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的旭日已經(jīng)升起半桿子高了，舒張氏蹲坐在灶臺前，不時地往灶膛里投進去幾支柴禾，以保持旺盛的火力，只是神情有些悶悶不樂的，究其原因，就又得說到那個令她恨不得唾其臉的便宜侄女了。

這些天一直該由舒桃做飯，已經(jīng)很久不曾早起伺候一家老小吃喝之下，舒張氏竟然起晚了……因而被好生數(shù)落了一頓。

忽然屋內(nèi)舒修武撩起布簾，見到自家媳婦正愣神呢，不由得沒好氣道：“你發(fā)什么呆呢？一家人都等著吃飯呢，麻利兒點！”

舒張氏只得恨恨低頭繼續(xù)添柴加大火力，不住地腹誹那個害得她又重操舊業(yè)的侄女。

此刻被舒張氏惱恨得咬牙切齒的舒桃，卻抱著夭娘正走在去往鎮(zhèn)上的路上，兩人一人一對兒黑眼圈，但是精神頭倒是很旺。

昨天在多班人馬的共同努力之下，她們的新居簡直煥然一新，塵埃盡散，殘破盡消，干凈得根本不像是久未有人居住的樣子，只是干凈之余，簡陋便突顯出來了，這也難免，當初舒冒仁搬家時，已經(jīng)把能用上的家當全都轉(zhuǎn)移到了當時的新家中，老宅本就打算荒廢，只是思慮留著宅基這才沒推倒舊宅。

舒桃和夭娘此番趕來鎮(zhèn)上，便是想添置些家當，門鎖是必不可少的，至于桌椅兩人不怎么將就，倒是可以將就，主要還是糊窗戶用的窗紙以及洗漱等家居用品，當然，還要扯些布匹，鄉(xiāng)下人總要做活，常跟草木等打交道，衣衫難免地容易勾劃破。

今天是大年初三，又不是五日一次的集市，按道理說一般鎮(zhèn)上的店鋪是不開門的，可奈何方圓二十幾里，就有此處一個像模像樣的小鎮(zhèn)，各村莊的家家戶戶里缺了什么東西，總得重新購買，因此利益驅(qū)使之下，許多商販都只過大年初一初二，在初三一大早就開始正常營業(yè)了，風吹雷打都不變。

鎮(zhèn)上卻沒想象中的那么冷清，舒桃將夭娘放在地上，牽著她的小手走過一圈，發(fā)現(xiàn)出來做生意的多是一些賣吃食尤其是甜品的小商販，等舒桃見到圍著那些商販的都是一些半大孩子后，她才明白敢情是專門給那些新得了壓歲錢的孩童做買賣的。

帶夭娘接連經(jīng)過幾個攤販，最后給夭娘買了一支久吃不厭的糖葫蘆，又買了一小包酥心糖，舒桃這才拉起心滿意足的夭娘一個接一個地找尋店鋪。

這一逛就是小半天，待太陽公公已經(jīng)悄然劃到頭頂，舒桃一手拎著大包小包，另一只手牽著夭娘，尋摸到一家售賣飯食的小店，點了一份小菜和兩碗米飯，就開始享受片刻的安逸。

正吃著開胃可口的小菜，舒桃不經(jīng)意間瞥見一道人影朝這邊望了一眼，又匆匆走過店鋪，她抬頭一望，對那道豐腴略顯寬厚的身影笑著喊了句：“舒楊家大嫂，坐下一起吃口飯啊。”

被她叫破身份的人恰是昨天給她幫忙的人其一，舒桃的聲音足夠大，舒楊婆娘不好裝作沒聽到，只好故作迷茫地四顧，而后陡然發(fā)現(xiàn)了舒桃，“驚喜”道：“哎呀，小桃啊，你在這吃呢，這家店味道不錯，你和夭娘好好吃啊，大嫂還有點東西著急買，我就先去了啊！”說罷不等舒桃回答，便一溜煙兒地消失在了巷尾，生怕舒桃攆她似的。

舒桃笑著搖搖頭，知曉那些人的心理，她方才只是念及昨天那舒楊家大嫂辛苦忙活，想要好心請她吃一餐，卻不成想好歹是一莊中往上倒三五輩還是兄弟的堂親，竟然防備她如此之深。

不過這樣也好，以后仍是各家各掃門前雪，冷暖自己嘗，也省得旁的雜的那么多倒灶麻煩事。

舒桃笑著謝過店家贈予的兩碗熱茶，端起一盞吹了吹，再放回夭娘身前，柔聲念了句：“慢點喝，小心燙。”

夭娘乖巧點頭，雙手捧起茶碗，放在嘴邊一口一口地吹氣，半晌才小抿一下，而后燙得直伸舌頭。

舒桃語氣責備，眼里卻都是笑意：“跟你說了小心燙，還這般心急。”

店家是個上了年紀的老漢，瞅著這溫馨一幕頗覺有意思，一條洗得發(fā)白的毛巾往肩上一搭，便要走到爐旁整治爐火，忽聽那位小娘子溫醇問道：“老丈，麻煩您老，請問您可知道附近有什么售賣窗紙的店鋪，家里的窗紙破了，需要重新填補。”

店家老漢忙應道：“有的有的，出了這條巷子，左轉(zhuǎn)第三個巷口里二十丈左右，有一家花記窗紙店，樣式齊全，但是價格高些，右轉(zhuǎn)第二個巷口處便有另一家董記窗紙店，花樣少些，但是價格實在。小娘子你想去哪家店可以自行斟酌，老漢就不多言語了。”

舒桃笑著謝過，待飲了茶水，又起身念了一句叨擾了這才離去。

見到舒桃出門右轉(zhuǎn)，老漢還有些詫異，心想這般溫煦和善的小娘子應該是大門大戶出來的才對，怎地去了價格低廉的董記店呢。

夭娘倒是對此并無異議，索性是她和阿娘兩個人的家，就像之前一直住在舒家的那座小土炕上，她也不曾有絲毫抱怨，在她看來，只要有舒桃的地方，就是家了，其他的即使是有無遮風擋雨的屋頂都反而不重要。

舒桃左手提著好幾個包裹，自然無暇抱著夭娘，于是低頭沖著小夭娘笑道：“夭娘，咱們?nèi)ベI一些便宜的窗紙，再去買點漂亮的窗紙，然后把漂亮窗紙上的花樣剪下來，再貼到便宜窗紙上，你說好不好？”

夭娘開心地笑了起來，拍手道：“阿娘好聰明！”

不曾想得到夸贊的舒桃卻是一臉的不高興，她皺著眉頭，道：“把手牽好。”原來是夭娘鼓掌的時候把小手抽了出去。

“哦。”夭娘一縮脖，吐吐舌頭，老實握住那張背面光滑細嫩，內(nèi)里卻粗糙異常的手掌。

舒桃攥著夭娘的手掌：“我們要省錢，還要賺錢，等有了足夠多的銀錢就去京城，那里的小吃最是甜口，雜耍最是精彩，夭娘去了一定會很歡喜。”

夭娘的小臉上露出迷離的向往神色：“夭娘猜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