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畫廊，人間絕色。”

顧雨對著茂密的山林感嘆，只見鳥獸不見高樓，她笑得滿意極了。

站在越野車邊的女人渾身一抖：“慕大才女，我可沒有斷袖。”

顧雨回頭掃了一眼：“顧某不才，斷袖也不會找你這樣的。”

江小童忍不住：“你可真有心情，這都什么鬼地方啊，開車在山里繞了三個多小時，當初還說什么是個風景如畫的郊區，適合病人療養。我看病人呆著不一定能好，好人呆著一定得精神病。”

顧雨望望深山老林中只露出一角的棕色的陳舊屋檐，笑道：“我倒是覺得挺好，環境這么清幽，必有野狐精怪，我一直向往蒲老人家書中寫的人妖戀來著。”

江小童被她這心大的發小氣樂了：“聊齋看多了吧你，被自己的導師下放到這種地方實習，你就天天捧著你那本聊齋過日子去吧。你還人妖戀，別自己最后變成人妖就成。”

說完江小童直接跳上車，不忘扔下一路：我店里還有事兒著急回去呢！在山里回蕩。

人家成大醫科精神病學專業顧大學霸，自封顧大才女，哪里會費那個力氣去打她。微笑揮手送友人離開。

江小童車子開回市區，一路上被加油站和收費站的人指指點點。到了家才發現自己車前蓋上，大大的馬克筆寫著：人妖上路，鬼神退避。顧大才女杰作，江小童臉色發青。

“我去！顧雨！你這個睚眥必報的小人！”

路人紛紛側目，現在的女孩子真是越來越奔放了，大馬路上發什么神經？

成大醫科附屬某院、附屬某科、附屬的一個小精神病人療養院大門口，顧某人掏掏耳朵，在心里感嘆：唯小人與小女子難養也。搖搖頭，提著自己的小行李箱進了院子。

顧雨走到門口，觀察這個明顯仿歐式風格的古舊建筑，棕色的石頭墻上爬滿壁虎，陳舊的油漆斑駁的木頭門窗，倒是給這里添上了歷史的厚重感，顧雨直言：“果然舊的有味道。”

她在大門處觀察了一會，這木頭門得有個百八十年的歷史了吧，上面深綠色的油漆掉了個七七八八，露出里面的黑色木頭還掉著木屑。吱呀一聲推開門，門上掛著的燈泡卻跟著晃了起來，吱嘎吱嘎地響，燈泡上黑黑的一層，像是落了一層灰，又一層灰把原來的壓實了，一層又一層才壓出現在的效果。

果然歷史久遠。

屋子里很安靜，顧雨竟然隱隱聽到音樂聲，像是某種弦樂。

她尋著聲音，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廊兩邊各四個木門，好像陳舊的古董，不堪人類的呼吸，二氧化碳就足以摧毀了他們。也就是門外邊還有個鐵欄桿大門罩著，要不然顧雨真以為自己找到的是個被主人空置太久的住宅，而不是精神病院。

推開走廊盡頭的鐵皮門，顧雨瞧著：總算有個像樣的安全措施了。

她走到院子里，音樂聲漸漸清晰。只見一大片高有兩米的灌木叢，樂聲斷斷續續，似乎一個蹣跚學路的嬰兒，幾個趔趄，差點絆倒，終于晃晃悠悠走起來了，恩，顧雨點頭，走得還挺順暢。

原來是大提琴，巴赫、古諾的圣母頌，在這里聽的話，很有意味呢，以前常聽老媽彈鋼琴版的。

顧雨繞過灌木才看到后面的人影。似乎是一個小型演奏會。聽眾里有穿著白大褂的和穿著病人服的，不超過十個人。

在前面演奏的人背對著顧雨，穿著不知道是哪個身量小的農民工叔叔穿了很久的迷彩服，洗了又洗還是有污漬洗不掉的痕跡，手長腳長都在外邊露著，卻瘦的皮包骨。這衣服也太小了吧。

顧雨皺眉，這病院雖然是不知道附屬了幾個來回的小地方，但是援助資金真的克扣這么嚴重嗎？

不忍打擾少年的演奏，顧雨靜靜聽著，不知道為什么竟然在樂聲里聽到了濃濃的眷戀和溫暖。她驚訝于演奏者的水平，更驚訝于自己已經被老母判了死刑的音樂細胞居然還聽得出曲子里的感情。打量著眼前背對著自己的少年，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年紀，身量挺高有個一七八左右的樣子，但是明顯營養不良地有些過于瘦削，薄薄的脊梁骨像是一個衣服架在撐著衣服。

顧雨正閉著眼睛聽著，忽然有聲音闖進來。好像喝多了的醉漢手里拎著酒瓶子闖進了孩子睡著的臥室，一路叮叮咣當，當咣叮叮。

顧雨看到一個中年的女病人充滿癡迷的眼神望著少年，似乎被喚起了什么記憶，好像重逢了舊相識，一路瘸著腳一拐一拐地走到少年身邊，伸手要摸他的臉。

旁邊的白大褂已經開始拉扯中年婦人，一直小聲勸說著，想要讓她回座位坐好。

少年還沒有發現，他專注地拉著琴。琴聲悠揚，像媽媽溫柔的雙手，撫摸過嬰兒的肌膚，美好的感情滿溢。

顧雨看到老舊的琴身，和后面磨掉的邊，認真思考：這個破琴是怎么發出這么好聽的樂聲的？難道老媽一直細心給自己的琴做的保養都是無用功？

混亂是突然之間發生的，好像弓突然從低音拉到了高音，刺得人耳膜生疼。眼前的人群已經滾成了一團。

身手還是不錯，一邊往滾成一團的人群里沖。她從小練習跆拳道，身手利落。像個楔子一樣猛地扎進拳腳堆里，三下五除二就制住了還在尖叫的女人，眼角掃到兩個穿白大褂的還在拉著那個孩子，孩子手里抱著琴不撒手，腳還在用力踢著，也不管是誰，那小細腿也生生踢出了腳踢東海倭寇的架勢。但是嘴一直緊抿著，耳邊只能聽到中年婦女的尖叫聲。

穿著白大褂的一個大叔一聲吼：“皮帶！”旁邊立刻沖上來一個小個子的，混亂之中顧雨還有閑心看著她顫抖著手綁了半天都沒綁住那發瘋的小子。

顧雨也吼：“先來這邊！”

戴著眼鏡的小個子女生一回頭才注意到顧雨這邊的情況，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顧雨怒：“快點！”

小女生得令，竟然真拋下旁邊的人，趕緊跑過來要幫忙綁這個，顧雨一把奪下皮帶把手里扭動的女人綁了。

扔下手里的這個給小女生，又拿著剩下的皮帶奔過去幫忙綁那個。終于把男孩的腳綁住了，可是他死死抱著琴不撒手，顧雨停手，也沒硬上去搶，只壓著腿，看另外兩個人怎么處理。

那兩個好像也怕把琴弄壞，最后只好把他連人帶琴綁一起。

男孩突然靜止不動，他頭發太長，連眼睛都看不到怎么拉琴的？

顧雨看他往自己的方向望了望，也不確定他是不是看自己，沒辦法，劉海太長，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子。

好在其他兩個病人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動，小女孩看著就足夠。

等把發瘋的倆人都抬回屋子，確定了這里沒事。四個人總算有時間喘口氣，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都滾到辦公室地板上，坐的坐，躺的躺。

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最先開口，他坐在椅子上看顧雨尷尬地笑：“真是讓顧大夫見笑了，本來想搞個小音樂會熏陶熏陶，結果卻···”

顧雨接口：“卻成了全武行。”

大家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顧雨心想：動身體總比動腦子強，看剛才那么慌亂的情形下大夫也沒傷了病人甚至還保護著他的樂器，恩，這個地方不賴。

中年男人先自我介紹：“院長兼醫師，兼看護，各種兼職，趙剛。”

顧雨狗腿：“幸會幸會，久仰大名。”

旁邊的小女孩一臉崇拜：“顧大夫好，我是醫師，陸名名。”

顧雨點頭笑得友善。

最后一個年輕人沉默至極，從見面就沒說過一個字，看剛才的動作身手還不錯：“護士，姚舟。”

“我叫顧雨，顧盼生輝的顧，春雨如絲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