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露娜睜開眼的時候，自己就已經身處走廊的中央了，而她正對著一扇教室門，下課鈴聲響起，教室里走出一位精靈面貌的女生，有著一頭桃色頭發，以及精靈那標志性的尖耳，她想起自己還有要找的人，于是上前向其詢問道。

“請問這里有沒有一個叫蔻蔻的女生，她現在在哪里上課呢？”

“......哎？”

女生一臉的不可置信，她并未說些什么，而是繞著露娜觀察了一周，隨后一臉俏皮地回應道。

“原來你就是露娜呀，頭發真漂亮，長得也很可愛，就和艾莉姐說的一樣呢！”

“......哎？”

“我就是蔻蔻哦，蔻蔻·蘭伊穌納。”

露娜臉上的困惑漸漸轉為滿面的驚訝，這可真是湊巧，隨便找到一間教室，碰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她......

等等，“找”？，她真的是自己找到的嗎，但她為什么沒有這之前的記憶呢？發覺不對勁的她努力回想來到學院后的細節，卻只想起一個人的名字，至于經歷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她一概記不起來了。

“你認識艾莉？”

“當然，也是艾莉姐讓你來找我的吧，嘿嘿，我今天已經沒有課要上了，既然都來了，陪我走一趟逛逛吧？”

“嗯，當然可以，但在這之前......”

走廊上都是學生討論的嘈雜聲，但露娜卻下意識看向盡頭的方向。

“薇爾。”

“什么？”

“薇爾·普拉提科登，我們學院里有這個人嗎？”

“誰啊？斯托拉斯應該沒有這個姓哦，露娜找那個人有什么事呀？”

好亂，好奇怪，明明站著剛剛見面的朋友，第一時間卻沒有和她交談，而是想著另一個人的名字，明明知道這是無禮之舉，卻還是那么做了，這反而在心路上平添一道坎。

“很抱歉......”

“為什么道歉？”

“和你初次見面的時候，卻想著別的事。”

“那件事很要緊吧？”

“哎？是的，的確是很要緊的事。”

“那就一起解決吧，好么？”

蔻蔻友好地伸出手，露娜有些恍惚地接過，而后被她牽著下了樓。

“在教學樓里不能太張揚啦，要是被同學聽見你來了，就麻煩咯。”

“怎么個麻煩？”

她只顧牽著露娜離開，頭也不回地回復。

“你不知道嗎？也對呢，這兩個月你應該都沒有回學院，現在你可是大紅人，要是被學生們圍住，那就麻煩咯，就像有人在路上認出艾莉姐一樣。”

“艾莉......她確實很受群眾愛戴。”

沒過多久，蔻蔻就領著露娜走出了教學樓，抵達通往地面的傳送口，通過傳送門的剎那，一種熟悉的古怪感覺涌上心頭，按理來說這通道她已經走過無數次，那份熟悉而又陌生的古怪又是從何而來？

“蔻蔻和艾莉是什么關系？”

“這個嘛......嘿。”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爸爸在議會工作啦，見我好不容易考上了皇家，開學的時候要進行入學測試，就想親自來學院看看，當時艾莉姐也在，我幫著搬資料的時候不小心把她的咖啡弄灑了，于是就......

爸爸很生氣，連連給艾莉姐賠不是，但她脾氣很好，后來受了她很多照顧，也就慢慢熟絡了。”

能考上皇家，智力和才能方面一定沒有問題，只是她說話的口吻和語氣，自帶一種呆呆的詼諧感，令露娜忍俊不禁。

“這也算是緣分呢。”

“你呢，露娜，你又是怎么認識她的呀？”

“......說來話長了。”

露娜的臉暗了下去，蔻蔻倒是會察言觀色，迅速反應了過來。

“沒事，時間很多的，我們可以之后說嘛，嘿，對了，關于那個薇爾，可以去找找我的一個同學，他父親是個古董收藏家，手里有著學院建院來所有的人員名單，說不定有線索呢，不過一般也找不到那么久遠吧。”

“嗯，那我們就去看看吧，謝謝你，蔻蔻。”

“嘿，不客氣啦！”

【二】

調查署大樓三個月前做了一些翻修，包括艾莉的大辦公室，這里除了接見來賓和開會，她本人并不會出現，干員們若是要找她匯報工作，則需要去一個專屬的小房間，可今日情況有些不同。

她正在自己的椅子上，拿著筆寫些什么，聽到有人敲門，慌張地收好那本筆記和那支筆，匆匆放進抽屜里，然后整理好表情。

“咳，請進。”

奧莉薇婭輕輕推了門進來，而后又輕輕關上。

“大人，可從沒聽說過您在這啊，不是用氣息感知還真找不到您了。”

“有東西落下了，過來取的時候想著順便在這把事干完，就是這樣。”

“呼……您最近感覺好嗎？”

“嗯？怎么這么問，我很好啊，多有精神。”

艾莉一臉陽光，微笑地看著她，然后做了做秀肌肉的動作，以展示自己的“精氣神”。

“……沒什么，對了，奈烏斯說他想親自去處理一下西南區域的魔教團，就在一個月后。前幾次行動中，我們的圍剿都沒能取得預期效果，這次他想更深入一些，最好可以將潛伏在附近的‘星’也一并殲滅。

這很危險，所以需要向您請示。”

“讓露娜陪著去吧。”

奧莉薇婭顯然是被驚得啞巴了，露娜沒有戰場經驗，就算實力強，再度復現魔神令那時強度的可能性也不大，而且若是真的對上“星”，很有可能會發生事故。

“不……不太適合吧？您是認真的嗎？”

“一個月的時間，夠她學習了，至于學什么和跟誰學，效果如何，這其中有一些你與他不知曉的緣由，就允許我保守這個秘密吧。”

“呼，您有自己的考量就好。”

“現在的你很少開奈烏斯和別人玩笑了呢。”

艾莉專心觀察奧莉薇婭，癡癡地笑出聲，惹得她有些羞澀扭頭。曾經的她心態高傲，將自我貫徹到底，幾年過去，對手下和同事的態度都變得隨和，確然令她感到欣慰。

“這是積口德嘛。”

“看到你成長，我也發自內心地高興……”

散落桌上的文件被艾莉用魔法整理歸位，然后她撐著桌子起了身，將鋼筆放進外套的內口袋里。

“走吧，我們出去說。”

【三】

露娜跟隨蔻蔻到了一棟老房子外，說是老房子，其實是斯托拉斯后貴族時期留下的建筑物，稱古董更合適，能在這里找到什么記載學院幾百年人員的名單的話，倒也沒有那么荒唐。

“咚咚咚”。

“阿庫，是我，蔻蔻。”

開門的是一位金發少年，至少臉是少年模樣，長得很是英俊，但身高很驚人，露娜估摸著至少有一米九，但沒有她討厭的氣場，相反很隨和，應該是個性格很好的大男孩。

“蔻蔻？怎么想著……

這位是你朋友嗎？”

“介紹一下，她是露娜，露娜，這位是庫塞爾，可以就叫他阿庫，是和我一級的同學。”

庫塞爾聽后卻皺了眉，思索和觀察片刻后，半猜半信地問道。

“露娜......喂喂，沒開玩笑吧你，她姓阿卡利亞？”

“沒想到庫塞爾這個宅男書呆子都認識，看來你得給自己備一個假名噢，是上層都有機會申請，用于偽裝身份。”

“假名......我想我不需要。”

“也是呢，畢竟露娜這名字很好聽。”

蔻蔻熟絡地走進屋換了鞋子，一旁的庫塞爾還沒從錯愕中緩過神來，突然將眼神移到露娜身上，再次觀察她那泛光的頭發，以及那一雙干凈澄澈的眼眸——她已經被月元素完全浸潤了。

“蔻蔻，你怎么認識她的？”

“這個嘛......解釋起來有些費勁。”

露娜試探性地望向庫塞爾，那頭金發該是原本的顏色，因為若是真的被雷元素或光元素浸潤，他的雙瞳不該如此尋常，從遠古神話到現代詩歌，眼睛永遠是一個人的窗戶，那些實力強大高深，智慧超群的偉人，大多都有著一雙無法用人類語言形容的美麗眼睛——人的心神和元氣就是如此作用在器官上的。

“那個，請問我該穿哪雙......”

“不好意思，馬上給你取新的拖鞋，因為家里除了蔻蔻幾乎沒有客人，所以只給她備了一雙常用的。”

庫塞爾身子很高，他從頭頂的柜子里取出一雙嶄新的拖鞋拆掉包裝，隨后彎腰放在地毯上，露娜就要走上前換鞋。

“蔻蔻和你關系很不錯呢。”

“我和她打小就認識，也是碰巧都進了皇家，才熟悉到今天這地步......

露娜小姐今天來這，想必是有些要事要處理，需要我幫忙找些什么文件和資料嗎？”

“真敏銳呀......嗯，是的，我需要皇家建院以來所有的人員名單，麻煩了。”

羊皮紙特有的霉味裹著檀香撲面而來。庫塞爾推開橡木書房的剎那，露娜看到晨光正透過菱形窗格在檔案柜上切割出細碎光斑。一些貼著銅質標簽的抽屜表面流轉著符文——檔案保護魔法的痕跡。

“建校四百多年間的學生名錄都在這里。”

少年指尖掠過泛微光的柜門。

“不過……”

他轉身時帶起的風掀動露娜鬢角的碎發。

“4497年至今的名單，有很多份，按照年份劃也能拼出一本書了，找起來有些麻煩。”

蔻蔻不知何時湊到身前，踮著腳去夠第三層的抽屜。

“萬一那薇爾，就是某個超級無敵強，和‘劍’一樣的大魔法師呢？”

她桃色的發梢掃過積灰的柜面。

“就像《空月傳說》里偽裝成無名藥劑師的塔布里斯·潘？”

“那是小說。”

庫塞爾無奈地用魔法托住傾斜的書匣，他操控魔法的精準度遠超皇家內的普通學生，若是真的和蔻蔻同級，該常常得到老師的賞識。

“庫塞爾家里為什么會有這些資料呢？按理來說不應該由檔案館或者典當鋪收著嗎？”

“我父親正是國立圖書館檔案所的所長，這些都是他出于工作和興趣的收藏，我一般不會對外表露身份，不過既然是你的話，倒沒什么掩飾的必要了。”

蔻蔻將這些被魔法保護的檔案輕輕取下，攤放于地面之上，庫塞爾和她本想逆著時間倒退回去找，可露娜卻不明就里地覺得，要從建院那時開始找才合適。

“從4497年開始找吧。”

現在的皇家學院，是4497年建立的，但其實在那之前就已存在皇家魔法學院這個教育機構了，4497年之前的皇家被稱作古皇家，所以要說它真正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帝國時期，不過由于時間太過久遠，一部分信息過于機密（因為記載了一些被視為千古罪人的人的名字和生平），而只被允許存放在圖書館的檔案所里。

“那也太古早了……

應該是這份，不用擔心，是仿品，真品已經徹底損壞了，信息還是完整保留了下來。”

庫塞爾翻出一個由最高等級術式保護的文件袋，隨后用胸前的寶石解開封印，取出露娜想要的名單。

“為什么......是這樣。”

這份名單的的確確是皇家學院建院時的人員名單，但有很多人的名字缺失，準確地說，是被特殊的魔法抹去了。

“可能原件的內容就已經有缺失了，但......”

庫塞爾說不過自己。

“這么重要的文件，應該不會缺失如此多的信息。”

他還沒意識到名字是怎么消失的，只是結合自己的所知來揣測。

還沒等庫塞爾和蔻蔻開口，露娜操控“編織”的力量，注入到這份名單上，很快那些看起來已經丟失的名字又重新浮現。這一幕將一旁的兩人嚇得不輕，他們從未見識過這種力量，從露娜身上感受到的，分明就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

“不愧是能戰勝阿爾斯泰的人啊......”

“找到了，在這里。”

兩人湊上前，庫塞爾一眼便找到了薇爾的名字，而蔻蔻卻不認識這份用古文字編寫的名單。三百多年前“普羅米修斯”與眾“劍”討論后才有了如今的通用文字，而在那段歷史之前，各國的語言是不相通的，斯托拉斯也以古斯托拉斯語作為官方語言，這些字符與當今的通用語相去甚遠，庫塞爾是因為飽讀詩書才識得這些，露娜也不例外，蔻蔻便有些無奈地嘟起了嘴。

“薇爾·普拉提科登，院長......

一直以來我都有這個疑問，蔻蔻，庫塞爾，你們見過院長嗎？”

“從來沒見過啊，老師們不是說院長是一個虛設的職位，所以才沒有人能見到她？”

蔻蔻攤開雙手解釋道。

“這個叫薇爾的人，如果是初代院長的話，理應也是新皇家的創始人，不應該在歷史正文上都沒有記載才對，就像是被......

從世界上抹除了一樣，太奇怪了，就連校史館內的信息都顯示說學院是由一群實力強大的魔法師建立的，其中有些人的名聲可是響當當，能當上院長，應該比這些人還要厲害才對。”

庫塞爾仔細回想著曾經閱讀過的內容，整理著思緒，努力思考著。

“我想，薇爾應該還在世，甚至于說，依然是學院院長。”

露娜語出驚人，兩人根本來不及回顧她說了什么，她便接著說道。

“守護帝國的最后一位‘劍’……帝國覆滅后，是她接替了國家，維持了長達十七年的穩定，直到‘普羅米修斯’推翻舊貴族，從她的手中接過政權，沒人能說出那樣一位領袖的名字，這和‘終寂’完全相符，可卻從來沒有正文記載過她的死亡。

……加上普拉提科登這個姓不屬于共和國，或許是帝國的姓，甚至于更久遠的時期，所以我才會這么想。”

“你是說，院長其實存在，而且就是傳說中的第三位‘劍’嗎？”

顯然，這突兀得很難令人信服，但她的解釋和推測充滿合理性，以至于無法反駁。

“她在等我，等我找到她，這是考驗。”

她自言自語地說著，察覺到庫塞爾和蔻蔻的視線后，有些難堪地轉過了身。

“抱歉，就當我說的都是胡話吧，不知道為什么不受控制......”

“我們相信你，是吧，阿庫？”

蔻蔻面帶微笑，輕輕肘了肘庫塞爾的小臂，示意他說些什么。

“嗯，你和我們有些不同，想必也能看到和感受到一些我們理解不了的東西，既然是你說的，我大可選擇相信。”

“謝謝你們。”

【四】

獲得蔻蔻和庫塞爾的聯系方式后，由于天色太晚，露娜便踏上了歸途，艾莉讓她來學院找兩個人，一個是蔻蔻，如果另一個是庫塞爾的話，她大可不必掩飾對方的姓名。她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那個薇爾說不定就是她要找的第二個人，既然是這樣，艾莉肯定是知道對方身份的，對于自己的遭遇也就能有解釋了。

只是艾莉這段時間事務繁忙，露娜想要找到她，應該是很困難的，還是等過段時間閑下來再去找她，畢竟這“任務”也是她制定的。從蔻蔻和庫塞爾的反應中可以得知，自己的身份在奇卡里已然算是家喻戶曉，她原本認為通過魔神令這種事只會在魔法師群體內盛傳，卻沒想到到了婦孺皆知的程度。

“畢竟媒體宣傳得很厲害嘛......唉。”

輕輕嘆了口氣，她走到了家門前，準確地說，是艾莉的家門前，幾年前艾莉第一次帶她來這的時候，這里就被計劃成了露娜的新家。自那以后，艾莉很少回這里，她居無定所，日夜操勞，露娜少了個能穩定見到她的地方，想到這里，心中泛起一層失落。

“歡迎回家！”

大門緩緩開啟，走上前的機器人們熱情洋溢，搭配一臉親善的表情，確是令人感到溫馨。這些人造人是某個“典伊大學者”作為賀禮送給露娜的，艾莉這么說過，但如此明顯的掩飾只會欲蓋彌彰，能送她這么多智能機器人的典伊大學者，除了梅爾蒂涅，她想不到別人了。

“你好呀。”

一只手搭上露娜的肩，她頓覺危險，以最快的速度展開術式，發現碰她的是個面色和善的女孩，她謹慎地提問道。

“你是誰？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真險呢，你這招要是放出來，這里都會被炸平吧……嗯，這樣吧，你先回答我兩個問題，我就會如實回答你的喲，好嗎？”

“說。”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這問題很奇怪，奇怪到感覺不像是一個對她有威脅的人問出的話。

“……我沒有妹妹。”

“真過分呢，她聽了會生氣的。”

“你怎么會知道……”

“如實回答問題啦。”

“……露娜，芙瑞雅。”

“嗯！回答正確呢。”

女孩抬起頭，露娜透過那天藍色的眼眸，看到了無盡的深邃，她絕非普通人，實力遠在自己之上，卻怎么都感覺不到惡意。

“那我就也如實回答你的問題了，露娜……

我叫薇爾·普拉提科登，可以叫我薇爾，普拉提科登也不錯，畢竟這個姓找不到第二個，只是太拗口……

之所以到這來，就是為了見你一面喲，怎么樣，浪漫嗎？”

……

露娜手中的術式絲毫沒有收斂的跡象，她眼神徹底呆滯，空氣如死一般寂靜，雙方就這樣沉默了良久，直到薇爾扭了扭頭。

“你……你，你叫，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