的人物，無論從什么層面說都高人一等，享受著國家津貼，兜底卻相當不賴的工資，以及全套保險和養老服務，同時也得承擔高人一等的義務，為民眾排憂解難，化解出現的矛盾或清除威脅生命安全的因素。

完成一些高難任務能賺取更為豐厚的報酬，還能博取名譽，好處是翻倍的。

艾克不關心這些，與其奢求那些遙不可及的東西，還不如踏踏實實賺小錢來得實在，功名依賴于時機，艾克是樂于創造機會的，但創造那樣的機會也需要條件，可惜他尚且不具備。

司聽他說過，他是庫爾巴格的人，那是斯托拉斯北方的城市，比奇卡里更為寒冷，艾克聽從一位老頭的建議來到奇卡里，老頭給他提供了一些生活費用，可他很快就花光了——他們都低估了這里的物價水平。

所以他輾轉于這座城市，找了不下五份不同的工作，他可不想看見自己的行李被丟在公寓外。

“有新任務？”

“是C級，確定要跟著去？

先聲明一點，委托是派發給我的，你如……”

執行者的任務有著風險分級，衡量明確風險以便做好充分準備，最高S+，最低為E，若是首次進行任務的小隊無法處理或失敗，該任務就會引起重視，等級會相應地提升，并交付給更為強大的隊伍，或者更多人，總之怎么解決來得快，執行者們就會采取什么辦法。

“去。”

艾克沒有猶豫，這是個好機會，前提是有司在身邊。

“這么果斷......任務結束請你吃頓好的。”

“報酬有多少？”

“別整天念著你那臭錢。”

“您最近也很拮據吧。”

“你這小子啊，我那不是拮據……”

艾克做事踏實，在處理委托上意外地積極，令人放心，這本應是一件大好事，司卻不希望他太勞累。

盡管他在魔法上有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天資，大量的使用也會招致身體和心智的損傷甚至崩潰，對于還在長身體的魔法師而言這是大忌，他一直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艾克有好幾次因為大量使用魔法而昏倒。

“這次不要再心急了......很擔心啊。”

“我知道了。”

“但愿你知道。”

司整理好服裝，將雜物收納于“神庫”中，所謂神庫，是以魔力以上的力所構造的抽象空間，任何物質甚至是信息一旦進入神庫就會被以“以太”的形式儲存起來，然而這只是附帶的功能，神庫的基本功能是儲存魔力，而單次儲存魔力的上限取決于以“以太”表示的“庫容”——魔法師通過不同方式的學習積累能提高庫容的大小。

庫容越高，就能習得越高階的魔法，這也是阿萊亞魔法師們變強的唯一途徑。

【二】

“兩位嗎？”

“是的，麻煩了。”

穿灰色軍衣的人正拿筆記著些什么，艾克與司對于這身衣服都很熟悉了，他們是執行者高層任命的顧問，主要任務就是負責派發任務給指定的小隊。

“信息已經發給您了，必要時候自行翻閱。”

神庫也可以用來儲存信息，灰色軍衣取出一張牛皮紙，將其中貯藏的魔力釋放，司將其吸收之后便大致了解了任務的詳細情況，如此一來省去了口頭交代的功夫，且特制的牛皮紙可重復利用，也算是節約紙張。

“艾克。”

司以眼神示意他跟上來。

“是。”

待艾克吸收完畢，那張紙則被灰色軍衣收入自己的神庫中，這些牛皮紙最后會被遞交到信息中心進行歸檔。

司已了解大致的內容，這任務原本是D級，上一支執行任務的小隊卻選擇了撤退，因此被提升到了C級。

“他們有說什么嗎？”

“我這邊沒消息。”

“行，辛苦了。”

司放棄了追問，畢竟他只是傳信的，知道的也有限。灰色軍衣和司相互點頭致意，便收納了手中的紙筆，轉身離開了。

“走了，艾克。”

他口中的“走”，實際上卻是飛，在阿萊亞，利用魔法進行飛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就算是剛習得魔法不久的新手，也能控制著身體漂浮，不過不同魔力的人對于這本領的掌握有別，因此只有輕車熟路的魔法師們才會被準許在天上任意飛行，以盡可能避免安全事故。

飛在天空中能看得更遠，然而即使這樣，兩人也望不到城市邊際——這座城市的規模大得驚人。

雖然一眼望不到邊會令人迷茫，然而遠遠望見那座直沖云霄的高塔“奧維奧克”與太陽的位置時，就能推斷出自己所在的方向和位置，因為無論奇卡里如何擴建，高塔一直位于城市最中心。

那是一座高達萬米的巨物，傳說在某些時候，甚至可以在其它國家看見它，與其說是建筑，不如說“奧維奧克”自古以來就矗立在那，從有文字記載的歷史開端追溯，高塔從未缺席任何一頁。

自古以來不斷有人試圖揭開它的秘密，因此也發掘出了“奧維奧克”的本質：一具“天災”的尸骨。

就在司望著高塔發呆的時候，艾克突然扒拉上他的衣角。

“呃？”

“隊長，我最近想拿認證。”

艾克所說的認證，全稱叫特許認證魔法師，是“魔法協會”對具備一定能力的高水平魔法師進行的資格授予，經過認證的魔法師們能夠享受到遠超普通人的巨額福利，以及獲得進入“議會”工作的機會，這部分人是極少數。對于執行者及其派生的群體而言，成為像司這樣擁有正式身份的執行者的前提條件就是拿認證，然而斯托拉斯國內數十萬于執行者協會工作的人中，正式執行者不過數千人。

司所管理的小隊里有五十多名成員，艾克很幸運，他是最優秀的一位。

“很難的，小子。”

“隊長能做到，我為什么不可以？”

他好像是認真的，司轉過頭，像在確認他的決心。

“這不是過家家。”

“畢竟我也想成為和隊長一樣的人。”

司視線下移，思考了一會。

“那你得去上學。”

“上學？”

“對，學習專業的魔法知識。”

兩人視線里一會出現高聳的鐘樓，一會又出現富設計感的辦公樓，接著穿過繁華大街，鱗次櫛比的商鋪與各種交通工具，穿著各異的行人沖擊著眼球，新奇百怪的建筑為城市增添不少個性。吸引外地旅人的并非只有魔法協會總部、神座議會、或是奇卡里“圣之城”的名號，普通又不那么普通的人們創造出的一切，也是城市生機勃勃不可或缺的部分。

“那還是算了。”

“這么快就放棄？”

“我還沒賺到學費。”

“那你得加油咯，事在人為，有這份心意沒錯。”

“謝謝您。”

司回頭看了看艾克，他正低著頭，擠出有些不甘的悶笑。

“唉，要加速了哦！”

“哦......噢，我會跟上的！”

過了一小會，兩人便到達了位于東十二區的守衛局，守衛局是“守衛團”的辦事機構，相比執行者，它們是更為正式的公職人員，在斯托拉斯屬于軍隊，守衛團直屬于“神座議會”，接受來自議會的命令，保證國內安定的環境。

“快到了。”

“東十二區......又是那位肌肉男先生？”

司有些忍俊不禁，但還是勸他擺正態度。

“噗......確實，人家叫弗比奧！”

“對了，隊長，我還有一件事要問......”

“該辦正事了，有什么想問的，任務結束后你隨意，現在是工作時間。”

“結束后可以吃上好的，對吧？”

這是司對艾克的承諾，他當然不會忘。

“當然，帶你去一家有特色的店。”

【三】

東十二區靠著奇卡里的城墻，古時這是用來抵御外敵的，然而斯托拉斯這個文明自七千年前誕生起，就幾乎沒有外敵能打到它的首都，經過一代代人的修繕和重建，成為了奇卡里的熱門景點。奇卡里城墻的城門分“庶民”和“凱旋”，五百年前不同階層的人要從不同的門入城，現在它們也僅僅是普通的門罷了。

雖說守衛團是更為正式的公職人員，然而也只有少數能稱得上有影響力，普通的士兵若是撞見執行者親自上門，也會表現得恭恭敬敬——正式執行者畢竟是領導階層，雖然不是頂頭上司，但惹到他們也沒有好果子吃。

卡其色外裝的守衛局樓外，放置著“普羅米修斯”的雕像，這是一位活了五百歲的大魔法師，也是斯托拉斯的三位領導人之一。

“別看了，趕緊進去。”

“真厲害呢，‘普羅米修斯’大人。”

“畢竟是‘首上十二劍’。”

“首上十二劍”是在各元素造詣達到巔峰，獲得神認可的人，與魔法師們不同，他們所驅使的力量被稱作“劍之力”，也被稱作神力，本質上是將魔力密度濃縮到無限大發生質變所形成的另一種力，不同于魔力，但完全高于魔力。

“隊長。”

艾克眼睛看著守衛局出口說著。

“喲，你怎么來了？”

一位身材高大且健碩，嘴里叼著一根長煙桿的長官走出了大樓。

“你看著挺滋潤。”

“你的說的滋潤，就是舉著煙桿，塞幾片廉價煙草么？”

“煙這種東西，靜下來抽抽就得了，用不著一直盤在嘴邊，對身體不好。”

“那送我一袋‘曼尼’煙咋樣？”

曼尼是煙草品牌，在厄瑞波斯產的所有煙里，它是最上乘最昂貴的。

“去你的。”

艾克對弗比奧只是半生半熟，但司和他似乎已經認識很久了，雖然長了個大塊頭，但他待人挺隨和，與想象中的出入很大。

入口左右站著兩位哨兵，盔甲將全身都裹得嚴實，這讓艾克有些不安——他做過地下生意，雖然被守衛團的士兵們查過許多次，幸運的是都沒能查到他頭上，是段很短暫的時光。

“你來這有事要辦吧，跟我進來。”

“嗯？長官親自服務呢，真是榮幸。”

“......唉，少拍馬屁了。”

【四】

兩人獲得批準后，來到了離奇卡里不遠的一個廢棄小鎮上，也就是任務地點。

“我們需要在這里處理一些被不詳因子影響的魔物，明白嗎？”

不詳因子，是天災散發出的能量，擁有致使萬物枯萎的能力，一些生物在吸收大量不詳因子后可能會突變為具有自主行動能力甚至智慧的魔物。

“這……是C級的任務？”

“貨真價實的C級。”

相比以往聽說過的C級，這次委托顯得格外容易，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為什么上一位執行者會失敗。

“總覺得有些玄乎。”

小鎮空無一人，早在幾年前，這里就因不詳因子而廢棄。水果架上空無一物，肉攤只有剩下的骨頭棒，廢棄魔力車的轱轆整個垮掉，沒有一點生氣。

“有些奇怪啊......”

艾克的第六感在起作用。

“認真觀察周圍……

對了，問你件事。”

“什么？”

“上周你有去測庫容吧，如何？”

“嗯，報告說有六千。”

庫容大小直接決定個體魔法能力的上限。庫容越大，施展的空間就越大，就能使用更為高階的魔法，擁有六千以太的庫容的人即使放在魔法師群體里，也算有頭有臉。

只是司沒想到這樣的事情會出現在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身上——他確實是天賦異稟。

“你可以‘干掉’六十個人。”

“您是恐怖分子嗎？”

“我在闡述事實。”

氣氛一轉，空氣都變得凝重起來，艾克皺著眉審視附近。

“要來了。”

“......”

“我去偵察一下，隊長。”

艾克所精通的為雷元素魔法，并非通過后天學習形成，而是控制雷元素的能力在他能自如控制自己身體的時候就被賦予了，這都是其本人告訴司的，作為隊長需要記錄并熟悉隊員的能力，這也是工作之一。

因此司對他很感興趣，這樣的人他是第一次見，也許是一種直覺，他在館子里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覺出了不一般。

一些用于觀察四周的“眼睛”被召喚出來，結合感知氣息的能力，艾克能大面積勘探周圍的情況。

“如何？”

他一陣搖頭，而就在艾克懈怠的一瞬間，襲擊來臨。

“小心！”

司迅速移動到樓頂，站在了艾克身前，撐開了用于抵擋攻擊的屏障，而他的視線卻是逐漸模糊。

感覺到一柄滾燙的劍刺入腰間，對身體的控制逐漸丟失，失去知覺地倒在了屋頂上。如果只是這樣，艾克肯定會認為是自己遭遇了不幸，并且是來自實力很強的個體。

但這份痛苦的制造者，其實是他的隊長，那柄刺入其身體的劍，是司的鬼焰構造的。

但這并非意味著所謂的襲擊不存在，只是司一手使艾克昏厥了過去，而另一只手卻是結結實實擋下了一記高階魔法，一種只有庫容達到一萬才能使用的火元素魔法。

魔法與司的暗元素碰撞激起的元素浪燒盡了周遭的建筑，卷飛了大量瓦礫與碎石，但他并未因此改變那如水一般自若的神色。

那釋放高階魔法傷人的家伙自知無法擊破，便一躍退回到對面的樓宇上，與司對街而視。而司其實早知道他的所在，故意沒有報告給艾克，卻不是因為對方是強大到他根本無法對抗的目標。

“沒想到是你啊。”

“我也沒想到能在這個破鎮子見到你。”

“你明知道是我來了，怎么還要出手呢？”

“如你所見，我沒有下死手，和你的目的一樣，想把那孩子打暈罷了。”

與司白中泛紫的發色不同，他有著一頭被火元素浸潤的短發，一幅黑眼罩遮住了受傷的左眼，長得很是老練。

“我是來完成任務的，不想找你的麻煩，希望你也是一樣......

上一支小隊呢？”

“如實說明了身份，拿到我想要的東西，就把他們放了，另外這些結晶……你離不開它們吧？”

紅發男人掏出一袋閃光的石頭在司眼前晃來晃去。

任何擁有庫容的個體在死亡后經過元素的煉化便會產出一種被稱作“魔晶”的礦物，它們幾乎是純元素體，具有很高的價值，而袋子里裝著的則是原本要被清除的魔物死后剩下的。

“勸你給我。”

“唉，尼古拉斯，這可是我付出勞動拿到的東西。”

“你要和我做交易？”

“告訴我一些議會的情報，禁書庫的也行，怎么樣？”

“我不和魔教團交易。”

“看來你不理解‘該隱’大人，自然也就理解不了我。”

他坐了下來，無奈地嘆了口氣。

“明明長著一張標志的斯托拉斯臉，卻要給自己起個東瀛的假名，也不怕外人看了笑話。”

“你要耗到什么時候？”

司有些不耐煩，不論以往的交情，現在的紅發是敵人，而紅發也有自知之明，他也不想在此逗留過久了。

“唉，給你給你，吃好點。”

看來這場交易并沒促成，司接過結晶將其收入神庫中，撿起了一旁的艾克將其扛在肩上，轉過身就要離開。

“我得走了......罷了，告訴你一些事情也無妨。”

“洗耳恭聽。”

“這孩子的名字是艾克。”

“......呵。”

紅發男人覺得荒謬，輕蔑地冷笑了一聲。只是告訴一個孩子的名字就算得上情報的話，魔教團怕是要丟光面子了。

“得了，走吧尼古拉斯，祝你快樂。”

司回到城中，享受片刻的寧靜是一種奢侈，因此他格外珍惜，想起與艾克的約定，就會聯想到那盤奇卡里特色風味的烤肉，這曾是他的摯愛，這些年卻吃得越來越少了。

“呃！您的隊員怎么了？”

接待員一臉詫異。

“不自量力，暈過去了。”

“有生命危險嗎，需要送醫嗎？”

“沒大礙啦。”

司在回城的路上用魔法配合藥草治好了他，艾克吃下的這招本身威力也被抑制過，并且除血元素以外，純度和階級越高的魔法對身體的傷害越小——它們攻擊的是體內的元素。

所以艾克身上其實沒有任何傷口。

司從神庫中取出那袋紅發交給他的結晶，遞給了接待員，在儀器上過了一遍后，得到了一疊“瑪那”。

“辛苦您了！”

瑪那是斯托拉斯的法定貨幣，也是阿萊亞的“公允貨幣”，在任何地區都可流通，雖然各國也有自己的法定貨幣，但在地位上均低于瑪那，側面也展現出斯托拉斯一手遮天的國力。

“司先生。”

“嗯？”

“協會剛下發了一些新委托，您方便的話......”

“沒指名道姓找到我頭上的活不干。”

“噢，哦......”

“沒什么事的話，我先告辭了。”

“執行至高神的意志，您慢走。”

【五】

玻璃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把玩貓玩偶的少女抬起頭。

她穿著一身白棉襖，看著只有十幾歲，頭發連著眼睛和眉毛都是漂亮的湛藍色，像一枚藍寶石般精致。

她暫且是這家店的主人，坐在柜子后的高腳凳上，裹著白色褲襪的小腳碰不到地板，看見司走進來而露出一抹微笑。

“是你啊。”

“兩份烤肉，一杯啤酒，一杯檸檬汽水。”

此時司終于是留意到了坐在后面的人。

“呃，您怎么在這......”

“怎么了？”

“沒什么，能在這見到薇爾大人著實是榮幸。”

“呵呵。”

被稱作薇爾的女孩掏出便箋簿和一支鋼筆。

“斐多里斯說的，每一次客人就餐都得好好記下來，要哪種啤酒？”

“祝融產的，隨便哪種。”

“沒了，說了很多次，沒有祝融產的酒。”

“我不讓斐多里斯進貨去了？”

“大家不愛喝。”

“不會吧，我的愛好這么小眾？”

“我也沒在奇卡里找到過好吃的鯛魚燒，但只是為一份小吃跑一趟東瀛也不值當，因為有替代品。”

她特地在“替代品”上加重了語氣。

“那就拿本地的酒。”

“好，話說你身上背著的是誰。”

“這是要拿魔法師認證的孩子。”

薇爾愣了一會，淡淡地笑笑，轉過身走進廚房，“閑人免進”的字樣將二人攔在就餐區。

“稍等。”

司在靠窗的位置等了許久，艾克也沒有醒來，期待的兩份烤肉卻是要完成了。

他熱衷于新鮮出爐的美味，在其認知里，除了北大區的舊貴族餐廳，只有這里東大區的這兒能平品嘗到現烤的奇卡里烤肉。

“久等了。”

薇爾佩戴著圍裙，端著兩盤滋滋冒油的烤肉以及兩大杯飲料走到了桌旁。

她手勁大得夸張，一些實力較強的魔法師能掌握利用元素武裝自己的能力，使身軀如機械一般可靠，其上限之高——甚至能徒手引發地震和撕裂地表。

“呃……戴圍裙的薇爾大人。”

“怎么了？”

“想起一位故人。”

薇爾略帶安慰神情地笑了笑，抓著鋼叉扎起一塊飽含汁水的肉遞到了司嘴邊。

“吃吧。”

“唉，我不是小孩子。”

“有時候你當真和孩子們沒差。”

“真是抱歉。”

“對了，你說的這孩子……”

薇爾說著便低下身子，湊上去仔細端詳艾克的面容，而后又掃視了一遍全身。

“我想我最近不會再來這里守店了。”

“為什么？”

“你遲早會來找我，原因就是你的目的。”

她略帶深意地笑了，轉身慢步回到柜臺后。

“我在您面前真沒什么秘密可言。”

“他隨時可以來找我。”

“謝謝您，那么學費……”

“你墊了吧。”

“呃……”

司知道他很難承擔在薇爾所管理的學院進行學習的費用，畢竟那里是國內魔法教育水平的頂點，這學不是一般人能上的。

“開玩笑的，快吃吧，別涼了。”

過了好一陣，艾克終于是醒了，他迷糊地揉著眼，舉手遮擋于窗外刺入的陽光。

“這里是天堂嗎？”

“……你傻了吧。”

“隊長？呃！您是活人吧？”

“唉……說好要帶你吃頓好的，喏。”

司將屬于艾克的那一份烤肉推了過去。

“這里是？”

“我說的，很有特色的餐廳。”

艾克舉目四望，卻沒有看見除了二人以外的任何客人，司悄悄觀察著他，疑惑的表情知會了他的想法。

“生意好像……”

“今天本已不再招待客人了，但我是例外。”

司得意地露出微笑，吞下最后一塊肉，咕咚咽下最后一口酒，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

“我睡了多久？”

“也沒多久，一個小時吧。”

“嘶……”

艾克痛苦地捂著頭，表情有些扭曲。

“我們被襲擊了。”

“嗯。”

“我被火焰貫穿了身體。”

“嗯。”

“我因此昏了過去。”

“是。”

“既然如此，那我為什么還能平安無事地坐在餐館里吃烤肉？”

“感謝至高神吧。”

“哈？”

不明就里的回答。

“有神明護佑，大家都是安全的。”

“……襲擊我們的人呢？”

“逃走了。”

司的目光全程死死盯著空酒杯，而含糊其辭的回答已經使艾克認識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正在對自己隱瞞著什么。

“隊長您要是沒法對我說出實情，那我會尊重您的，因為我相信您的判斷是為了大家好。”

“艾克，你太懂事了，要學著狡詐一點。”

“狡詐就不是君子了。”

“那你還是懂事點吧。”

說罷，司將一袋鼓鼓的瑪那丟到了桌上，奇卡里的生活成本高，薪水也相應的高，這么多錢艾克已經見怪不怪了，只是疑惑為什么司會在這個時間付錢給他。

“趁熱吃，不然涼了。”

“那這袋錢是......”

“吃完你可以走了。”

“走哪去？”

“你被我開除了。”

他這話說得瀟灑自然，而艾克腦袋像是被啞鈴砸了，除了迷茫什么都沒有。

“我知道自己平時......”

“唉......得了得了，拿著。”

有無數話語要從他的口中宣泄出，司則是從一旁取出一封包裝精致的介紹信，將其與錢一塊也放在了桌上。

“這是......？”

“你不是想上學嘛。”

艾克驚得合不攏嘴，目光凝滯，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這樣很好笑哎。”

“恕我直言，您的個性很惡劣。”

“是啊。”

“完全不否認啊。”

艾克拿著信封，觀察著它的外表，在封口處用火漆印上了某學院的校徽。他愣了好一陣，才察覺到校徽的非同尋常，那絕不是一般學院。

“皇家？您沒開玩笑？”

奇卡里皇家魔法學院不僅是奇卡里歷史最悠久，實力最強，經驗最豐富的魔法學院，就算是放在全世界也是首屈一指的頂尖學府——皇家學院在去年的排行中位列第一。

且它的評分遠高于第二位，是當之無愧的“大師搖籃”。

“你要是怕我唬你，那就自己拆開看看。”

“有您這句話，就沒那個必要了。”

艾克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著司鞠了個躬。

“我......我無以為報。”

“應該有不止一人告訴過你，報答幫助過你的人的最好方式不是什么禮物或者大把金錢，大伙其實都指望著你成人。

所以你如果非得感謝我，那就去成為最偉大的魔法師吧。”

“真的非常感謝！”

“我說，要是被人知道我請隊員吃了頓冷飯，面子可就丟光了。”

司大笑著揉了揉艾克的頭，而后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回到座位上好好把已經失了熱氣的烤肉吃完。

癱坐回沙發上，司擺出愜意的神色。

“我以后，還能見到您嗎？”

“咱們都在奇卡里，又不是生離死別，需要幫助就跟我電話，一般都會應的。”

“那太好了！”

艾克說罷叉起一塊肉塞到了嘴里，盡管已經擱了很久，在薇爾魔法的加持下，烤肉仍能保持一段時間的軟嫩多汁。

來不及想別的，現在是任務結束后的大快朵頤時間。

【六】

司在奇卡里小有名氣，可不全是好名氣。他在執行任務時會不得已破壞一些公共設施，盡管魔法師們已經通過數百年的努力研制出了能完美修復因魔法造成破壞的“修復藥水”，可因為成本高昂，司還是會被協會寄罰單。

修復藥水是一種以巖元素、森元素還有幻元素為基礎元素設計出的，被裝在專用儀器中進行噴灑來修復建筑損傷的神奇藥劑——其成本的主要構成來自幻元素。那是一種入門門檻高，但能力巨大的元素，也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元素，大家都希望通過天生的適應性成為那極少數的幻元素魔法師。

但被寄罰單，可不僅是司的“專利”，幾乎所有執行者都有類似的經歷，所以在市內工作時要謹言慎行。

“錢放桌上了。”

“你要走了？”

“得回去照顧孩子們。”

“辛苦呢。”

薇爾惹人在意地笑了笑，司湊了過去，瞧見她正雙手托著一塊由小木塊組裝的板狀物件，用手指在上面滑來滑去。

“數獨？”

“嗯。”

“真好啊，還有游戲玩。”

眨眼的功夫，數獨被解開了，薇爾將其攤在司的面前，他草草檢查了一遍，應該都是正確的——他找不到薇爾犯錯的理由。

“那孩子就辛苦您照顧了，大人。”

“你這么說話，會讓我追憶起以前的你，還是吊兒郎當的樣子比較順眼。”

薇爾眼睛有時就似一滴滴甘露，能抵達心靈的最深處，挖掘出深藏的感情。司知道，這是她的能力，但與魔法不同的是，這種能力是無論如何都不可習得的。

“咳，我得走了。”

“慢走呢。”

她微笑著揮著手，司推開玻璃門，腳步聲越來越遠。

薇爾走出門，將掛有“休息”字樣的木牌翻了過來，現在是營業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