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早晨總是來的格外緩慢，天還未亮的時候，外面就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本就睡在外屋的舒桃，忙一個咕嚕爬起來，隨便披了件衣服就去開門。發現站在門外的，是一個手拿馬鞭的老者。看到她，老者便焦急的說：“出大事了，你家郎君在普濟寺和人打起來了，現在正躺在寺廟里人事不省，快著人去看看吧?！?

就在老者報信的時候，聽到動靜的老大舒修文和舒老漢舒冒仁，也相繼出來了。

聽到這些話，舒老漢頓時氣的破口大罵：“那個忤逆的不孝子，早些死在外面才好，不管他，回去睡覺?！?

舒修文有些著急，忙出聲勸說：“阿耶，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我還是趕緊跟去看看怎么回事吧。”見父親沒有反對，他便走過來和那老者說話：“老人家，我三弟是雇了您的馬車去的普濟寺吧。您行行好，再送我一程吧?！?

老者臉上有些為難：“馬跑了這么久，該歇歇了，何況我這么大歲數，也著實禁不起再折騰一回。”

舒修文隨手將十來枚銅錢塞進老者手里，好言協商：“這是您的辛苦費，雇車的錢我們另外再給，拜托了?！?

手里攥著稍有些分量的銅板，老者才算勉強答應下來。

有舒修文跟著去察看這些事的真假，得到消息的家里人也因此躁動起來。

得知最寶貝的三兒子現在出事了，舒劉氏哭的淚如雨下：“我那可憐的孩子，他才剛剛娶上媳婦沒多久，怎么就攤上了這樣的事。要是他今后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二兒媳舒張氏小心勸著：“阿娘別著急，事情還沒搞清楚，怎么回事還不一定呢。長兄已經去看了，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回來的?！?

舒劉氏的眼淚止也止不住，也只能強迫自己往好處想。

因為這個消息的傳來，家里人的心情都很焦躁。

舒桃現在最關心的，卻是孩子的身體。

不知道怎么回事，從剛才開始，夭娘的額頭就一直滾燙。小臉上全是不正常的紅暈，嘴里卻不住地喊冷。

舒桃知道，孩子發燒的時候是不能捂被子的，連忙去燒了一壺熱水，準備給孩子擦身子降溫。

只是水才剛弄好，聽到動靜的舒張氏就過來搶奪。

“二娘等一下，這水是給孩子擦身子退燒用的。你如果想用水，還是再燒一壺吧?！笔嫣也蝗菥芙^的將熱水連壺提走，在說話的空檔，已經手腳麻利的倒進了洗臉用的瓦盆。

沒想到這樣的舉動，卻是惹得舒張氏大為不滿，聲音立馬提高了好幾度：“我說小桃，你出去三年怎么變得越來越不懂規矩了，竟然連你阿婆喝的茶水都要搶。你從小沒有阿娘管，還不是你阿婆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現在你長大了，竟然連杯茶都不給阿婆喝，這真是太讓人寒心了。”

她的聲音高度剛剛好，既不會喊疼嗓子，也能讓屋里哭泣的舒劉氏和屋外劈柴的舒老漢聽清。

舒桃的眼眸很快暗淡下來，聲音平和：“二娘，這水還沒燒開呢。你一直都用沒燒開的水給阿婆沏茶嗎？”

她的聲音不軟不硬，里面含著的句子卻字字如針，扎的張氏半天緩不過氣來。

一直當舒桃還是原來的好性子，卻沒想到三年未見，她竟然變得這么厲害。

“好了，大清早的吵吵煩不煩，張氏，這都幾點了，還不快去做飯?！笔胬蠞h的大嗓門一吼，一場女人間的爭斗才算就此平息。舒張氏本就憋了一肚子氣，又聽到公爹叫她去做飯，心里更加不痛快了。這些活之前一直都是舒桃在做，后來也是老三媳婦王氏在忙。雖說她已經嫁到舒家多年，可做飯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

一頓早飯做的極其費勁，不僅耽誤了不少時辰，甚至連柴火都浪費不少。

又加上長久不下廚的生疏手藝，舒張氏免不了又挨了一頓罵，舒老漢更是罰她一天不準吃飯。

舒張氏氣呼呼的回到自己房間，拿針不斷去扎還未繡好的荷包。

老二舒修武剛剛掃了院子回來，一邊用笤帚打掃身上的塵土，一邊問：“你這么快就吃完飯了？”

“吃什么吃，讓那喪門星和野丫頭吃吧?！敝皇Ｋ麄兎蚱薜臅r候，張氏就不再偽裝賢惠大度的模樣。進門這么多年，她今天還是頭一次受這份氣。

“怎么了？”舒修武有些莫名其妙。

張氏眼珠子咕嚕嚕一轉，心里有了主意，湊到丈夫跟前低聲說：“你有沒有覺得奇怪，自從小桃回來后，咱們家的禍事就格外多……”

“你不要瞎說，當心阿耶罵人?！彼脑掃€未說完，舒修武就嚴肅的喝住了她。嚇得張氏趕緊閉上嘴，不敢再多說一句。

她餓著肚子沒錯，這邊的舒桃也沒心思吃東西。

夭娘不知道怎么回事，哪怕她用熱水幫著擦了身子，用盡了能想到的所有辦法，她身上還是滾燙的厲害。這一次，舒桃的確沒轍了。

舒桃臉色發愁的坐在夭娘身邊，想著要不去請個郎中回來。

“過來吃飯。”舒劉氏啞著嗓子說。

“阿婆，孩子高燒不退，我想帶她去找郎中瞧瞧。”

一聽這話，劉氏那雙紅腫的眼睛頓時瞪得滾圓：“這點小病找哪門子郎中，多睡會喝點水就好了?！?

舒桃早猜到阿婆會舍不得花錢，忙說：“阿婆，我現在也識些草藥，可以自己上山去采。咱們只需找郎中瞧瞧，讓他幫著開個方子便好?！?

劉氏還是有些猶豫，鎮上的李郎中出診費可不低，每次都需先繳納十個銅板，他才會幫忙看診。

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誰要鎮子上懂醫的就數他李郎中名聲最大。十里八鄉但凡有個扛不住的病癥，都得去找他瞧病。

舒老漢將碗筷放下，抹了抹粘在嘴上的湯水，撂了準話：“給小桃去取二十個銅板，讓她帶孩子看病去。”

“我哪來那么多銅錢？”劉氏急了。眼看著就要到年關，三兒子還生死未卜，她實在不愿把錢隨便糟踐掉。

“我說拿錢就拿錢。既然咱們決定收養這孩子，就要把她當自家人看待，不然說出去，別人要戳我舒冒仁的脊梁骨?！?

最后這句話，才算是徹底斷了劉氏的念想。她百般不愿的翻出二十個銅錢數了又數，才交到小桃手上。

“謝謝阿婆。”小桃心中有些泛酸，

“等下。”劉氏想到了什么，重新將小桃手中的銀錢收回，換了一小塊碎銀子給她，“回來的時候買上二兩豬油。”

在買不起肉的年代里，人們如果想吃點葷腥，往往都會買些豬油打牙祭。

舒桃接過銀子，幫著孩子將衣服裹好，便背著她出了門。

臘月正是一年當中最寒冷的時候，哪怕天空艷陽高照，也依舊有刺骨的寒風，順著衣領往骨頭里鉆。

背上的夭娘被冷風刺激的打了個哆嗦，神志竟慢慢的清醒過來，張口時，說話的聲音軟軟糯糯：“阿娘，咱們這是要去哪？”

“你發燒了，阿娘帶你去看郎中?！?

“夭娘沒事，不用為夭娘花錢?！蹦呐卢F在已經燒的暈暈乎乎，夭娘說的話還是那么的乖巧懂事。

“夭娘乖，阿娘帶你去看了郎中，就不會難受了?！笔嫣掖蛐难劾锾圻@個孩子。

背上的夭娘，乖巧的不像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

舒桃不知道這孩子之前經歷過什么，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樣的原因，將孩子變成現在這般懂事。夭娘越是這樣，舒桃就越是心疼，腳下的步伐也就變得更加匆匆。

舒家莊距離最近的鎮上不算太遠，也就是三五里地的樣子。

由于心里著急，這么冷的天，舒桃愣是走的滿頭大汗。

李郎中是這個鎮上唯一的郎中，他開著鎮上唯一的一家李氏藥堂。曾今舒桃也來過鎮上幾次，因此對于李氏李氏藥堂并不算陌生。

背著夭娘三步并作兩步的往李氏藥堂里沖，卻不想在門口處和一個莽撞的年輕郎君撞個滿懷。

“哎呦。”舒桃驚呼一聲，被撞的往后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正慶幸沒有摔到孩子時，卻瞥見那人已經面色慘白的躺在地上人事不省。

“發生什么事了？”屋里的李郎中聽到動靜，剛出來就看到一名年輕郎君倒在他門前，“這是哪位，要死去別處，別在我門前招惹晦氣?！?

看到郎中出來了，舒桃顧不得其他，連忙帶著孩子迎過去：“李郎中，幫我家孩子瞧瞧病吧，她今天一直高燒不退?！?

李郎中瞅了瞅衣衫襤褸的舒桃，有些懷疑的問：“找我瞧病可是要付診金的，你帶銀錢了嗎？”

“我帶了?！笔嫣亿s緊將十個銅板掏出來。這是她剛剛路過錢莊的時候，拿那塊碎銀子換的。

李郎中麻利的收了銅板，就在門口幫著夭娘搭手診脈。

半晌后臉色大變，一雙狹長的眼睛里寫滿怒氣：“你這小娘子拿老夫尋開心呢，這娃兒脈象平穩勻稱，分明很健康，瞧的哪門子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