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雨最喜歡清晨的時光，充滿了希望和朝氣，卻又無比靜謐，在別人都還休息的時候，好像世界都是自己的。

今天天氣真不錯，山里清風如許，陽光澄澈溫暖。

在這個靜謐又充滿希望的山里的早晨，顧雨在新的居所晃蕩著。和城市里每一處犄角旮旯都充滿了人和機器的味道不同，這里充溢著山林的氣息，濕潤的泥土、新割的草坪、野花的香氣，甚至是鳥糞的味道，都帶著新鮮，這里的一切讓顧雨仿佛回到了百年前，那個更接近自然的時代，柳泉老人也是這樣在山林里，教書育人，舌耕筆耘四十年。

顧雨喜歡在陌生的環境中游蕩，每一處拐角、每一道鎖著的門、每一扇半掩的窗，都似乎有著許多秘密和新奇，等著她去發現，或者像野獸在角落里等待著，等待著她路過的一刻，飛身撲出，將她撲倒在地。

一樓四個房間，都是工作人員的。大家都還在沉睡，能聽見趙院長的呼嚕聲，長長的一聲忽然在結尾打住，讓人擔心他是不是突然斷了氣。然而當下一個呼聲又響起的時候，你又多希望他上一聲是斷了氣。

顧雨搖搖頭，自己昨晚沒睡好，也不知道姚舟和陸名名在這里多久了，怎么睡覺的呢？

轉身上二樓，八個房間，除了一間鎖著門的雜物間，其他都是病房。目前病房只用了三間，全院不過三個病人。

顧雨關了自己房間的門，一邊往對面走，扭了一下據說是放雜物的房間門。扭不開！不管怎么用力，好像都打不開？奇怪。

院長那兒應該有鑰匙的，以后再看吧。

回頭往旁邊裝了鐵門的病房逛。

四間病人房在一側，都是朝南有窗戶的房間，陽光充足的確對病人的恢復有幫助。顧雨默默點頭，院長雖然作為老爺們形象不修邊幅了些，但是對待病人的心還是很細致的。

和另外三間暗著的房間不同，最靠東的房間門縫兒里透出晨光依稀的光影，是透過樹枝的斑駁，在門邊涌動。

顧雨被光影迷住了眼，站在門口愣了一會兒神。

忽然，兩只大腳投下的陰影出現在門邊。

“乖乖，走路怎么沒聲音！”

顧雨拍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小心臟，屏住呼吸，正打算悄悄走掉。

門里邊終于有聲音：“顧？”

顧雨側頭，腳步一頓。

“顧···大夫？”

顧雨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

門里的聲音又響起：“顧，顧大夫？”帶著小心翼翼和一點期望的聲音，好像昨天見到的少年的手，輕輕抓住顧雨的衣角，她有一瞬的遲疑。

可是想到昨天混亂的場景，和院長告訴自己的少年的情況，躁狂抑郁癥，顧雨還是決定兩人一組查房的時候再看吧。

可是她剛轉過身打算離開，步子沒邁出兩步，忽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靜謐的清晨尤其清晰。

顧雨回頭，少年昨天還靈巧的撥動琴弦雙手，在門下邊的縫隙里摸索著，白皙修長的雙手，但是過于瘦削，一看就是病人的手。

他急切地卻又小心翼翼地，貼著地板摸索，不顧地上積累的厚厚的灰塵，不顧手上已經沾滿了灰塵，好像隔著門可以抓住什么一樣，不停地摸索。

聲音又響起：“顧，顧~~~大夫？”

顧雨的心像是被那雙手緊緊地抓住了。

她走回門口，扶著門輕輕地說：“慕平生？是你嗎？”

那手指一頓，忽然猛抽回去，卻被門邊凸起的破舊鐵皮刮了手。

“啊！”穆平生短促地叫了一聲。

聲音停住，顧雨突然心一跳，疼。

好像那傷的是自己的手，她貼近了門，手都握在了門把上：“慕平生？”“是！是····我。”

“顧雨？你在做什么？”

顧雨回頭，原來是姚舟。這里的人走路都沒有聲音嗎？

“姚舟啊，我早上一向起得早，沒什么事情就到處轉轉。”

姚舟點頭：“我去準備早飯，你可以過來幫忙。”

說完轉身離開，顧雨看姚舟一身黑色運動服，微微出汗，脖子上搭著毛巾，隨口問“你出去了？”

姚舟點頭：“晨練”。

顧雨高興：“明天一起，我也習慣晨跑。”

姚舟挑眉：“你確定？”

“顧大夫你別去，姚舟一跑二十公里，你要是跟不上，會被他扔在山里的。”

顧雨默默看著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她身后小心翼翼說話的陸名名。再次感嘆，這里的人都是飄著走路的么！

顧雨說不清楚為什么，但是她能感覺到門后的氣息。慕平生還站在門后的樣子。但是看姚舟和陸名名都準備走了，只好先跟著大家一起下樓。

路上小姑娘還在努力碎碎念，多虧山里安靜，在車水馬龍的城市里，估計沒人能聽見她說話。

“咱們這兒早上都起得早，山里嘛，晚上沒什么事情大家都早睡，早上就都睡不著了。所以，早上的早點就吃得早，吃得早了吧，不多吃的話，不到中午就會餓，那早上一定得多吃。姚舟早上就做得最豐盛，跟午餐一樣多哦，可是啊，晚上就沒啥吃的了······”

顧雨默默撓頭，我的天，小姑娘的嘴是機關槍嗎？突突起來不帶停的。好在女孩子的聲音蠻好聽，只當山里的鳥叫了。

下了樓，就是開放式的廚房和一個充當客廳、飯廳、活動廳的多功能“大廳”，說白了就是一個空蕩蕩的空間，擺了一張大桌子，幾把椅子。

親愛的姚舟同學戴著圍裙，在廚房里忙著，顧雨打下手，陸名名幫忙擺放碗筷。

等大家把熱氣騰騰的早餐都擺上了桌，趙院長還不見蹤影。

顧雨在桌子邊上坐好，等著陸名名去叫人。望著一桌子菜出神。

在學校那會兒，顧雨因為奇特的老年人作息時間，被舍友控訴，只好搬了出來自己住。不過這樣自己也確實休息得比較好。難得在這里，遇到一樣作息時間的人們。感覺自己的世界中突然多了很多人一樣。

不錯。

姚舟百年如一日的面無表情臉也擋不住顧雨對他熱情地說謝謝。

“師傅手藝超群，還能如此默默奉獻，實在是革命的螺絲釘、組織的好同志啊！所以，你每天都做飯嗎？”

要知道，這么豐盛的早餐連食堂都不多見，只有自選餐廳才有。顧雨向姚大廚致敬。

姚舟點頭，表示每天都做。顧雨慶幸，陸名名也拉著睡回籠覺的院長過來了。

院長睡眼惺忪，衣服散亂，全是褶子，一看就是昨天穿著衣服睡的。陸名名小鳥依然在盡職盡責地在念叨：“趙院長，您老人家怎么能這樣睡回籠覺呢，我不過是去喊顧大夫的功夫，您就又睡下了，您看這天，都大亮了，就是睡，也要中午再睡呀，這不到時候睡覺只會越睡越累，您自己做大夫的還不知道這些最簡單的道理嗎？您看看······”

顧雨和姚舟都端好了碗，拿好了筷子，只拿眼睛瞅著陸名名扶著院長一落座，兩人齊刷刷伸筷子開始夾菜，往嘴里呼嚕熱乎乎的粥。

身邊是小姑娘細聲細語地喋喋不休，旁邊是幾個人一起熱熱鬧鬧地吃早飯，多久了？食堂里總是自己和食堂師傅隔著老遠一起吃早飯；以前還在家里住的中學時代，老媽總是忙著演出，也沒怎么和自己一起吃早飯，更別說自己做早飯了。

顧雨吃著吃著，手里粥的熱氣蒸騰的眼睛有些發酸。

吃過早飯，顧雨和大家一起去給病人送飯。

她心里惦記著為什么那個孩子知道自己的事情，主動請示院長：“我可以去看慕平生嗎？”

趙院長打著哈欠點頭：“當然可以，但是記得看著他吃完飯，然后帶他到后園去。”

趙院長說完，自己先去了最西側的病房。

顧雨走到二樓盡頭最靠東的房間，試著敲了敲門。里邊的聲音立刻響起“顧···大夫？”

顧雨輕聲問：“是我，我可以進去嗎？”

少年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當···當然。”

顧雨握住把手，放慢呼吸，才慢慢地把門打開。

少年正手足無措地站在窗前，陽光灑在他的背上，臉有些暗暗地看不清楚，可是他的雙手緊張得互相摩挲著，見到顧雨進來，腳不自覺地跨前一步，卻又默默地縮回去。

顧雨盡量把聲音放得溫柔：“你喜歡在哪里吃早飯？”

穆平生一愣，看了看顧雨，她在等自己的回答。才慢慢伸手指了指墻角，又低下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從沒有人問過他喜歡在哪里吃，院長喜歡他在桌子上端端正正地吃，他知道，這樣看起來才比較像個正常人。

以前在孤兒院的時候，是和大家一起在長長的桌子上吃，犯了錯的時候要站著吃。

可是他最喜歡墻角，那里讓他覺得安心，他喜歡在墻角拉琴，喜歡在墻角吃飯，也喜歡在墻角睡覺。

但是平生不會讓人發現。總是在有人的時候一切如常，按照大家的規矩，在桌子上吃飯，在床上睡覺，在窗前的椅子上拉琴。

顧雨笑了笑，在角落里放下早餐，對他說：“你等我一下。”

她想回房間拿墊子過來，為了方便，沒有把房門關上，只是把鐵欄門鎖上，卻在離開前感受到阿生的視線，阿生的劉海太長看不到眼睛，但是整個人立在房間當中不知所措的樣子，像被丟棄的孩子，脆弱的傷心都快溢出來了。

顧雨愣了一瞬，情不自禁解釋：“我去拿個墊子，馬上就回來。”

顧雨把針織的厚桌墊鋪在地上，把早餐放在墊子上擺好，旁邊還有自己昨天插好的一束野花，清晨的陽光也能照在這個角落里，倆人頓時仿佛置身樹林間的草地上，好像在一起野餐。

平生吃飯的樣子很規矩，來之前看過的資料里寫著他以前是在孤兒院度過的，那里的老師很嚴格，并不是虐待，為了讓孩子們能有個好人家愿意領養，或者以后有個好出路，老師們還是非常盡職盡責的。規矩教的很足。

顧雨看到另一個角落里安安靜靜的大提琴，對了，一直覺得這個少年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原來他是一把安靜的大提琴，溫柔的、渾厚的、沉穩的，只是還帶著少年人的膽怯和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