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正逢上巳節，亦是春浴日，應該正是一年里春風細雨楊柳舞，曲岸鶯啼燕呢噥，佩環叮咚，絲履步云踏青的好日子。

可永梁昌平二年的三月初三卻壓抑的讓人透不過氣來，頭幾日異常的悶熱透露出反常來，濃墨的烏云翻滾著挾著狂風向帝都永安卷來，一眨眼的功夫就連光線都透不出來了，混沌撲向了大地，原本因為上巳節而熱鬧非凡的街市上轉眼就只剩下漫天飛舞的沒有生命的物件兒和偶爾從哪家傳出的小孩子的啼哭聲，還有風肆虐過的聲音。

曾經的宮人裴老頭從自家院子的躺椅上顫悠悠站起來，拍拍衣服褶兒，抬頭看看天，端著茶壺邊回屋邊嘀咕：“十幾年沒有這樣的天了……”

皇城內承天樓上太上皇劉城黯然扶著欄桿凝望著壓在永安城上濃密得化不開的烏云和城中星星點點蔓延開的燭火，身上的大氅被吹得獵獵翻飛起來，更顯的那大氅下的身體單薄無力，只有緊挽發髻的金環和緊握欄桿的雙手上象征身份的戒指才顯示出他無上的身份。

自己都不用回頭，劉城知道自己的背后站著那些因為害怕而顫抖的內侍們，自己仿佛都能在狂風中聽見他們因為恐懼而咯咯作響的牙齒碰撞聲和血急速流過身體的聲音，他默默地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內侍總管高申，只有他依然和往常一樣，眼觀鼻，鼻觀心，微低著頭，雙手在身前合著，紋絲不動。

劉城正要笑笑，背后傳來一陣急促地登樓聲，一旁伺候的高申小聲稟道：“賈振來了。”

四個字，讓劉城幾不可見的輕顫了一下，用盡全力緊緊閉著雙唇，因收緊的力量而導致輕顫的身體被剛上樓來的賈振看在眼里，接著不動聲色地跪下請安。

劉城放下雙手，轉過身來，看著這個剛剛晉封為羽軍統領的承恩公的小兒子，剛毅英俊，果敢又不失貴族氣度，很好……這是制兒小時候他給挑選的陪讀玩伴，現如今也是獨當一面的將軍了。

“啟稟太上皇，徐貞，竇懷仁等宮內逆黨已肅清，宮外逆黨也已著令誅殺，余部正全面追捕，皇上未免太上皇擔憂，特讓微臣先行過來稟明，讓太上皇安心。”

劉城并未接口，賈振抬頭看向這個他從小就認為懦弱的太上皇，如今卻莫名生出了不一樣的感覺，不知道為什么，眼前這個消瘦的男子站在這帝都最高的地方，獨自面對天地間的雷霆風云變幻，卻依然堅韌地站在那里，竟覺得他也許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懦弱無能。

賈振這大不逆的直視讓高申感到不安，喝道：“賈將軍！”

賈振回過神來，不安的磕下頭：“臣有罪！”

“起來吧！”劉城輕輕揮了一下手，剛才自己竟然從一個孩子，一個臣子的眼中看到了他對自己內心的窺探，多么可笑。

時間一點點流逝，太上皇劉城再什么也沒說，賈振站在一旁不安的低著頭，正要再叫一次“太上皇”時，宮城里遠遠傳來報時的鼓聲，一聲聲震耳發聵。

余音漸消時，高申看到賈振傳遞而來的眼神，輕輕在太上皇邊說道：“太上皇，申時了。”

“宮外逆黨……”太上皇劉城突然說了四個字。

賈振忙回道：“回太上皇，皇族內逆犯只是封禁了，德昭大公主……”

“姑母在南興寺中，”剛上樓來的皇上劉制接過賈振的話，雖滿臉倦色，雙目卻犀利明亮得驚人，他揮手讓人都退下，“兒子正想來問父皇，姑母身后是留在寺中，還是接回她府中，兒子已讓人在南興寺待命了。”

劉城的視線一錯不錯的落在這個讓他引以為傲的兒子、這個在這場斗爭中最后活下來取得勝利的兒子身上。

半晌，轉過身去，俯視著這座他一生都未曾離開過的，讓他憎恨卻又無法逃離，無限依賴的永安帝都，緩緩說道：“畢竟皇室至親血脈，滿足她的意愿吧，看她愿意身后留在哪里。”

“兒子明白了，那兒子先行去處理余下來的事情，晚些時候再來向父皇請安，也望父皇保重龍體。”說罷，下了樓跟賈振交代了幾句。

很快，就見賈振領了圣諭帶了一隊人出城向南興寺急馳而去。高樓之上，望著絕塵而去的那一隊人，太上皇劉城流下了一行眼淚。

父皇母后，兒子還是沒能保全皇妹，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