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一日正是士甘母親做壽的正日子,士甘一早派了個小廝來客棧接引季由。待得季由一行人出來,也不騎馬坐車,只沿著這條青石階一路西行,待路過昨日吃飯的酒樓,便聽得前方一片喧鬧,季由舉目望去,卻是一群人圍著一個妙齡女子和一老者在爭辯。
季由于是便在街對面的茶棚坐定,那灶上的婆子見季由人品不俗,忙趕著沏了好茶,又見季由只把眼望著爭吵中的女子心下會意,便殷勤道: “看公子不是本地人士,如今這勉城縣內實在是不太平,你瞧這一早就這樣吵吵鬧鬧”。
季由聽她這樣說便問道:“可知道是為著什么事”?
“公子看那小姑娘模樣多么周正,原是這里鹽政大人楚老爺家的丫鬟,這楚老爺因為苛征鹽稅壞了事,聽說被府道拿了,既是被官府拿了,不使銀子怎么成,這不是,一大早就奉了她主母的命拿著一包的物什來這當鋪里換銀子,想來那朝奉接機壓價,所以爭吵”。
“原來這姑娘是鹽政老爺家的使女,怪道我看著不俗”。
那婆子笑道:“這姑娘也算有幾分顏色,但若要跟鹽政老爺家的小姐比起來卻是天上地下,聽說這位小姐神妃仙子一般,這勉城縣里那些個年輕公子,又有些浪人癡漢長聚在鹽政老爺家住的街上,指望著湊個機緣能望上一眼。為這個,原城關外開茶鋪的劉婆子竟盤下了那條街上的一個鋪面,專為這些浪蕩公子們有個候著地方,這幾個月的光景競賺了不少銀子”。
說話中見青兒領著那個杏衣女子已經走到季由身邊。青兒開口對那姑娘說:“這位是京里來的貴人,什么沒見過,你只把你主家的東西讓公子給掌掌眼,如果東西不錯,再跟那老倉頭理論”。
那姑娘聞言對著季由福了一福,脆生生道:“公子既是京城來的,想必見多識廣,您老倒是給瞧瞧,我這東西真不真”?
說這打開包袱,季由看時,別的到還罷了,但見一個赤金鑲八寶,鏨著細密繁復的珠紋的金櫛,便拿在手里細看,遂又問道: “你主家怎么說”?
“我家夫人說這些個東西若就質論價,少說也得五百兩,可如今家中急用,只要三百也使得。誰知到了這咸通當,那朝奉先說五十兩,后又說最多八十兩再不能加了,”。
季由拿著那金至思忖片刻說,“罷了,既然遇到這事,我也結個善緣,少不得我去這當鋪說道說道”。又與那小廝青兒耳語一番,便自往咸通當鋪去了。
這咸通當一溜面闊三間的臨街板房,門兩邊左右各一個大大的當字,進得門來左手一座倒廈是帳房,右手八張圈椅,都搭著半新不舊的綠色素緞搭子,是有頭面的客人喝茶休息的地方。
季由進的門來,正有三兩個伙計圍坐著嗑瓜子,到底是這一方有名的當鋪,看見季由面貌清俊,儀表不俗,便有伙計趕上前來讓季由右手椅子上坐了,又吩咐上茶。
“聽說著咸通當是本地最大的當鋪,我有件東西,叫你們大朝奉過過眼,也好換點銀錢”。那伙計見季由這般做派,急忙讓重新上了茶水,又對季由道:“公子什么寶貝,只管拿出來在下看看”。
季由脧了一眼那伙計,慢慢從腕子上退下一串珠串,隨手撂在桌上道: “那就請閣下好好看看”。
伙計于是湊近觀看,但見那手串的珠子顆顆飽滿如算盤珠子大小,金黃的顏色中又夾雜著絲絲細紋,到像是一束束細碎的太陽光芒。那伙計細細看了半晌,諾諾道,到像是煙琉璃,只是又不該如此通透,神色間頗為迷惑。又讓其他人瞧,都說不準到底什么物件。于是有人請出了才剛和那姑娘口角的老者,那人捧在手里仔細端詳了半晌,又放到案幾上,問道: “公子想要多少銀子?”
“四百兩”
“只怕小號做不了公子這單生意”
季由拿起珠串,挑在手指上轉了兩輪復又握在手里,也不看那人道:“你的意思是說我著串珠子不值這個價錢”?
“恕老朽眼拙,小號從不收這樣的貨色”,言辭間頗有鄙夷之色,
季由扯了扯嘴角,望著那人,眼底里一片涼涼的笑意:
“你是說我的東西不真,敢問閣下就沒有走眼的時候嗎”?
那人不耐煩道:
“老朽干這行三五十年了,從未走眼過,看公子衣冠不俗,我才給你仔細看看。換旁人拿來只怕早就攆出點去了”。
季由道”如今這天下當鋪雖多,不過最有名的卻是裕通當,聽說這裕同當的伙計各個眼明心亮,從未有過差池,不知這勉城縣可有裕同當的分號?”。
那人面露得意之色道:“小號便是裕同當的分號,當年咱們東主建“裕恒咸亨”當號,為的是上至京師下到州縣府郡全都有咱們的當鋪,也是方便朝野各色人等的意思”。
“既是裕同當的分號,自然不會走眼,大朝奉在仔細看看這手串母珠里的內刻是什么”?
那人聽見這般說,復又拿起手串觀看,又著人取了放大鏡一點點細看。這一看不要緊,竟驚出一身冷汗,這母珠內竟有“裕通”二字。
原來這裕通當總號雖也收當兌銀子,卻還有另一項主業,那就是給京城里邊的國戚皇親達官顯貴們采買奇珍異寶,古物文玩,因他家信譽好,凡他家經手的的物件沒有不真的,以致京城里的顯貴要人無不以有他家的珠玉為榮,這裕通當也為區別旁家,也為彰顯名頭,凡他家出手的物件總刻有“裕通”兩個字。
所以那朝奉見了這二字竟慌的無言以對,忙不迭的附身長揖: “小老兒有眼無珠,學藝不精,還望這位爺海涵,大爺即認得我們東主,好歹請爺周全了本號的臉面,這串珠子就照爺說的價錢具票支銀就是”。
正在此時,青兒領著鹽政老爺家的侍女進來,看見季由急忙道:“原來公子在這里,我們老爺正四處尋公子呢”。
士甘原是這勉成縣的豪門大戶,素日里又與京城里的官宦親貴有些來往,眾人見士甘的小廝來尋眼前這位公子,想必此人絕非等閑之輩。
眾人剛想央這青兒給說句話,怎料青兒道:“這姑娘包袱里有些珍玩,原本是要拿來這當鋪里當的,我們老爺叫請公子給看看,說公子在京城的金石古玩行里是出了名的行家,還請公子給過過眼”,說罷取過那姑娘的包袱,撂在案幾上打開。
季由作勢望包袱里細看,又拿出那把金櫛問那朝奉,“大朝奉見多識廣,你以為這把蓖梳如何”?
這朝奉也是江湖里行走有年數的,眉高眼低如何看不出來,既知季由是行家,又見他專門挑了這件東西讓自己看,想來這東西是不差的,只是年代上卻斷不準,想著季由才剛的舉動是個順毛驢的性子,于是便據實說:
“這蓖梳赤金打造,鏨刻精美,原是不可多得,只是年代上小老兒看不清楚,還請公子指教”。
季由見他如是說,便緩聲答道:
“此物上溯可到唐朝,唐“天寶鑒閱”里有此櫛的畫圖,飾有云紋珠紋,左右飛天仕女圓潤豐腴,按規制應當是上用之物,不可多得”。一干伙計和這朝奉聽了季由的話皆自張口結舌心中驚嘆。
季由又問那姑娘,“既是要典押,要多少銀子”?
“如今家里急用,五百銀子就使得”,
季由自語道:“可惜我在客中,身邊沒有這些銀子,少不得你要問問這裕通當的掌柜了”
青兒趕著說:“既是我們爺讓公子掌眼,若說這般好的東西,我們爺必定是要的,不如.....”
青兒話未說完,朝奉便搶言道: “陳老爺與小號也頗有淵源,若陳老爺也喜歡這個,不妨過后再來小號商議”。
季由對那姑娘道:“既然如此,姑娘以為如何”?
“大朝奉這會五百兩也收了,才剛……”,姑娘這兩個字一出口就被朝奉打斷了
“姑娘主家既然急等用銀子,就趕緊隨伙計據票提銀吧,免得出來這么久,你家主母著急”。
一柱香的功夫,季由三人打從咸通當出來,那小姑娘便當街深深一福,道:“初柳代家主母和小姐謝謝公子今日的援手”。
季由差了人將初柳送走,轉身看見青兒還在往初柳去的路上張望,便打趣道:“瞧你那猴樣,恨不得眼珠子跟了去,今日你老爺府上不得閑,明日我和你老爺說放你幾個時辰假,去會會初柳姑娘”。
青兒紅了臉道:“公子意思雖好,只是她明日也不得閑,聽說為著她家老爺的事,她夫人竟病了,小姐明日要去妙善庵里上香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