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斯托拉斯民主共和國，索爾維希爾特區，戰區指揮部。
瓦索里爾不記得母親的長相，在他的印象中，母親是被“天災”奪去了性命，索爾維希爾的人們與那種恐怖的，能夠稱之為修改法則的魔物抗爭的時候，她奮戰在最前線，同時，也犧牲在了最前線。
那一年，瓦索里爾四歲。
所幸的是，在“劍”的支援下，天災最終被消滅，只是斯人已逝，幾年后，瓦索里爾的父親因此一蹶不振，倒在了病床上。
這一倒，就是二十年，瓦索里爾最終含著淚水，無力地看著父親挾帶遺憾離去。
幾天前，瓦索里爾回到了這個姑且能被稱之為故鄉的地方，姑且有人還記得他，姑且還留著一些他認識的人。而一些曾經熟知的面孔，早已在魔教團所使用的天災力量下消湮，這片土地在短短三十年多年里遭受了兩次天災的侵蝕，已經變得支離破碎，那些曾經可以撿拾的璀璨記憶，早已在不詳因子所刮起的灰色風暴中消散，殘留的不詳因子將天空都染成了令人作嘔的灰色，一些士兵也因此患上了精神疾病。
所以瓦索里爾才會如此厭惡戰爭，厭惡紛爭。戰爭，令他作嘔的兩個字，如今卻出現了在經手的每一份文書中，不停揶揄著他。
這次瓦索里爾成為了奮戰在前線的人，不再是一位無能為力的旁觀者。
“長官，今日的戰況，放桌子上了。”
“嗯，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
“謝謝您的關心，屬下告辭。”
距離上次見到希斯特利亞那張討人厭的臉，已經過去了兩周，而無論調查署交付的任務結果如何，他都將回到索爾維希爾，這是他本人的意愿，而非議會的安排或敦促。說實話，他不清楚這樣做的緣由，而找了一串漏洞百出的話加以搪塞。
他一直對希斯特利亞解釋，回去的理由只是想念家鄉的味道，而她卻壓根不搭理這番話。
瓦索里爾暫且在軍隊里擔任分區總司令的職務，時常能見到一些年輕的新兵蛋子，他們有些是熟人家的孩子。
瓦索里爾堅信，他們若在那么小的年紀成為魔教團的刀下亡魂，自己是一定會沉痛下跪的，就像數百年前，被稱為人類歷史上最慘烈戰爭的典伊內戰后，第一任彗使們所做的一樣。
他們不該死在這，但就算有人進行了勸導，他們也義無反顧地選擇擠進軍隊的大門，孩子的一番話令瓦索里爾印象深刻，他們說道。
“這片土地上看不見任何希望，也沒有什么放不下的人，大家都戰死了，我們這樣光榮地死去也不錯。”
一想到這，腦袋就止不住地發疼，于是他用手捂住額頭，輕輕揉搓了幾下，而就在此時，一旁的軍用專線響了起來。
“喂，喂喂？”
“希斯特利亞？”
瓦索里爾瞬間就識別出了她的聲音。
“是我。”
“這是軍區專線，要跟我聊什么的話，請......”
“還不是因為你沒給我留號碼。”
“沒留？”
“沒有啊，你忘啦，咱都是用辦公室里的專線聯系的。”
“我確實忙糊涂了。”
他察覺到電話那頭希斯特利亞偷笑的動靜，不快地皺緊了眉頭。
“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只是想不到，今天第一個來關心我的人是你。”
“那我還真是體貼呢~”
“還有什么事嗎？”
“聽說你受傷了。”
“小傷而已，每個接觸到不詳因子的人都會受傷，我這點疼痛不算什么。”
“小傷？別開玩笑了，交給我的報告中說，你可是被不詳因子燒爛了腿！”
他第一次見希斯特利亞那么認真，沉默得不知道說什么好。
“沒辦法，這種事。”
“總之先好好接受軍醫的治療，壓縮治療機前幾天已經運過去了，就用這個……”
“那些設備是要給戰士們用的，他們傷勢比我嚴重多了，而且沒有這么充足的魔力支撐，不讓出去的話很快就會死。”
“那我就再讓上面批幾套……”
“好了，你可是天才，應該有天才獨屬的冷靜，冷靜下去好好思考要做的事。”
事到如今，希斯特利亞選擇接受調侃。
“總之最近不要再去最前線了，軍隊需要你的指揮，你在我眼里總是一副腦子轉不動的樣，但指揮的本領是一流的。”
瓦索里爾是從索爾維希爾最好的軍校里畢業的，希斯特利亞再怎么聰明，也沒法否認裝在他腦子里的軍隊思維。
“知道了。”
“……我也很需要你，所以……”
“你在說些什么肉麻話？”
“咳！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他靠著椅背躺下，釋然地嘆出一口氣。
“那就早點休息……
不會有事的，我這人最惜命了。”
“與英魂同耀。”
希斯特利亞說的，是守衛團的口號。
“與英魂同耀。”
瓦索里爾掛斷了電話。
他選擇繼續坐在辦公椅上，眼下還有數不清的事務要處理，是絕對不能休息的，說給希斯特利亞的話只是幌子。
那女人雖然面上俏皮，桀驁不馴，其實打心底也懂得如何關心他人。她和瓦索里爾的關系不差，甚至可以說很好，所以才載得住那么多玩笑話。
希斯特利亞從“通學”畢業，進入魔法類學院學習后不久，瓦索里爾就認識她了，那時候她才十二歲，而瓦索里爾作為地方官員，第一次來到奇卡里，也是第一次參觀皇家學院。
只是沒想到當初那位指著他鼻子生悶氣的小女孩，如今成為了與之共事的同伴，且七八載過去，已然算得上莫逆之交。
“這副身體明明可以支撐我工作一個月不休息……
是不是過于操勞了？”
【二】
來不及好好休息，瓦索里爾就得上前線指揮，若是遇見什么魔教團的干部，也就是那所謂的“七十二人”，也是不得不出手的。
他本人是魔法協會認證的魔法師，并且在軍隊里工作了近二十年，有能耐和一些干部掰掰手腕。
這一次，其只身一人來到最前線的時候，他最不想看見的畫面還是出現了。
四周橫七豎八地躺著尸體，有士兵，有壯年男性，有婦女，甚至有兒童，他們身上遍布灼燒的痕跡。而站在尸體之中，血泊之上的，不只是瓦索里爾，還有一位面色兇煞的男人。
那男人穿著一身特制作戰服，揚起被風元素浸潤過的頭發，露出眼中扭曲的淺綠色星星，散發出令人不安的氣場。
“你是長官么？”
說話的口氣就如其長相一般兇煞。
“你要找的人，應該是我。”
“哼。”
他從裂隙之中取出魔劍，為其附上密度極高的能量，而后讓風元素纏繞全身。
瓦索里爾絲毫不敢怠慢，對方擁有“星眼”，是絕對不能小瞧的對手。
不如說他面對“星眼”，根本就沒有任何把握。
因為“星眼”代表著上天對其實力的認可，就和希斯特利亞的一樣，是能力積累到一定程度自然形成的印記。
“斯托拉斯南部戰區，第三分區司令，瓦索里爾·瓦倫丁。”
“……報名號么，那就叫我‘宿星’吧，莫桑比克·盎格魯，一位遺忘之人。”
“居然是‘星’……”
瓦索里爾在聽到這個名號后，手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星”是魔教團干部中實力最為強大的幾人，其實力強到何種地步，其中的一些人甚至能做到與‘劍’過招而不落下風。
眼前這位“宿星”就是那樣的人，根據資料，他如今擁有著至少三十萬以太的庫容。
全人類都找不出幾位超過這個數的魔法師，而他竟然要做瓦索里爾的對手。
“殺了這么多人，你就沒有一點負罪感？”
“這是戰爭，什么戰爭沒有傷亡呢？”
莫桑比克低著頭發笑。
“那不是你隨意剝奪他人生命的借口。”
“……瓦索里爾，你是值得一戰的對手。”
“別妄想著我會尊重你的力量。”
“我想，你應該做好了覺悟。”
莫桑比克擺好架勢，猛然散發出的氣場卷起一地的灰塵，這場戰斗不可避免。
“星”的力量形成徹底的壓制，瓦索里爾注定會戰敗。但現在不是時候，他還沒理解母親的意志，還未向靈魂們贖罪，還不能倒在這里。
他想活下去，就算對方是強的沒譜的“星”，然而其不得不迎戰，因為其生而為軍，對于軍人，浴血奮戰是本職，是骨子里的天性。
“……不會再讓你向前一步，直到援軍到達。”
【三】
有不速之客闖入了薇爾為艾克安排好的教室，這里本該只有他一名學生。
泛著淡淡紫光的黑發時不時竄進視線，那人坐在艾克身旁，雙手環抱著蜷曲的雙腿，兩顆眼珠百無聊賴地在繪本上滑動，這一頁看完就翻到下一頁，重復的動作持續了好幾個小時。
這位無聊到家的人，就是芙瑞雅·阿卡利亞。
未來有嘗試過勸芙瑞雅離開，可她卻擺露出可憐巴巴的眼神，如此一來便打消了這種想法。
艾克來到皇家的這些日子，從未見芙瑞雅看過一本正經書，她隨身揣在神庫里的都是些輕小說，漫畫之類的休閑讀物。可這樣的人竟然有著如此恐怖的魔法素養，盡管只過去了兩周時間，他也能清晰地通過氣息覺察到，對方的實力上漲了，而且還不止一個層次。
所以她私底下都在做些什么呢，艾克感到很好奇。
只是現在與其想芙瑞雅的事，不如認真聽未來的課，只有過了學姐這關，才能接觸到薇爾的教學。
所以他徹底忽視了芙瑞雅的存在，一筆一劃工整地記下要點。而芙瑞雅直到未來親自下場處理之前都坐在艾克身旁，看完繪本就翻出一些小玩意倒騰起來，如此過分的舉動當然會受到未來的警告，在那之后她時不時地觸碰著艾克，像是在觀察他的反應。
“芙瑞雅，到后面去，不要妨礙他學習，馬上。”
“太兇了吧。”
“長點心眼，艾克。”
“心眼？”
“唉......”
未來扶著額頭嘆著氣說道。
“算了，剛才講的元素化有聽懂嗎？”
“沒問題。”
“那我考考你......
激發星眼的廣義條件。”
“庫容十萬以上，且元素化超過六成。”
“完全元素化的定義。”
“生物體內幾乎所有的器官都由純元素組成，然而大多數情況下，其并非一團純粹的元素粒子，而因為血元素可使除幻元素以外的所有元素短暫同化......所以只有血元素魔法師的完全元素化是真正徹底的元素化。”
完全正確，未來露出滿意的微笑。
“嗯~，不錯。”
既然如此，也省得那么操心了。艾克的定力很不錯，對于學習，能否坐得住，靜得下去心是很重要的，這決定著其是否能專心思考。
【四】
下課后，仨人并沒有去學院的餐廳吃飯，而是留在教室，品嘗未來親手制作的料理。
她為此花了很多心思。
芙瑞雅滿足地吃完了飯，從神庫中取出紙巾擦凈了嘴，便捧起一本小書，饒有興致。
“難道說，芙瑞雅同學是不用學習的天才？”
艾克一邊嚼著烤腸，一邊說。
“她只是修滿學分了。”
未來解釋道。
這話在他耳里顯得格外不真切。
“只是？”
“烤腸好吃嗎？”
“學姐……廚藝確實不賴，東西都挺好吃的。”
“嘿嘿……其實艾克，世界上會有天才，但世界不承認偷懶的天才，芙瑞雅也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做了很多努力。”
“那她是想拖垮我的學習進度嗎？”
“艾克，她還在旁……”
閱讀中的芙瑞雅打斷了未來。
“不是的。”
她放下書，趁此機會靠近了艾克，以臂膀感受他的體溫，猝不及防的一套動作刺得其哇哇大叫。
“哇！”
“艾克身上，有陽光的味道。”
“陽光的味道？”
“不同于火，是獨屬于陽光的味道。”
這一番話令兩人格外困惑，未來擠弄著眉頭想要理解她的意思，可對陽光味道這樣抽象的字眼該從何思考呢？
“學姐，你有什么頭緒嗎？”
“在我印象里，芙瑞雅可能除了姐姐，從來沒有這么親近一個人，艾克是第一個。”
“我……？”
“芙瑞雅，能描述一下你的感覺嗎？”
她依舊緊緊貼著艾克的左臂。
“我不知道，只是體內的月元素在反應，靠近艾克會讓我感到舒心。”
“怎么會……月元素不是最抗拒陽光了嗎？”
“陽光是元素嗎，學姐？”
“月光姑且可以被稱作是元素，而陽光……
你可以理解為神意，它發出的能量粒子不屬于任何一種元素，卻和神力一樣，呈現出元素壓縮到無限大后的狀態。”
“所以多曬太陽就能感受神力？”
“還是不一樣的。”
“想想也是。”
太陽就快下山了，未來有些遲疑地收好了餐具，將其裝入神庫中。
“不過我的確也在你身上，感受到了與陽光相似的東西。”
“學姐體內的幻元素也有反應嗎？”
“沒有啦，艾克不懂我的意思。”
未來微笑著攤開手，然后走回到講桌旁，提起隨身的挎包，就要離開這間屋子。
“有時間我會和薇爾老師聊聊這事，今天的學習就到此結束，辛苦啦。”
“等等，學姐，芙瑞雅她還……”
“芙瑞雅，晚上了，去抱月亮比較好哦。”
她留下飽含深意的一句話，而芙瑞雅竟乖乖松開了緊靠艾克的右臂，在和他打過招呼后，就從教室的后門離開了，那里也是她偷偷摸摸溜進教室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