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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申季由過路中川府
中川地界北依秦嶺南接巴山,自古就是通衢要塞,更兼著洪武年間打出了井鹽,竟成了富甲一方的西南重地了。
這一日從蜀南往中川的官道上有幾盛車馬,為首的是個少年公子,這少年生的修眉俊目,身量翩翩,只神色間有些慵懶,穿著尋常的青色綢袍,冠青色四平方巾,雖瞧著一副閑散模樣,卻也掩不住身上的清矍之氣。原來這少年也算是前朝的天潢貴胄,姓申,名季由。
雖說是三月中旬的天氣,日影漸短,風里透著濕熱,行未多時,便覺著乏悶倦怠。于是差人打問,只是這官道上人稀車疏,那小廝半天才回來道:前邊再走半個時辰就是中川治所勉城。于是吩咐左右加快腳程,直等到勉城打尖休息。
勉城雖為中川郡治所,所轄卻十分有限,只東西狹長的一條青石街道貫穿全鎮。街兩旁盡是各色鋪面,不知什么緣由,這些鋪子十有七八門庭冷落。季由不禁心里納罕。遂擇了一個門額上掛著雙來老店的食肆就著臨街的桌子坐了,旁邊便有小廝吆喝著叫跑堂的。
不一會跑堂的拎了茶壺出來, 季由道:"且把你店里的好吃食報來聽聽。"
那小二倒了茶水,陪笑道: "這位公子想來遠路而來,先喝點茶水潤一潤,我這小店宿人歇馬都使得,若說吃食,現下只有白饅頭再沒別的了,不知道可使的不?"
公子詫異:“此刻正是打尖的時辰,何故只有饅頭?”
跑堂的道:“公子有所不知,如今這方圓幾十里鬧鹽荒,漫說我這里沒鹽燒不得菜,但凡這鎮子里中等人家皆無鹽做飯。若公子實在想用些熱湯水,從這里向西三兩百步有個四合樓到還有些菜饌,公子不防去哪里試試”。
季由慢聲道:“怎么他家倒有鹽,開的了灶,起的了火?”
“這四合樓的主家原是本地大戶,又是這一帶數一數二的鹽商,自然不比旁人。不瞞公子,他家偶爾還放些鹽出來,雖然價格高點,卻也能夠救急不是。”
那小二見季由沉吟,又道:“公子若去就趕緊些吧,只怕晚了就趕不及了。”
季由一行依那跑堂之言走了半盞茶的功夫,果見這街南邊一座樓高懸“四合樓”三字匾額,樓前壓壓咋咋的圍了許多人,想著就是這里了。
季由正在躊躇,不想一個小二疾步過來打了個千,道:“公子貴姓可是一個申字嗎,樓上有位大爺請公子上去小敘。”
季由順那小二手指看去,依稀間并不分明,但見那人向他招手。及至上了樓,那人笑迎上來:
"季由兄別來無恙啊!"
季由再看原來是從前在京城時的舊識喚做陳士甘的。
便道: "士甘兄,不想在這里遇見你,幸甚幸甚,"于是二人見禮落座。
士甘一邊吩咐小二重置酒菜,再添牙箸,又叫帶季由的長隨們樓下用飯。
"原是掛了牌子往南安國采買些玩意兒,本打算水路到福建轉兩江回京,不想路上遇到個熟人,說到巴蜀鐘靈毓秀之地,天府富貴風流之城,到讓弟十分向往,因而往蜀中盤旋數日,正打算假道山陜回去交差,不想在此遇到兄臺,可不正應了那句他鄉故知的典故嗎?"
士甘笑道:"原來這樣,不過此地對兄而言乃是他鄉,對弟而言卻是故鄉,只是話說回來,憑他蜀中多好的景致又怎能入兄的法眼,想來是別有妙處吧。"
季由聽得只笑而不言,士甘又道:"雖說這陜西地界不及蜀中風光,但也有些奇異的去處,兄可在此駐足幾日,也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季由道:"此是后話,現在我到有一事好奇,敢問你這坐地的鄉紳,漢中地方原是盛產鹽礦,怎么好端端的鬧起鹽荒了?"
"此事說來到有些故事",士甘提壺給季由滿斟了酒笑道:"去年后半年朝廷上派來一個鹽鐵轉運史,此公姓楚名天介,原是領著五品的職銜在戶部行走,如今卻放了四品在這里,據說和兵部的一位姓駱的老爺沾親又通了淮豫郡王的路子。"
"可是成義侯如今在兵部左士郎位子上的駱老爺?"
"正是他家。此公甫一上任,也不與同僚主事們商議,便自作主張把十比三的鹽鹵提煉成法改了,逼得灶戶一定要按十比五得鹽率來交鹽,弄的地方上民怨不止。灶戶們便砸鍋封灶,不肯就范 便是如今鹽荒的根由。"
"這按十比三的比例熬制鹽鹵乃是精提,按十比五便是粗提,分別只在鹽質上和產量上,并非完全不可行,如何竟鬧到此步?"
"若按十比三出鹽,剩下的鹽鹵便可回煉,得的鹽不算做官鹽之數,從灶戶起,下至鹽商有司上到縣州府道的官員人人皆可得利,這天下雖大,無論海鹽,河鹽,井鹽皆肖此法。如今這位爺一來,卻讓這些人將好處都捐了出去,豈有不鬧之理?"
季由冷笑:"只怕這砸鍋封灶的戲碼也是這群高堂府院里的老爺們想出來的,以便做成口實將來參這鹽鐵史。
季由兄果然世事洞明,只怕這參奏的本子已經上去了,不日便會有消息。"
二人正自說話,只見小二并一個衣衫頗為體面的中年男子又布上兩道菜,那中年人殷勤著問士甘:"七爺看這兩道菜色,一個叫做玉掌獻壽,是用糟過的新鮮鵝掌圍城一環,環中托起一個壽桃,取其福壽安康延綿不絕之意,這道湯叫做長春酸筍仔雞湯,也是福祿長春,仙壽橫昌的好意頭。都是本店大師傅為老太君七十仙壽炮制的,七爺嘗嘗可還使得么?"
那士甘笑道:"到難為你和老蔡的孝心,要說使不使得,士甘指著季由道,還得請這位大爺的示下,這位可是大貴人,常在當今圣上跟前行走的。"
那人聽了這話,趕著作揖打千道:"我說今天一早鵲鳥在房檐上叫的歡實,原來是有貴人駕到,合該我這兩個眼珠子當了出氣的了,說著又趕上來給坐上二位斟了酒,道:二位只管在這里慢慢消遣,我讓廚下再添些菜饌,今天就請七爺給在下個面子,好歹把這東道的讓給在下。"
那人下去后,季由笑道: "原來這么巧,正趕上伯母老太君的壽誕,只是弟在客中,并無長物隨身,略一停滯又道:倒是這次往南去時機緣巧合,讓我得了一串十八子沉香捻珠,勉強可做賀壽之禮。"
便命人取來遞與士甘,那士甘也是見識過的人,只將這捻珠手里一掂,便知絕非尋常物件。
口里道:"如此寶物,叫家母如何擔得起",便抬手遞還,見季由來推,士甘道: "兄切莫推,士甘這里想向兄另求一物,還望兄不吝相賜。"見季由停手,接著道:"弟深知兄臺深得佛法,見識高妙,所以想替家母求一冊兄臺抄錄詠誦的佛經,不知可否?"
季由略一沉吟道:"我乃不計而來,恰逢令堂高壽,想來這也是緣法使然。如今我身邊到是有三年前抄錄的心經,每每拿來誦念,就把此經全做壽禮吧!"遂命身邊人取來,士甘攔道,"也不急在此時,后日才是家母壽誕的正日子,季由兄好歹在這里停幾日,容我盡個東道。"
恰在此時,只聽街面上一陣喧嚷聲,季由并士甘便起身立窗前張望,只見一隊公人策馬揚塵奔縣衙方向去了,士甘道:"看服色到不像是本縣的公差。"
一會便有士甘的長隨跑上來回道原來是府道上派人來拿現任鹽鐵道的,已經拘在縣衙后院倉房了。那人又近身欲與士甘耳語,士甘道: "只管說來便是。"
那長隨于是垂首到:”知縣老爺趕著要去府道上參議此事,著小的請爺過府商議呢。“
士甘將季由送回客棧,寒暄作別后便往家走,跟他的長隨趕上來涎著臉道: "剛席間小的看那申公子給的沉香串十分貴重,老爺怎么就推了?"士甘得意道: "他的東西哪有不好的,你道那沉香串貴重,殊不知他的字那也是千金難買啊。你看著,以他的行事為人后日他一定將佛經和捻珠一并送來,是我的便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