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艾克做了個很長的夢。
他在無邊星海里，遇見一位陌生的女孩。明明是陌生的人，卻傳遞給他一種奇怪的熟稔感；明明腳下是一片虛無的漆黑，卻隨腳步泛起波紋，隨踩踏激起水花，這種似水非水的觸感刺激著大腦，使其飄然欲仙。
然而這并非兩人第一次見面，艾克之所以會感到陌生，是因為他無法看清對方的臉，無法聽見對方的聲音，這樣的話就算見得再多，就像矗立在守衛團外的火之劍的雕像一樣，不過也是陌生人罷了。那少女被鐐銬困住，被鎖鏈束縛住，腳和手臂上的淤青仿佛在哭訴著不滿和悲慟。
艾克每一次想要靠近她，夢境就變得愈發模糊，直到將要觸碰到她的時候，夢境徹底破碎，他便從夢中醒來。這種無意義的嘗試做了一次又一次，這種無聊的夢做了一次又一次，他因此感到十分厭倦。
“不是你的錯。”
她說話了，艾克與其相處的數年里，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說話。
感到詫異的艾克抬起了頭，可令人失望的是，眼前依舊是一片影影綽綽，依舊是紗一般的朦朧。
“你是誰？”
“不是你的錯。”
“只會說一句話嗎......”
他嘆著氣走上前，如其所料，夢境開始逐漸崩解。
“雖然不知道你和我先前夢見的場景有什么關聯，但我也不想再看見你受苦了。”
“諾......”
“諾什么？”
“不是你的錯。”
“......”
艾克試著從遠處攻擊那些捆住少女的束縛，可他的招式很疲軟，什么效果都沒有。
在屬于自己的夢境中，力量不隨自己控制，于是他釋然地放下了手。
“下次再見吧。”
睡了個舒坦覺，艾克從夢中醒來，渾身輕松，他坐起身，下意識向著一旁掀開被子，卻發現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那就是在他身邊竟睡著一位藍發女孩，光著腳，穿著黑白相間的褶皺裙，未來陪給艾克的隔音玻璃效果很好，因此就連對方的一呼一吸都聽得清清楚楚。而當其緩過神來，才發現這位女孩不是什么別的人，正是昨晚帶著她在布洛克上空飛行的薇爾。
于是艾克嚇得倒吸一口涼氣，隨后拍打著胸口使其冷靜，發出的聲響將薇爾吵醒了。
“......艾克？”
“老，老師？！怎么......不是，您怎么......”
一時有太多思緒闖入大腦，使艾克不知所云。
“睡得舒服嗎？”
“呃......”
薇爾整理著松垮的衣領，露出她的招牌微笑。
“是艾克拉著我不走，非得留下來陪你才好安安靜靜地睡覺的哦。”
“我怎么沒印象啊？”
“因為那個時候，艾克已經睡著了。”
“我，我是在睡夢中將您留下來的？”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指了指自己，薇爾配合著點起了頭。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說了。
“......我沒對您做什么過分的事，吧？”
“沒有哦，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
“也不是......
來到奇卡里后，在我印象中就沒有和我睡過一張床的女生。”
“這下有了，高興嗎？”
她湊上前，笑瞇瞇地看著艾克的臉。
“噫！您啊......”
艾克不好意思地下了床，換上鞋，坐到一旁的書桌邊，桌上的水仙花充滿活力。
“拜托您不要再戲弄我啦......”
“好哦。”
他回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
“老師，昨晚到底發生了什么？那些神秘人又是誰？”
“想要抓艾克的壞人。”
“為什么要抓我？”
薇爾光著腳走下床，手放在艾克肩膀上。
“放心吧，這件事，艾克你就不用再擔心了，老師我會幫你解決的。”
“可......”
“不相信老師嗎？”
那是不可能的，一個人就算不相信公理，也不能不相信“劍”。
親眼見識過“劍”出手的人，才真正領悟到了什么叫只手遮天，而那些沒有見識過的，就沉浸在其所帶來的安寧感中，抑或陷入恐懼感中，將其視作一種與神明同行的信仰。
艾克就屬于后者，他并不認為一位虔誠的信徒會因一些小的變故就丟掉所信奉的東西。
“相信。”
“我可是將你從那些危險分子的手中帶出來了哎，還讓你睡了一個很舒服的安穩覺。”
如薇爾所說，艾克自從醒來后，就感到身體格外的輕盈，這正是她所帶來的。
“老師，那些人有多厲害？如果我被抓到了，又會怎么樣？”
“昨晚追著你跑的那些人里，沒有一個比芙瑞雅弱。”
“哈？”
“不過就算艾克你被抓住了，他們也不會對你怎樣，畢竟幕后主使的目的只是想要見見你，見見我的學生罷了。”
“只是想要見見我，就有這么大的陣仗嘛......”
艾克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艾克，你今天有課呢。”
“現在幾點了？”
“十點哦。”
“糟了，糟了，我會被學姐罵的啊。”
艾克匆忙地從椅子上站起，隨后沖進更衣室鎖上了門，發出的動靜就連隔壁也能聽見。
“老師您不去嗎？”
“我還有別的事要干，對了，有老師在，艾克就放心地去上學吧。”
“那您能不能幫我向學姐解釋......”
下一瞬間，薇爾消失了，留下一瓶精氣旺盛的水仙花，加上未來送給艾克的粉色小羊，一同守著空房。
“老師？”
【二】
薇爾有些不解。
關于艾克的身份，她有些不解，總覺得在哪見過他，但腦中卻怎么都回想不起有關他的事。
依照典伊學者伊薩貝拉的精神理論，記憶與她稱之為“鋼印”的概念是分離的，失去記憶并不代表失去有關這份記憶所產生的情感和習慣，雖然不完全準確，但就像是放置在地上的一團染料，將其挪走后，依舊能留下痕跡，而那就是所謂的“鋼印”。
所以她應該有著與艾克相關的記憶，但他究竟是誰呢？
薇爾以極快的速度于夜色中穿梭，而懷中的艾克安安靜靜地睡著，其小臂傳來一陣沁涼感，她轉過頭，發現艾克正不明就里地流著淚，那些淚水隨風飄到了手臂上而蒸發，產生了那樣的沁涼感，因此而感到不安，只是這份不安同樣不明就里。
她將其送至住所，準備離開的時候，艾克輕輕握住了她的裙擺。
“......”
“不......”
身后傳來陣陣模糊的囈語，現在艾克力氣很小，幾乎不需要掙脫，只是她不忍心這么做。
薇爾不忍心就這樣離開，她從艾克的身體中，感受到極度的不安和憂慮，而亟待一份撫慰。她整理著裙擺坐在床邊，艾克的肚子則貼上了后背，他原本攥著衣服的手也漸漸松了下來。
——好溫暖。
這份溫暖源自最純粹的人體，仿佛離開他就將置身嚴寒，薇爾幾乎從沒感受過這種溫度，因此十分沉淪。
她脫鞋上了床，躺在艾克身旁，幫其蓋好了被子，而后觀察著他的睡顏。
不知過了多久，艾克突然抱住薇爾，令她猝不及防，其纖細的腰身被雙手緊緊摟住，臉頰就這樣貼在他胸口上，那份溫暖的感覺愈發濃郁。
“晚安，艾克。”
【三】
“大......大人？”
一位身材高挑，身著黑色外套的女人走上前。
“真是可悲。”
希斯特利亞捂著臉，不停地啜泣。
“我沒能，沒能完成任務。”
“不用道歉，事情已經超出了能力范疇，我也不會責備你。”
身前的女人是她的上司，也是她信任的人和哭訴的對象。
“聽皇家的人說學院里來了一位奇才，還帶著一張寫有古文字的‘實革紙’找上了我，卻沒想到啊......”
“大人，那人究竟是誰？她，她竟然只憑借著氣場，就擊敗了我。”
希斯特利亞一臉的驚訝和害怕，那份由藍發少女所創造出的壓迫感，始終是其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是‘劍’。”
“怎么會......
斯托拉斯還有著第四位‘劍’嗎？”
“......希斯特利亞，看來你沒有見識過神威，而將其誤認為是氣場，氣場可做不到讓你這種傳奇都趴在地上。”
“這，這樣......”
她止住了哭泣，開始理性地思考起來。
“而且她的神威是所有‘劍’中最強的，強到就算是‘魔神’級的強者都不得不避的程度。”
“那，那我們的計劃不是泡湯了。”
“畢竟沒辦法和她作對......
是我考慮不周了，我接受這個結果。”
“......是，是屬下們能力不足才......”
“這種時候就不用自責了。”
“是。”
女人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揣著手就要離開。
“我會親自向她道歉的，至于你和瓦索里爾，先休息一陣吧，下周一再返崗。”
“那個，大人，瓦索里爾說，這任務結束后就回前線。”
她愣了一小會，然后釋然地嘆了口氣。
“......準了。”
【四】
芙瑞雅躲在遠處，手中拿著一盒果味奶，靜靜觀察著未來和艾克。
她先前聽到艾克大聲地解釋著遲到原因，于是走出了教學樓，坐到了一張不顯眼的長椅上。
“所以呢，今天落下的訓練準備什么時候補？”
“還要補啊......”
“這什么話，差的肯定要補，對自己負責一點。”
未來插著腰，氣壓一頭地教唆著艾克，她大致是知道艾克因為睡過頭而遲到這件事的，畢竟昨天一天下來很辛苦。
“那也沒辦法呢......”
“收拾收拾開始訓練。”
“學姐你不覺得我說得很玄乎嗎？”
“嗯？為什么？”
“呃，還‘為什么’，這難道不玄乎嗎？”
她笑著搖搖頭，將用于訓練的木樁扶正。
“這就是身為薇爾學生的待遇呢。”
“啊？待遇？”
那盒果味奶很快就被喝光了，芙瑞雅站起身，將其丟進垃圾桶，便朝著訓練場的方向走去。
“噢，是芙瑞雅，有什么事嗎？”
未來一見到后輩就會變得很熱情。
“艾克變強了，強了很多。”
聽到芙瑞雅這么說，艾克指著自己，一臉疑惑。
“真的假的？”
“庫容上看，已經超過一萬了。”
艾克愣住了，他沒想到芙瑞雅會說出這話。
一萬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數字，自己只是來到皇家學習了一周時間，日常的訓練和積累竟潛移默化到了這種程度。魔法協會的數據顯示，阿萊亞庫容超過一千的人占到整個魔法師群體的百分之四十二，而超過一萬的僅僅占到魔法師群體的百分之三，是絕對的人中翹楚。
更令他驚嘆的是薇爾和未來為其提供的學習內容，真是“不可貌相”，能提供讓其在一周時間內提升百分之六七十庫容還沒想象中那么辛苦的，估計全斯托拉斯也找不出第二家了。
“太不真實了。”
“薇爾老師安排的學習內容是針對打通‘魔脈’，增強感知而定制的，最適合你這種沒有經過任何系統教學的魔法師了，所以提升會很快，不要那么驚訝。”
未來這一番話迅速澆滅了艾克的熱情。
“學姐，這是在說你的教學其實沒有我想的那么好嗎？”
“不要曲解意思！”
她惱火地跺了跺腳。
“艾克，試著釋放中階魔法吧。”
芙瑞雅走上前，一臉平靜地說著。
一般的中階魔法門檻是九千至一萬庫容，所以對艾克而言是可以做到的。
“那我試試......”
“砰”的一聲巨響，雷元素卷起層層沙土和枝葉，朝著身前數十米轟炸，就連遠處的樹都被壓斷了。
釋放魔法后的地面碎石爛泥，一片狼藉，殘留著雷元素顆粒，它們噼里啪啦地響著，擦出團團火花。
“不可思議，這是我能做到的？”
“艾克啊。”
未來走到身后，將手放上艾克的肩膀，沉甸甸地壓得他喘不過氣。
“怎，怎么了？”
“這里不是大訓練場，你要誰來賠這些損失？”
“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