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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斷腸驚怯癡心劫(上)
許是近來熠陽城內水汽偏多天氣陰沉,又加以傷寒肆虐人心惶惶,時辰還未及酉時,天邊已是一團烏色昏昏暗暗地壓下來,平素里車馬絡繹的都城街巷都已是人去攤空,顯出更甚于往常三更的肅靜來。不時有夜起的老鴉劃過暗空,活生生嘶啞的鳴叫把沉默扯開一條縫隙傳進未眠人的耳中,越發凌厲而凄楚。
項矜惜遭人追殺就是在這樣暗無天日的時候。一襲撒花煙羅裙早已被山上花草低枝鉤破,鮮血和土垢混雜在一起肆意涂抹,左臂處露出大片已有細微擦傷的雪膚。 頭上的飛仙髻凌凌亂亂地散下來,遮蓋住了大半的容顏,再加以奔逃的模樣,步步清晰的足聲,就像夜幕下的幽靈一般,遠遠地就令人駭然。
兩個持劍追趕的黑色身影緊緊跟隨著項矜惜就離她不出十步,甚至于她的耳邊還似乎隱約能聽到劍鋒劃過空氣時尖利的窸窣。她不能死,并非是她貪生不敢赴黃泉,只因還有她的心愛之人還在等待她懷草藥保得一命。
“不必追了。”右側的黑衣人忽然淺淺開口,略一轉眸,冷絕奪命的外表下竟是婉轉嫵媚的嬌聲。
“為何?難道,就這般放了她,讓她去跟項皇通風報信?”一邊身材稍顯魁梧的男子厲聲不解,湊過來連連詢問著。
“你看,項矜惜進了東巷,東巷多是官宦人家府邸,她身為公主養在深宮向來與前朝官員不甚相識,她要去,也只能奔向一處??”蒙面女子柳眉一挑,話語里是說不出的恨意與嘲笑,“項矜惜,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項矜惜最終還是在將軍府前摔倒下來,兩只高懸的燈籠遙遙安放在她的頭頂,卻也是照不分明她的本來面目。由于長途奔逃此時已是精疲力竭再無力站起,她只能緩緩順著石階一點一點爬上去,身軀摩挲著涼如浸水的地面,絲絲的寒意纏綿繚繞地蔓延至心底。她丹唇輕啟,聲音幾乎是微不可聞難以清晰:“云澈,云澈??”
管家將要早早地閉門安寢時才發現門前臥著的女子,他正心里感到幾分詫異,身后是溫厚清洌的問語:“何事?”
彼時盡管天色未晚平日里還從未得空安歇,然而由于幾天奔走,繁忙勞碌,司空云澈這天越發感到疲憊不堪,故而已經盡早沐浴完想早早睡下,因此不再像平素那般衣著嚴整考究,只懶懶披了件中衣,離近時還能看到若隱若現的胸口,隨意散下的黑發上還有水珠斷續,只是方才從堂前經過看到管家站在門外不動似乎正于為難中考慮忖度才略有疑竇停下腳步。
“將軍,有一女子倒在門外。”管家急急忙忙地奔過來,頓重的腳步把地面砸得不住作響。
“近來傷寒盛行,附近鄉鎮有大批人逃亡入京,讓京城也病情肆虐不得安寧。這怕是鎮上逃來的受難者,不必管閑事,趕下去便是。”顯然司空云澈已是極累,也本就不愿做善人多管閑事,轉了身就要回房。
管家受了意即使心中掛著對這可憐女子的憐惜,也不得不遵從說一不二的將軍,他剛要把女子抬出去又突然驚叫道:“將軍,這女子口中一直說著兩個字,好像在叫您……‘云澈’!’”
最后兩個字如霹靂入耳,司空云澈再也無法旁觀于外,懶散的眉宇倏而變得凝重起來,未有幾步便匆忙趕過去撥開女子面前散發:“惜兒!”
熟悉的聲音恍如隔世般透過時光霧靄傳過來,項矜惜無力地微微抬了下雙眼,昏暗的燈光下是她心心記掛的一張臉。她輕輕綻開勾魂奪目的笑顏,柔聲念著“云??”可不消半分她便合了眼陷入昏迷,如一現后曇花般轉瞬凋謝衰敗。
“惜兒,惜兒??”司空云澈再也來不及細思便將她緊緊摟在懷里,一雙桃花眼里卻是與以往風流毫不相關的深意。
柏木案幾上升騰起的紫檀香煙絲裊裊,隱約的氣息飄蕩在整個房間里,有殘存的迷醉和暖意。笑語嫣嫣的女子妖嬈撲在司空云澈的懷里,一字一句都透出噬人心骨的嬌媚和情意。
只見她伸出兩條玉臂,即刻就纏上了司空云澈的脖頸:“以往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項矜惜,今日在翠祁山特意看了一眼。眉如煙籠,眼若鳳目,眸生秋波,唇含丹朱。面如臨亭碧荷,肌若霜雪骨如酥。嘖嘖,可是項鴻梟這么一個絕色的女兒最終不還是被你當玩物一樣輾轉股掌之間嗎?可憐項矜惜也許到死還不知道,她最信任最愛的男人,就是最后將會害死她的罪魁禍首!”
司空云澈就任憑女子曖昧摟抱著他,一張白皙俊秀如書生的臉上也只有劍眉越發英氣,“你今日,為何要追殺項矜惜?她與一切都無關!”
“是啊,不錯,項矜惜本來可以不必這么早死,可是我告訴你,今日,我在翠祁山看見了她,我和驚風談的計劃怕是已經被她聽到,一旦留下她把這些告訴項鴻梟,后果會怎樣?嗯?”女子伸出纖指勾過司空云澈的下頜,呼出的熱氣繚繞,不覺間又貼近一些。
“真是這樣?真的是因為她聽到了不該知道的事??還是,你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司空云澈伸手用力一把將女子推到床柱旁,話語冰涼。
“司空云澈,我告訴你,憑項矜惜那纖弱不堪的身子,我趙雪姬會殺不了她?只因主人有令,說你與項矜惜是郎情妾意,含情脈脈啊!為了表現你的忠心,主人早晚會要你親自殺了項矜惜!現在她又知道了我們的計劃,就即刻非死不可!若你對她像以往那些女人一般逢場作戲就罷了,可是你若膽敢對她動情,你該知道??”女子杏目圓睜,毫不肯示弱地迎上去。
“我說過了,我從未對項矜惜動過情。如今,我??該怎么做?”司空云澈瞬間就如泄了氣一般再無話反駁,眼底似煙花散盡,黯然失色。
“現在就去,殺了她!”趙雪姬再次迎上去,伸手撫上司空云澈的胸膛,“你殺她之后,我會即刻派人把尸體送走,偽裝成項矜惜遭遇歹人被殺害!項矜惜這次出宮無人知曉,只要你一口咬定今日不曾見過她,項皇只會以為她偷跑出宮半路遇害,也不會怪罪到你的頭上!”
“好,我這就去!”撩開翠綠色床帷,他可以清楚看到她的被婢女擦拭后顏色無雙的面孔。他終于還是先放下了那碗致命的湯羹,擱在桌上仔細地端詳起她來。房內明亮的紅燭滴滴滑落下來,猶如含血的淚在不斷流淌蔓延。
作為車玥國最得寵亦是唯一未及笄未曾許配婚事的公主,取得武狀元后,接近她成了他獲得項皇信任的最直接亦是最有效的手段。他預謀好一個邂逅,明明是他策劃好的計謀,卻讓她成了感情中最悲哀的主動。他裝作不期而遇,假裝遺落佩劍引起她的注意,假裝行禮過就匆匆離去,假裝后來一眼萬年,假裝深愛刻骨假裝情深幾許假裝彼此癡纏。
她年方十三,他的溫柔和維護關懷成了她在深宮高墻之內唯一的期望和眷戀。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不曾有過絲毫懷疑,哪怕他為了逃避見她命下人隨意編造“得了傷寒”的借口,她都愿意獨自冒險翻山越嶺為他親自采藥。可是這些他在布下羅網將她收進后卻毫不知曉。他卻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當他們的感情他只傾注了欺騙,就勢必要榨取她全部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