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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評論第1章 預熱
格林尼治時間2296年7月10日上午10:00。
喬治正在會議大廳演講。臺下坐著一百多名各國科學家和學者,甚至還有些政府級機要人物(至少喬治注意到幾個穿著黑色西服,頭發花白,有若干保鏢陪同的人物出現)。在會議廳門外,還有幾百名記者緊張等待,都想獲得關于會議的第一手新聞。
這是由官方特意安排的記者招待會,因為五天后,“潮汐”就將正式發動。按照喬治的話說,這種會議就是從一個正兒八經的主題出發開始閑扯。這里沒有科學理論(如果有,大可用無須負責任的笑話帶過),連專業名詞都很少提到。它的意義在于給當事人一個放松的空隙。這樣說來,記者會該更輕松一點,實際卻最令喬治頭疼。一個奇怪的現象是有專家在場時比如一場正規的學術討論會議往往碰不到真正意義上的學術問題,因為會議的本質在于交流和權衡,而不是解釋和說明。至于決定性的結論則經常是由少數人的天才閃光決定的,絕非公開討論。偏偏門外漢對那些或冗長或晦澀的名詞感興趣,就像對待某個漂亮姑娘的電話號碼。自從“超級鼠”,喬治每年都要回答上百次類似于“請簡單介紹一下‘超級鼠’的問題。喬治有時拒絕,有時接受。既然這一切毫無責任和價值可言,那么他完全可以由著自己的心情辦事。還有一點你能想象得到,記者們各有所長,有的愚蠢,有的羅嗦,有的兩者兼顧,這也是造成喬治對這種差事沒有好感的原因。
一個中國記者問喬治,“請問,陳教授,您有中國人的血統是么?”
民族自豪感是每個人都擁有的情感,但情感只有自然流露才能打動人。這種問題只能令人厭倦。“是的,”喬治回答,隨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這至少證明他對問題的實質(而并非本身)仍然帶著熱情,“我的母親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父親是華裔美國人。我有一大半中國血統。”
又一個聲音問,“請問您對第三次世界大戰有什么看法?”
喬治輕微搖頭,似乎對一上來就碰到這種令人不舒服的問題感到煩躁,不過他卻有很多話要說,“當今動蕩的國際局勢令很多人不安。像我,每天下班時,我都不舍得離開。我怕明天那里已經關門,更怕政府拿著應屬于我的研究經費去打仗。事實上,他們已經那么做了。我不比任何人更樂觀,我和所有人一樣希望它沒有發生過。我的父母都是國際義務援助組織成員,卻都死于戰爭……你們看,有的人無償地伸出雙手,而有些人卻不分理由地奪去他人生命。對一個科學學者提出戰爭的問題,這很有必要。如果一個科學家若只憑著自己的興趣做事,那么他肯定一事無成,在每個領域里無論是他的工作還是生活都將稀里糊涂地過一輩子。事實上,任何人,無論從事什么行業都是如此。科學是把雙面刃,戰爭時它是劊子手手中的屠刀,和平時又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動力源泉。一個合格的科學工作者要清楚自己時刻肩負著某種責任才至少不會把事情越搞越糟,首先就是承諾不為戰爭做墊腳石。因為自己的新發明被直接應用于戰爭,有些人還曾恬不知恥地炫耀,口口聲聲說自己在歷史的演進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我們應該善用自己的欲望,我們既然明白了是求知和不畏艱難的欲望令我們達到今天的成就,是倡導正義與對和平的憧憬給了我們平靜的生活,那為什么不讓這一切一直持續下去呢?戰爭與歷史以及命運之間的微妙聯系總使我困惑是世界的發展導致墮落欲望的膨脹進而引發戰爭,又是戰爭加速了智慧的凝聚并完成了歷史的演變,最后是神來選擇由哪個階級甚至哪個種族來接管戰后的廢墟。你們希望以哪種方式被歷史記住?至少有一點很清楚如果沒有登上顛峰,你就很難做到這些好在這一次,我們終于決定不再用戰爭的方式。”
誰也沒想到喬治突然說這么多,至少從前沒有過以至于當他話音落下時,場內人先是詫異一下,接著熱烈鼓掌。雖然不得不說,這掌聲來得有點蹊蹺。喬治背靠在椅背上,只略顯疲憊地松了松肩膀。
“請問‘潮汐’已經準備就緒了么。”
“當然沒有。”喬治看了看手腕,“時間還沒到呢。”
很多人都在笑。又有人問,“陳教授,這是‘潮汐’之前的最后一次公開會。您還有什么話想說么。”
喬治皺著眉頭說,“怎么好象我們不會再回來了似的?”這句話令會場氣氛立刻嚴肅起來,大家都知道喬治也是“潮汐”計劃四名宇航員中的一員。但喬治下面的話更令所有人震驚,“其實,就我個人的意愿,我很不希望‘潮汐’這么快成為現實。”
沒有人敢問為什么,喬治說,“人類想真正地實現星際旅行尚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我們走得太快了。我的意思是,有人認為我們已經提前到達了那個地方。事實上,絕對沒有。我們距離夢想很遠很遠。有人說‘潮汐’是時空躍遷的雛形。呵,時空躍遷是什么,我還不清楚,對于現今的人類來說尚是一個只存在科幻小說中的詞語。‘星際旅行’這個詞我倒是很贊同,因為它聽起來足夠普通。很多人都以為我們在‘超級鼠’實現了超光速將超光速看成一個時代我本人是很同意的因為試驗數據表明從BJ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速度超過了光速。我們可以十倍、二十倍、上百倍地超過音速,但是我們決不可能達到或超過光速。我再強調一次,光速不可超越,在很長一段時期內我們都將被束縛在大大低于光速的世界里你們知道我們才剛剛達到了接近于百分之八光速。但我們的老鼠們當時的旅行速度確實比光速還要快。這是因為我們開辟了嶄新的時空旅行方式,也就是從穿越空間的距離過渡到穿越不同的空間。將其縮小到極小的尺度,便可以解釋量子理論關于超光速粒子的發現。就‘超級鼠’的意義來講,我們已經走出偉大的一步。就理論方面的可行性來講,我相信這已經是最好的了。但是我們現今所能做的,也僅此而已。我希望獲得一種比‘潮汐’更合理更完善的操作形式。有些人卻在這時充當了造物主,他們說‘這已經足夠了。’以我的估計,真正意義上的超空間旅行我的意思是徹底解決了參數測量和驗證問題,安全問題和通訊問題后的超空間旅行在沒有戰爭的情況下,至少還需要上千年或者更長時間才可能成為現實。”
在座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在喬治的話語里存在著一種情緒。這再次證明了喬治與ULR和恩納塞乃至聯合國的矛盾并非空穴來風。不過,現在不是追究“潮汐”的對錯和矛盾的來龍去脈的時刻。剛才提問的記者只好說,“陳教授,您今天太健談了。”
“是么。”喬治笑了笑,“我倒不覺得。”
“請您解釋一下‘潮汐’好嗎?”
喬治知道總會有這種問題,索性回答,“與‘超級鼠’一樣。”
“那就請您再解釋一下‘超級鼠’吧。”
喬治無奈地笑了笑,“好吧,我知道這是最后一次了。如同我從前所講的那樣,好比你要從A房間走到B房間,通常的方式是穿過A房間的門,接著走過一段走廊,到達B房間的門口,然后推門進去。是的,自從你發現了B房間以來,你一直這么做。然而忽然有一天你發現A房間和B房間其實只隔著一堵墻,或許是故弄玄虛的建筑設計混淆了你的感覺。既然想到了這兒,接下來你會怎么做?顯然鑿開一個洞就行了。這樣做的結果是,你跨越的是一堵墻,然后到達目的地從A到B,成為了一瞬間就能完成的事。‘超級鼠’便是依靠魔術重力機將重力調整到足夠大,使近地三維空間發生四維彎折。換句話說,‘超級鼠’的核心就是搭建一根從中國通往阿根廷的四維材質的管道。”
“如果不是B房間呢?”
“什么?”喬治問,眼睛掃視著人群,尋找問題的來源。
發問的女記者重復說,“我是說,如果鑿開墻過去之后發現不是B房間呢?”
喬治的遲疑也許只有十分之一秒,不過他的眼神表明了他的確在遲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經常向我發問。”
“是的,陳教授。”
“那么也應該記得我上次使用的并不是這個比喻,”喬治微笑說,“也許這個新比喻確實容易引起歧義。”
“那會是意外么?”
“你很聰明。”喬治說,目光盯著似乎還有疑問的對方,直到她乖乖把嘴合上。喬治在想連記者都能能聽出來的問題,為什么偏偏有人對此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新的問題迅速搶占位置,“這次試驗您也參加是嗎?”
今天已經出現了幾次冷場,但是這些善于捕風捉影的記者卻都像被洗腦了似的。喬治明白了這也是上級的要求,世界上還真存在能馴服記者的人。“當然。”喬治回答,“我已經正式宣布過了。與另外幾名智慧勇敢的先生和女士們以絕無僅有的‘潮汐’方式登上宇宙將是我這一生最難忘的事。”
“您已經七十歲高齡,這在航天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這不值一提,”喬治饒有興趣地說,“現代人類的最高壽命已經達到150歲。戰后人類的平均年齡也已經比一百年前提高了近15歲,比二百年前提高了近30歲,這樣算來我正當年輕力壯的時候。”
“您對未來人類的發展有什么看法,可以講一講么。”
“地球肯定不會是人類唯一家園,更不可能是最后一個。前人們已經為探索宇宙奉獻了他們的天賦和努力,我們和我們的后人將繼續他們未完的路,而且已經取得了巨大成功然而探索宇宙歸根結底是出于尋找存在的意義和生存的希望。我們終將繼續成功下去。但實現所有這一切的前提是保證我們的生存。”
“陳教授,最后,請您再宣布一次‘潮汐’計劃的日期好嗎。”
喬治微微笑了笑,在他看來這所謂最后一個問題好象是官方設計出來的一樣。喬治站起來,張開雙臂說,“繼人類發射第一顆人造衛星和第一次登上月球之后,2296年7月15日,我們將完成又一次里程碑式的創舉。我要強調的是,我們無意證明自己的偉大,而是為了完成祖先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