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三分鐘，“潮汐號”將通過“時空之門”。這里有必要再對“時空之門”做些解釋“時空之門”總地來說就是一只巨大的圓環，其尺寸要比“潮汐號”的正面縱切面直徑大得多。按照喬治的話說，它相當于一個“肥皂泡吹制器”，但它的效率并不高，每次至始至終只吹一個肥皂泡。在一般人看來，“超級鼠”與“潮汐”有一點點不同，因為“超級鼠”是在地球上實現的，地球表面的近地空間在理論上是十分平整的，因此可以考慮成是二維平面，所以其操作過程就等于是將一個二維平面彎折成三維曲面以形成一條近路。將一張紙對折的比喻很適合整個試驗的原理。“時空之門”與其相似，不過因為宇宙空間是四維的，所以在“潮汐”計劃中，實際上是選取宇宙空間的一點，打開一個蛀洞。這一點就是時空之門。喬治的說法是本來相對平整的四維空間在強重力的作用下發生了形變，就像被吹脹但不會脫離鐵環的肥皂泡，這個肥皂泡的頂端最終會與目的地相通。肥皂泡的比喻由此而來。當然，這個比喻是存在缺點的，喬治只是讓別人明白而已。

三分鐘的時間似乎無限長。“潮汐號”的每個成員都在沉默，恐怕不是因為無話可說。終于，埃利說出了第一句話，“誰能告訴我，到時候我們會感覺到什么。”

“這個問題已被問過多次。”艾琳說，神情好像她是個經驗更豐富的時空旅行家。

“告訴我！”埃利可能還想加上一句“該死的”。

“根據以往試驗的情況，會有微弱的顛簸，也許還有強烈的閃光。”艾琳平靜地回答。

“有加速度么。”

“當然。但以上情況不是因為加速度。我們猜想是能量波動。”艾琳說，“就好比砸開一堵墻時發生的震動，還有墻倒塌時的轟隆聲。當然，還有一種極有可能的猜測，就是因為我們正處在黑洞里，而黑洞里應該是燈火通明的。另外，在我們進入時空之門時，因為我們增加了黑洞的質量，它會將等量的能量和質量以粒子的形式輻射出去。不過這種現象除了旁觀者，我們無法看到。”

喬治閉著眼，仿佛仍未擺脫困倦，“可惜的是我們還無法獲得這些能量，因為我們根本捕捉不到它。我們只能夠猜測。”

艾琳扭頭望向喬治，喬治的語氣令人看不到希望。艾琳說，“但即使是猜測，我們也認為它很有可能是合理的。”

“什么猜測呢。”杰克問。

“我認為是造物主的不滿。”艾琳很認真地說。

“呵呵，”埃利擺手笑著說，“等于沒說。”

艾琳垂下眼簾，低著頭說，“我想，造物主不喜歡我們這樣做。”

“為什么？”

“因為恐怕連他都沒試過。”

“艾琳，不要再說了。”喬治雙手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胸前，閉著眼說。

杰克說，“陳教授，最后一分鐘了。”

喬治嘆了口氣后，說，“大家耐心等待吧。”

倒計時的無線電信號從三顆聯合國實驗衛星傳來，這是給“潮汐”里的人們聽的。當然他們完全不感到驚訝，盡管這個節目不是預先設計好的。不過，喬治曾擔心過地球上的人會不會也能接收到這些信號，答案是肯定的。他不希望地球人重新想起他們，他們是英雄沒錯，但僅僅是自己的英雄，而不是全人類的。他們理應成為這個偉大的歷史時刻里被遺忘的人（缺少了證據，人類蒙受的自我嘲諷會減少些）。喬治知道，悲傷會變成一種情結，但不證明它能永恒事實上它不能如果，這件事沒有發生該多好，于是成功或失敗都不會有人記住。

也許不會有事，他們將順利地跨越四光年。“企望二號”那邊可能有很多人等待著他們，就象那顆充當志愿者的航天飛船一樣，它現在已經在半人馬座α星執行任務了。那時他們聽到的應該是響徹宇宙的歡呼聲；但更有可能的情況是他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聽不到，即使他們真的成功了也是如此（如果不成功，他們倒是有機會進入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喬治知道半人馬座比這邊荒涼得多，人類在那里只有一個空間站和三顆實驗衛星。喬治并沒有去過那兒，但可以想象“潮汐號”運載著一顆氣象衛星，正是準備在α星發射的。喬治微微嘆息，人類對距離自己最近的恒星都只是剛剛了解，此時此刻卻做出了如此荒唐的一件事。

隨著“時空之門”內部的黑暗慢慢凝聚，最終變成一塊以絕對黑體為底的天鵝絨幕布。“潮汐號”以勻速慢慢接近它。喬治呼吸平穩，他望了望身邊的艾琳。艾琳也很安靜。在這個過程，對于“潮汐號”上的人們來說，“時空之門”的尺寸幾乎變成了無限大。黑暗仿佛是凹陷的黑色肥皂泡，“潮汐號”正位于這個凹陷里，所以黑暗才顯得廣闊看不到盡頭。但這種效應旁觀者是看不到的，不過若真有旁觀者（喬治知道這次試驗至少會在恩納塞高層直播）的話，他們會更驚奇地發現“潮汐號”與“時空之門”平面的相接部分的形狀看上去產生了扭曲，而穿過去的部分則消失了。“潮汐號”還散發出微弱的紅光，不過這個現象他們無法看到。

顛簸比想象的細小。喬治閉上了眼睛，心里似乎傳來一陣空蕩蕩的感覺。不是加速度，是的，也不是恐懼。不知道因為什么。也許沒有什么。周圍也沒有聲音。這令喬治奇怪，按照他的想法，他們在鉆進幕布之后，應該立刻出現在一個地方，不論那是哪里。也就是說當他們穿過“時空之門”的瞬間，會感受到短暫的黑暗，然后將會看見又一片星空。杰克和埃利坐在前面，他們應該首先感覺到，可是誰也沒有出聲。這證明他們仍舊在黑暗里。喬治大概確實正品嘗著恐懼盡管他知道他們無論如何也到不了地獄他不敢睜開眼，這時他最想聽到身邊有人說話，哪怕只有一句。

謝天謝地！喬治聽到了艾琳的喘息聲，那是一聲如釋重負的長嘆。喬治猜測艾琳也想他一樣等待希望的訊號，但是她沒有象他一樣忍耐，可能她會以為自己失敗了，他們都失敗了，然而結果恰恰相反：他們成了彼此的安慰。是的，只要他們能活著，他們就是英雄，活著的英雄也才最有意義。

然后杰克和埃利也醒了。杰克的第一句話是，“哦，我好象做了場夢。”

艾琳悄無聲息地整理著額頭前的發絲，杰克話音剛落，她幽幽地說，“我感覺好象被別人從懸崖上推了下去。”艾琳抬起頭，她的頭發仍然很亂，神情看起來分外憔悴，“我們，我們都被拋棄了。”

這時埃利大聲喊道：“不，這不是真的。”他環望所有注視自己的人說，“我們沒有到達‘企望二號’，這里不是半人馬座。”

“你瘋了！”杰克大吼，但是當他注意到他早該注意到了舷窗外面的宇宙時，才不得不沉默下來，“上帝，我們是在哪里？”

埃利沮喪地說，“太陽系，太陽系不見了，半人馬座也不見了，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

艾琳盯著窗外，那個方向是片黑暗；當然那里很可能不是絕對的黑暗，也許她的目光穿越若干光年之后便會遇到一個太陽。艾琳關心的不止這些，她與其他人一樣，更想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稍許的枯燥過去（旅程總是枯燥的，驚奇永遠不如設想中那么多），艾琳找到了她的目的地，那是一個擁有四條旋臂中等大小的旋渦星系。當她的視線停留在其中一條被命名為獵戶座旋臂的荒涼地帶時，那個由九顆行星妝點的精致絕倫的星系便十分輕易地跳進了她的視野，尤其是三號行星那片純凈的藍色因為它的遙不可及而更顯動人。“我猜，我們不在銀河系里。”艾琳怔怔地自言自語。

“不可能。”杰克冷冷地應付說，顯然他對自己的反駁如果不是置疑或猶豫的話都不自信。

喬治一直沒有說話，艾琳的話好象給他一種不好的預感。喬治說，“難道那是真的？那些不安因素終于起作用了。”

“什么？陳教授，什么不安因素？”埃利問。

喬治微微嘆息，“我們誤入了Ｄ房間。”

“Ｄ房間是哪里？”

“如果我們進不了Ｂ房間，那么隨便什么都一樣。”

“時空連續統一體？”

“只有重力達到那個不可救藥的地步，才會墮入時空連續統一體。各種原因引起的空間翹曲，各種形式能量的波動都可能導致路線的偏差。”艾琳更正埃利的誤解說。

“我們不可能回去了？”杰克回頭說。

艾琳垂下眼睛，不想看杰克，“是的。‘潮汐號’沒有‘時空之門’即使有，即便我們看到地球就在那兒，也無法回去我們在另一片完全陌生的宇宙空間里，我們無法‘時空之門’運行時需要的參數。”

杰克默默望著艾琳，女孩冷酷的話語令他難以接受，他伸出手。艾琳開始時低著頭沒有發現，后來她也伸出了手。兩個人的手指在空中摸索著，但中間仍舊相隔一片虛無。他們努力向對方靠近了一點才如愿以償，只幾秒鐘就松開了。

喬治破壞了他們的甜蜜時刻，“艾琳，看看周圍有什么吧。”

“我們正身處于一個雙星系外圍。”艾琳說，“距離我們大約三十萬公里處有小行星帶。這個星系有三顆行星，其中三號行星有四顆衛星，二號帶有兩顆衛星。另外，還發現了明顯的引力紅移，這兒附近有黑洞，它在我們后面，大約3光年。哦，這是怎么回事？”

“發現了什么？”杰克問。

“這條行星帶很奇怪，”艾琳盯著舷窗外面說，“它的大部分，似乎是由某些殘骸構成的。”

“也許我們有時間應該研究一下，不過我們得先找個落腳的地方。看看這幾個陌生的宇宙生命能幫我們點什么。”喬治說。

艾琳等待探測器的結果出來后說，“一號行星的氣候比水星還要惡劣。二號和三號行星都有可能存在生命活動。二號的質量、體積和大氣成分都很接近地球，顯著的不同點是氮含量相對偏低而二氧化碳偏高，它的自轉周期約30小時，公轉周期約為390個地球日，方向與地球相反。但是從行星呈現給我們的這一面來看，其地表沒有一點植被的痕跡，似乎全部是渾白色的沙漠。這使它看起來像一塊鵝卵石。在行星南半球橫貫一條巨大的火山山脈，其長度約為安第斯山脈的2。5倍。哦，它就像這個星球永遠不能愈合的傷疤。其中的代表是座高度驚人的古代活火山主峰，它位于山脈中間位置，幾乎有兩個尤耶亞科火山那么高。而在這條山脈上，還存在著幾十座尤耶亞科級火山。在它們的劇烈活動期，帶來的影響將是全球性的。可以看到它們中有的還冒著黑煙，大量的火山灰將南半球天空都染成了黑色，不過現在它們處在平穩活動期。在北半球高空大氣層中存在強大的旋渦天氣系統，用肉眼就能看到它的猙獰嘴臉，估計是全球性塵暴從其形成規模來看，遠比火星上的要強大得多。總的來說，這仍然是個脾氣相當暴躁的星球。3號行星是顆超乎平坦的星球，顯然是冰川的作用。主要地形構成是平原、沙漠和紋理低淺的河道。”

“如果它們上面有智慧生命存在，說不定已經創造出了遠比人類進步的文明。”喬治說。

“為什么？”埃利問。

“這是一顆得天獨厚的天體。它擁有兩個太陽，理應在進化的歷程中取得優越的成就。”喬治回答，他的神情仿佛做夢一般。

艾琳注視著喬治，她永遠不能理解教授在科學研究方面的宗教傾向，她接著補充，“另外，距離我們4。5光年還有另一個太陽系，它由五顆行星組成，其中第三號行星帶有兩顆衛星，第四號行星帶有三顆衛星”

“我們先看看最近的這個吧。”喬治對杰克說。

埃利問，“這是我們新的生活目標么。”

“因為別無選擇。”喬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