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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員外離去

在鄉下,雞血據說有破妄祛穢的功用,比自道廟求來的天師符端的還要神奇有效,只可惜,潑灑在人身上自然除不掉甚么妖鬼,反而惹來一陣陣破口大罵。

“哎呦喂,舒老四你個殺千刀的,淋老娘一身雞血!”

“哎哎,大柱家的,躲我遠點,別往我身上蹭啊。”

宰了自家老母雞卻未建寸功的舒老四有苦說不出,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便扯著脖子嚷道:“還說那東西不是鬼,他分明是怕雞血才給我踹翻了盆!”

此言一出,響應者不知凡幾:“對,趕緊打跑這個死了還不讓人安寧的惡鬼,省得他禍害我們舒家莊!”

一時間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盧俊本就頗有城府,加上昨晚,三翻四次地被人當作鬼魂來折騰,就算是泥菩薩也有了三分火氣,當下眸子一瞇:“我看誰敢動手?”

回應他的是一耙子,再后面則掃帚、鋤頭等物什一齊涌上,劈頭蓋臉而來。

可憐擁有不俗武藝傍身的盧俊,手腳并用都阻擋不住四面八方的襲擊,時不時地這來一下、那挨一頓,很快便鼻青臉腫,身上熨帖得體的袍衫早就支離破碎,疲于應付的他只得寄希望于那個小娘子舒桃,喊道:“舒桃娘子救我啊!”

圍毆的人們氣不打一處來,手下發力更狠:“虧你是個大老爺們兒,雖說是做了鬼,可咋還讓女人替自己出頭?”

不管盧俊如何矯揉偽善惹人厭嫌,終歸是舒家來的客人,舒桃怎能置之不理,放任他被人棍棒相加,不由得一邊阻止人群一邊著急大喊:“趕快住手啊,他不是鬼,再這樣真打出人命了啊!”

其中一人甩甩胳膊,擺脫舒桃的拉扯,道:“舒桃你別拉著我,今日我們便要給這小鬼打出羞恥之心來,呸,好意思叫女人來救!”

舒桃見阻攔不住,誤會越來越深,根本沒一個人聽得進自己所說,無奈之下只能恨恨地一跺腳,抱起夭娘就跑回家里搬救兵,生怕夭娘也被激憤的鄉親連累遷怒。

此時的舒家,對外面發生的事情絲毫不知,既有身份高貴且年齡高邁的盧員外做客家中,于理于情,舒家老小都得熱情地奉陪招待著,正等著舒桃拾撿柴火回來生火做飯呢,便見一道妙曼身影風風火火地闖進屋中。

舒桃將夭娘放在炕上,嬌喘吁吁,隨手以袖抹了一把滲出額頭和鼻尖的香汗,顧不得再多調息,帶著哭腔道:“俊郎君被打了!”

眾人大驚失色,盧員外昨日受驚之下筋骨疼痛遠未能痊愈,而這一路便只有這一個外孫跟隨侍候,要是他出了什么事,自己這把老骨頭可怎么回返京城?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盧員外面露苦色,掙扎著從炕上坐起,作勢欲踩靴出門去一看究竟。

舒冒仁莊稼漢出身,不僅嗓門大,力氣也大,情急中一把將盧員外按在原地,道:“盧員外你身子骨不算硬朗,當好生歇息,讓我爺幾個去瞧瞧,員外且安心,俊郎君是舒家的貴客,萬沒有讓貴客出差池的道理!”

見盧員外還是踟躕難定,顯然放心不下,舒槐站上前拍拍老人家的手,溫聲道:“老翁盡管將心放回肚子里,我和阿翁、二耶一起去看顧著俊哥兒。”

盧員外這才點頭,目送他們踏過門檻匆匆而去。

在舒桃的帶領下,很快眾人來到了事發地,見鄉親們圍成的圈子還未散去,舒冒仁既驚且怒,趕忙吼道:“快住手!”

實則村里老少早就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大家都不是傻子,開始時的刀兵相向,是因為這家伙酷似早已殞命數年的舒家那位傻婿,讓大家以為冤鬼還魂要來禍害莊子,然而打著打著,忽然發現這“惡鬼”不僅有實體,還會流血留創,哪里還不明白他根本不是什么鬼魂,而確實是活生生的一個人。

只是這狠手也下了,人也倒地不起了,眾鄉親想要就此罷手也要有個臺階下啊,而且可不能坐實了誤打良民的話頭,否則吃官司那得賠多少銅板,這年關還過不過了?

舒家幾人擠過人群缺口,定睛一看便慌了頭腦,那素來翩翩頗有英氣的俊郎君哪里還有半分俊朗,此刻發髻散亂,衣衫襤褸,沾染了泥土的污血糊在臉上,更顯滑稽落魄,而他本人也不知何時被打得背過了氣,緊閉雙目人事不省。

舒老漢沒心思去指責眾人,急忙蹲下身,伸手去探盧俊的鼻息,忽地松了一口氣:“呼,幸好人沒死。”

舒桃撩了一下裙擺,俯身便察看盧俊身上的傷勢,而后俏臉微側,就去看他是否傷到了頭骨。

此時舒桃不可避免地距離盧俊有些近,兩人的臉龐約莫只隔了一拳有余,未有片刻舒桃便回轉身子,剛一蹙眉,便見躺在地上本應毫無知覺的盧俊喉頭蠕動了一下,好似在吞咽唾沫,眼皮也在微不可察地顫動著,恰好落在舒桃眼中。

舒桃頓時醒悟:這家伙原來根本沒有暈厥,而是嫌這身慘狀太過丟臉,無顏面對舒家人,只好裝作不堪暴力昏了過去。

識破盧俊伎倆的舒桃不覺有些好笑,可轉瞬又明白了他吞咽口水是為何,陡然心底的厭惡更甚,方才升起的惻隱一下子消失無蹤,她嗓音清淡地道:“槐郎君、二耶,咱們趕緊把俊郎君抬回家中吧,省得耽誤了傷勢。”

舒修武性格直率,正與人唇槍舌劍斗到白熱化階段呢,忽被從天而降的一掌拍在了臉面,帶著滿腔怒意轉頭一看,原來是自家老爹。

舒冒仁狠踹了他一腳,氣道:“還不趕緊把俊郎君背回去,在這丟人現眼干什么!”

這話落在盧俊耳朵里頗覺不是滋味,總有種被人指桑罵槐的感覺,好在臉皮厚實,沒有羞愧得紅透耳根露出馬腳。

舒桃看在眼里,更認為盧俊是不知恥、不知羞的道貌岸然之輩。

舒修武一縮脖,聽話地將盧俊馱在背上,由舒槐一路扶著走回家中。

到了舒家,提心吊膽的盧員外見到外孫的凄慘模樣好不心疼,從袖中取出一粒金豆子遞予舒槐,戚戚道:“槐小郎君,還得勞煩你去一趟鎮上請個郎中來,別讓俊兒的傷勢拖延得更為嚴重了。”

舒桃微微搖頭,尋思盧俊昨日就在鎮上李郎中鋪前昏倒過一回,這等丟臉面的事怎么可能再來一次。

果不其然,未等舒槐接過那枚金豆子,便見盧俊哼唧了一聲,悠悠“醒”來,嘴里還帶著那種剛蘇醒的人才有的聲音,有氣無力道:“水、水……”

舒桃將夭娘摟在懷里,正打算見識一下盧俊的演技,突聞此語暗地笑了一下:竟然要水喝,難不成您這頓打,挨得口干舌燥了還?

也有些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的盧俊若無其事地換了套說辭,捂著腦袋作頭疼欲裂狀:“我這是在哪啊?”

畢竟是自己的親外孫,盧員外憐愛道:“可憐的俊兒,都被打懵了,這是舒家啊。”

盧俊假裝回憶了一下,恍然醒轉:“我記起來了,當時有好多人以為我是鬼,不聽我理論便來打我,可是孩兒習武從不是為了欺凌弱小,于是我便始終盡量防護自身而沒有還手。”

身旁舒家人趕緊借機夸贊盧俊懷有武德,不愧是溫潤如玉的君子。

盧俊故作不經意地打量了下破損衣衫,不好意思道:“這副形象哪里還是什么君子,都快成邋遢乞丐了。”

善解人意的舒張氏趕忙奔赴屋外,用舒桃撿來的干柴生起火來,便引火便道:“俊郎君稍等一會就好,奴家燒一些熱水出來,郎君好生清洗一下便又是英俊模樣了。”

盧員外擔心盧俊的傷勢影響原本打算今日離去的計劃,問詢到:“俊兒身體不要緊嗎,要不要請個郎中來?”

盧俊忙擺手,道:“不礙事的阿翁,都是些皮外傷,我休息一會就無妨了。”

舒桃又暗道了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走到屋外借著燒水的灶臺順便整飭午飯。

吃過午飯,又歇過半晌,趁著天色剛沉下來,盧俊便攙扶著盧員外上了托舒槐去鎮上請來的馬車,在舒家人的目送以及聲送中,離開了舒家村,連飯都沒有吃。

委實不是著急趕路,而是盧俊經被打一事,自知白日再無臉出門晃悠,停留無益,便只好盡早上路返回京城,省得多滯留一晚徒增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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