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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舒桃歸來
臨近年關往往都是一年當中最寒冷的時候,尤其臘八這天,徹骨的寒風更是直往人骨頭里鉆。在這異常寒冷的季節里,剛剛歇下農忙的村民本該是窩在家里休養生息的。可今天的舒家莊顯得比往常格外熱鬧些。人們三五一群的聚集到村東頭的第一戶人家,那里鼓樂陣陣爆竹聲聲,正在熱熱鬧鬧的娶媳婦兒呢。
黃土坯墻圍攏的院子里歡聲笑語不斷,全都駐足張望著由遠及近,緩緩駛來的牛車。
這輛被賦予了特殊使命的牛車,今天也被洗涮一新,甚至在牛頭上還綁了一朵紅布扎好的大花。
在舒家莊,能舍得給牛頭戴花的,估計也就只有他們一家了。
村里的小娘子們一個個面帶艷羨的看著這一幕,期望著將來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如今天的新娘子般嫁的風光。
眼看著那載著新娘子的牛車就要到了,人群中卻不知道是誰率先喊了一聲:“桃丫頭!”
這三個字就像驚雷一般,在人群中轟然炸響。
不少人一邊四下張望,一邊喃喃地說:“不可能!她早就被流放出去,說不定早就死了,怎么可能回來。”
可他的話音剛落,越來越多的人朝著牛車身后的方向指指點點,這下更多的人看清楚了,牛車之后跟著一位衣衫襤褸,懷抱孩子的年輕婦人,正朝著這邊緩緩走來。
雖然距離還比較遠,并不能真切看清楚婦人的神情,那些對舒桃無比熟悉的村民,卻還是能從她的身體輪廓和走路形態,斷定她就是闊別家鄉三年之久的舒桃。
“我的天,她真的回來了,快告訴舒先生。”
仍舊坐在牛車上,身穿深青色喜服的新嫁娘終于注意到了人群中的騷亂,忙朝著身后看去。從自家坐牛車嫁過來,一路上都被滿心的忐忑歡喜充斥著,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對母女什么時候跟在了自己身后。
此刻抬眼看過去,正好對上了一雙幽暗如狼一般的眸子,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那雙眼中好像始終蒙著一層霧氣,并不是那么的清澈分明。
不知道是不是產生了錯覺,新嫁娘在不知不覺間,竟透過那雙眼眸看到了剛剛從地獄爬上來的獠牙惡鬼。狹長的獠牙上鮮血欲滴,滿腔的悲憤和怨恨也好似潮水般澎湃而來。
“不要過來!”
新嫁娘被幻境中的景象嚇得抖如篩糠,大叫一聲暈死過去。
這下子,那些遠遠觀看著這一幕的人們更是嚇得魂不附體,大家都說是惡鬼現身前來討賬了。情急之下哪里還有人顧得上暈死在牛車上的新嫁娘,全都一窩蜂的四散逃竄,眨眼間原本熱鬧的娶親現場就變得一片冷清狼藉。
這一幕,則全是被引發這場哄亂的舒桃看在眼里。
早就被人視為討命惡鬼的她,并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仍舊抱著懷里的孩子一步步往前走。懷中的小小身子因為有她的體溫包圍,原本僵硬的身體逐漸柔軟下來,抬起眼皮時,連那雙因為身子消瘦,而顯得格外碩大的凸眼,也慢慢有了神采。
女孩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動,發出了一點細如蚊蠅的聲音:“阿娘,我餓。”
聽到這幾個字,舒桃的身子一顫,手上的動作更加溫柔了幾分,耐心的哄著孩子:“再稍微忍耐一會兒,咱們馬上就到家了。”
小女孩早就餓的沒力氣再說別的,聽到安慰后又蜷縮回舒桃的懷抱,暈暈的睡了過去。
這時的她們已經走到了牛車的旁邊,憨厚的老牛沒有了主人指引,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只是笨笨的站在原地打響鼻玩。
暈死過去的新嫁娘娘家姓胡,閨名二妮,此刻的她依舊緊閉著眼睛,癱軟在馬車上一動不動。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一幕幕往事不由浮上心頭。想起小時候每當挨罵受餓,都是二妮悄悄從家里拿出食物給她,舒桃的心就逐漸軟了下來。抬手在她的人中穴上用力按壓幾下,剛剛還沒有意識的胡二妮,這才悠悠轉醒。
可當她睜眼看清眼前的那張臉時,剛剛才強壓下去的驚恐之心,便再次涌了上來,眼皮一翻就要再次暈死過去。身子往后一倒,這次卻掉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抬眼一看,發現是身穿絳紅服的新郎官。身后有了依靠,底氣也不由足了許多,忙拽住夫君的衣袖說:“夫君,舒桃的冤魂回來了,快幫我殺了她。”
新郎官舒樹林的臉色有些尷尬,他沒辦法回答妻子的話,只能沖著舒桃連說抱歉:“對不起小桃,你回來啦。”
他的聲音沉沉,一時間竟然連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想說什么。
舒桃同樣面色平靜的看著他,聲音淡淡,沒有多少情緒起伏:“我阿耶呢?”
舒樹林面色古怪的朝著身后指了指,果然一個身形略顯單薄的中年男子,正朝著這邊急匆匆趕來。那男人個頭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哪怕是已經到了不惑之年,臉上卻依舊少有歲月腐蝕的痕跡。儀表堂堂的他,看起來和舒桃有著七分相似,眉宇間更是存著一分農家少有的書卷氣息。
這個人,就是舒桃的父親舒修文。
看到此人朝著自己快速跑來,舒桃的心里五味雜陳,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么開口。如果不是因為父親,或許自己也不會遭遇這么多的不幸。女兒的變賣失蹤,傻婿的墜崖身亡,以及被迫為父頂罪的自己,如果不是因為這次恰巧遇上新立太子大赦天下,自己說不定真會死在他鄉繁重的勞役上。
洶涌澎湃的心情,隨著舒修文略帶顫.抖的那聲“小桃,你終于回來啦”,逐漸平復下來。
不愿和舒修文在這里過多的敘舊,舒桃抱緊懷里的孩子,聲音哀傷又溫柔:“阿耶,孩子餓壞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家吧。”
這時候的舒修文才注意到舒桃懷里的小孩子,瞥眼看見依偎在大人懷抱里的小小側臉,凸起的大眼睛,挺立的小鼻梁和略顯蒼白的嘴唇,只看了一眼,就把舒修文嚇得面如死灰。這難道是當初的孩子?他心里飛奔而過無數個念頭,驚懼的心情更是直涌上腦門,惹得他連掩飾情緒都做不到了。
“這孩子是哪來的?”
舒桃的聲音戚戚,低聲說:“咱們回去再說吧。”
舒修文這才猛然驚醒,忙說:“好,咱們回去再說,別攪了六郎的喜事。”
同村的新郎官舒樹林在族中同輩里排行老六,所以大伙都叫他舒六郎。
眼瞅著他們父女就要轉身離開,剛才還暈倒在新郎懷里的新嫁娘胡二妮,猛然從身上抽出用來提防障車族的小匕首,狠狠地朝舒桃的后心刺去。
誰也沒想到胡二妮竟然會對舒桃下這樣的毒手,周圍人哪怕將這一幕清楚地看在眼里,也全都嚇傻了。
背對著胡二妮的舒桃并不知道身后發生的事,只覺得懷里的小人兒大叫一聲“阿娘小心”,而后她的身子就本能的往側邊閃了一下。
“噗”的一聲,匕首扎進了她的左臂。
劇烈的疼痛惹得她身子一顫,差點丟掉懷里的孩子。顧不上左臂鮮血直流,只努力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讓懷里的孩子受到丁點傷害。她猛地轉頭去看呆若木雞的胡二妮,那雙漆黑的眼眸幽暗如狼,盯得胡二妮抖如篩糠。
緊接著,她緩緩開口,聲音仿佛來自修羅地獄般陰冷無情:“二妮,你可知道剛才是我喚醒的你?你為何恩將仇報?”
“啊!”
胡二妮終于受不了這幽暗如狼般的眼神,大叫一聲再次暈死過去。
“娘子,你怎么了?”舒樹林忙抱著新嫁娘大聲呼喊。
舒桃則是拖著鮮血直流的手臂,一步步朝著那輛牛車返回去。
憨厚的老牛好似也感應到了舒桃身上釋放出來的濃濃殺意,煩躁的不停用蹄子踩踏著腳下的黃土地,發出咚咚的聲音。
“小桃,你要做什么?”是舒修文在喊她,舒桃置若罔聞。剛才她被人捅了一刀時,怎么就沒見他幫自己說話呢。
才不過三兩步,舒桃就走到了胡二妮面前。
暈倒的胡二妮面色蒼白,配上她身上的深青色喜服,讓人倍覺恐怖。
和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左臂啾啾冒血的舒桃。那枚小巧的匕首仍舊插在她的手臂上,刀刃深深扎進她的胳膊里,只留下打磨光滑的木柄露在外面,隨著她的動作微微顫動。
對于樸實的莊稼人來說,這一幕實在太過血腥,不少人都不忍的別過頭,不敢去看那血淋淋的場面。
舒樹林也被嚇到了,懷里緊抱著自家新媳婦,嘴里卻磕磕巴巴的和舒桃道歉:“對不起,小桃,你放過她吧,求你了。”
“阿娘,你疼嗎?”懷里的小人兒悄悄抬起頭,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舒桃,“我幫娘親把刀子拔出來吧?”
女孩的聲音天真童稚,說出來的話卻令人驚懼不已,更加讓人害怕的是舒桃居然點頭了:“好。”
匕首并沒有很長,哪怕是已經餓沒勁的三歲小娃,稍微用下力便成功拔出來了,骨節分明的小手緊握著染了鮮血的匕首,沖舒桃笑顏如花:“看,阿娘,我拔出來了。”
舒桃笑了,那笑容如春風和煦,完全沒有剛才看向別人時的陰冷氣息。
她接過匕首,仔細打量了一番,這才幽幽的說:“這么精致的玩意,還是還給你們吧。”
說著,她的手腕手指靈活運轉,那枚沾染著鮮血的匕首就像一柄飛刀,朝昏迷不醒的胡二妮嗖的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