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下,夏季的飛蛾忘我地迎著路燈撲騰著。
顧雨故作矜持地低頭,柔柔地跟楊峰時告別。
楊教授站在車旁,一手搭著車門,看著顧雨,溫柔地笑:“阿雨,你今天,嗯,很漂亮。”
大家都說漂亮,顧雨一直覺得沒什么真實感。這樣的稱贊也像是某寶上的賣家秀,跟本人買家實際沒什么關系。
但是,剛剛楊教授說了什么?
顧雨站在樓梯的角落里一遍一遍回想,阿雨,你今天,很漂亮。
顧雨低著頭癡癡地笑。
這一下搔到了心尖尖上的癢,快樂和幸福像是電機之后的酥麻,熨燙了四肢百骸,一直到頭發尖兒。
就是這樣的一個夜晚,讓顧雨以為,自己陷入了愛情。
之后的一個學期,顧雨一直努力保持自己的淑女形象,尤其是在楊峰時的面前。幾次大家一起出去玩兒和吃飯慶祝的機會,偶爾也有倆人獨處的時候,比如在實驗室通宵,或者加班的時候一起出去吃夜宵。可顧雨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表白心跡。
大三下學期的一天,楊教授下午要去開會,臨時需要增加一些資料,在家里沒有拿過來。楊峰時上午有課走不開,剛好打電話的時候顧雨聽到了,自告奮勇:“我上午沒課,可以去幫您拿。”
楊教授遲疑了一瞬,臉色不太好看,可是拒絕才奇怪,只好點頭。
顧雨歡快地跑在路上,手里拿著教授家里的地址,這下子她可是登堂入室了,顧雨的心砰砰跳著,跳出嗓子眼兒了。
結果,事實再一次證明,老天或者說命運,就像那賭場里的莊家,永遠讓你滿懷著希望認為自己下一次可以翻盤,覺得自己甚至可以贏下整個賭場的時候,揭開色盅的瞬間,就讓你被打個半死,然后被徹底扔出去。
在命運他老人家揭開色盅,也就是楊教授楊大男神家的大門打開的時候,顧雨頓時被揍了個鼻青臉腫,然后被扔出了這場愛情的賭局。
原地爬起的顧雨反省自己是個還有救的賭徒,絕不能在這里輸個傾家蕩產,想明白,就遠遠離開了。
彼時顧雨正坐在楊峰時家客廳的沙發上,望著窗外花園樹影森森,暢想以后自己和楊大男神在落地窗前互相依偎著,一起看書的情形。
捂著嘴自己都笑出聲來。
忽然有人開門,門口的中年大姐拉著行李箱,驚異地問屋里的陌生人:“你是哪個?”
顧雨一打照面,看到這個中年婦女又黑又瘦,圍著花布圍巾,衣服老舊,心里奇怪是誰,還是趕緊迎上去幫忙拿行李:“我是顧雨,楊教授的學生,來幫教授拿資料。您是?”
大姐緊抓著行李箱不撒手:“哎!哎!是峰時的學生啊!不能讓你拿,不能讓你拿,我這東西可沉。那你是大學生啊,可真有出息。”
大姐說著拎起行李箱就進了門,熟門熟路地把箱子放好,拿出鞋柜里的拖鞋換上,還在一直感慨:“瞧你們這些年輕的姑娘,一個賽一個的有出息,還都長得這么水靈靈的,可真是給女人爭氣呢。比我們這些村子里的老一輩可強太多啦!真叫人高興!”
大姐忽然問顧雨:“你喝點啥不?我給你找找。家里可有不少喝的。”
顧雨越來越覺得奇怪,看年紀,不像是楊教授的長輩,可是說是親戚,卻更像是這里的主人家,她對一切太過習慣和熟悉。總不會是保姆吧?
顧雨推辭:“楊教授下午的資料有些著急,我要趕緊拿了就回學校,我可以去教授的書房嗎?”
大姐馬上點頭:“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我帶你過去。”
走到書房門口,大姐打開門讓顧雨進去找:“我從來不進書房,怕給峰時弄亂了,你自己進去找吧。”
楊教授的書房和客廳完全是兩個世界,這里所有的書籍和資料都碼放得非常整齊。分門別類,甚至都按照日期排好了順序。
顧雨很快找到了資料,時間確實緊迫,匆匆就走了。
顧雨站在門口穿鞋。大姐又熱情地說:“我今天剛來,峰時還不知道呢,等我這幾天都收拾好了,讓峰時請你們來家里做客啊,我給你們多整幾個好菜。”
顧雨輕抿嘴唇,拿著資料猶豫半天,一咬牙,還是決定試探:“那多麻煩啊,楊師母。”
大姐明顯一愣,臉上泛起紅光,笑得見了滿口牙,她高興地止不住樂,一邊不好意思地揮手,“哪里哪里,不麻煩,不麻煩,到時候可一定來啊!”
大姐樂得合不攏嘴。來的幾次都是匆匆忙忙的,光顧著在把家里拾掇干凈,給峰時做飯。她還從沒見過峰時的同事還是學生。第一次聽到別人這樣叫自己,那份驕傲和喜悅的心情,如何也抑制不住。
顧雨坐在公交車上愣著神,差點坐過站。下車往回走,坐車,下車,不小心撞到人,都是機械性的習慣。她的腦子里都只有那一個畫面。“不麻煩,不麻煩,到時候一定來啊。”
顧雨把資料交到楊教授手里,低著頭沒敢看楊教授的眼睛,聽了他交代了幾句什么,只恩恩地應著。楊峰時覺得奇怪,無奈今天太趕時間,最近這小姑娘越來越讓人操心了啊。
楊峰時只好心里想著明天去實驗室的時候問問,到底是怎么了。
畢竟從她入學以來,她那雙不是在盯著書本就是在盯著自己的眼睛,總是盛滿了話語和故事,自己無法不在意,等發現的時候,已經無法忽視了。只不過,現在的她才算是成年了,也更成熟了些。
女為悅己者容,那次聚餐她的改變,就像是女孩子獻給心上人最美麗溫婉的告白,讓人心泛起酸酸地心疼。
從第一次見面,三年時間飛逝,她依然從不曾挪開的雙眼,讓楊峰時覺得,也許自己也應該鼓起勇氣,邁出一步。但是今天,她卻在回避著自己。
看,命運他老人家就是這么喜歡開玩笑。
此時的顧雨腦袋終于清醒了些,她記起來和師母這次見面的很多細節,比如師母不自然的普通話口音,明顯是農村里主婦的淳樸裝扮,姣好的面容上不能掩飾的皺紋和黝黑的皮膚,手上皸裂的傷口和繭子。
再聯想一下楊教授實際的年齡,對了,若是在農村生活地困苦,的確四十多歲的主婦應該是這個樣子的,而不是像楊教授一樣年輕的像是三十出頭。楊教授出生的地方確實是一個小村子來著,父母往上幾代都是農民。
所以,大姐是真正與教授從年輕時候一起走到現在的糟糠之妻嗎?自己差一點都做了些什么?
顧雨臉色蒼白,恍惚的在路上晃著,臉上濕濕涼涼的,一直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
回憶到這里為止。
她只知道,師母來后一個星期左右,楊教授莫名憔悴了一些,和大家一起出去聚餐的時間都沒有,基本上都是上完課,在研究室看一眼就回家了。
大家都問自己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畢竟只有她去過楊教授家里。
顧雨只好搖頭裝傻。
一個星期后,楊教授的私人生活似乎又恢復了正常,又回到以前在實驗室泡著的生活。
楊峰時這才發現某個小妮子不見了蹤影。一問才知道,丫頭一個星期沒來實驗室了。
楊教授一言不發。晚上十點多,大家都結束手上的活各回各家了。楊峰時給顧雨打了電話,這是第一次楊教授主動給顧雨打電話。
很快有人接聽:“楊教授好。”
“你現在有時間嗎?”
“啊,有的,就是宿舍十一點關門。”
“你下樓,我在你們樓下。”
顧雨穿好衣服一路狂奔,門口的阿姨在身后喊著,同學趕緊回來啊,十一點關門,我可不留門!
顧雨一邊拉跑掉的大衣一邊頭也不回地喊知道了!
拐過宿舍旁的小路,才看見教授的車,停這里宿舍的人完全看不到,也沒有人經過。楊教授選了個好地方。
顧雨一到,正努力喘勻氣,楊峰時忍不住抬手幫忙拍背順氣:“急什么,下次不要再這樣跑了,小心嗓子。”
顧雨愣了一瞬,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身體接觸。楊教授的手又大又溫暖,碰到的地方有電流經過一樣,沒了知覺。
她悄悄后退一步。
楊峰時收回手,愣了一刻,見這小妮子低頭不言語,只好開門見山:“最近為什么沒來實驗室?”
也許是夜色太迷離,也許是楊峰時的語氣太溫柔,也許是顧雨一時大腦缺氧。
總之,顧雨同學大著膽子,不答反問:“師母,最近還好嗎?”
楊峰時靜默不語,顧雨不敢抬頭去看他的臉色,一瞬間冷場的氛圍太過嚴峻,最后還是顧雨撐不住,先哈哈笑著說:“上次見到師母,就是師母還說要請我們去家里吃飯,我跟師母說了,哪好意思麻煩師母親自做”
沒等顧雨說完,楊峰時違反自己一向紳士的風格,忽然打斷了她:“她回老家陪父母,這頓飯暫時請不了。”
顧雨愣住,他沒有反駁,沒有說你誤會了。
呵,本來也是,期待個什么。
命運他大哥在一旁笑岔了氣,你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嗎?愚蠢的人類!
楊大教授忽然語氣嚴厲:“你就為這個就不去實驗室了?”
顧雨吶吶地不知道怎么開口,本來計劃好的,扯謊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多么合適的理由,哪個女孩子沒有個身體不舒服的時候。
卻怎么也張不開嘴。
楊教授以為小妮子的沉默代表了默認,更加生氣,氣到極致,反倒冷笑了:“原來你對自己的專業所學就是這樣的態度,你太讓我失望,那你以后也不用來實驗室了。”
那天晚上顧雨就這么站在路燈下,等游魂一樣回到宿舍門口,阿姨鎖了門,自己就在門口蹲著。
阿姨半夜起來發現門口一穿著白衣的長發身影,嚇了個半死。
開門的時候沒好氣地罵了好久,無非是女孩子自己要愛惜自己,怎么能這么晚才回來之類的,顧雨一句話沒反駁就這么飄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