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上了幾天的課，顧雨不能去實驗室，又實在無事可做，浪費時間只會過得更痛苦，于是決定著手寫論文，沒有實踐的理論都是假大空。先找個地方實習吧。申請一交上去，整個寒假都在準備要帶的東西和參考資料，偶爾在學校里看到楊教授，哦，對了，還偶遇師母兩次。

大四還沒開學自己就被分配到這里了。

現在看來，是得到了某位知名教授的特殊關照啊。

顧，大夫？

顧雨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果然是阿生，只有他這么叫自己。

顧雨皺眉：“你在這兒站了多久了？”

阿生吶吶地說：“沒，沒有。我，我來看看你。”

前幾天顧雨問過院長，阿生是習慣性口吃？

院長驚訝地看顧雨：“阿生很少說話的，偶爾蹦出來一個字兩個字的，我都不知道，他還有這毛病？”

阿生默默地跟在顧雨身后走著，顧雨走一步，阿生走半步等著。如果不是在山里，馬路上這樣走著的一般都是陌生人或者跟蹤狂吧？

顧雨不喜歡這種感覺，她回頭，阿生一驚，差點撞上去。

“你跟上來，在我旁邊走。”

阿生瞬間手足無措起來，半天沒邁出一步。

顧雨笑著搖頭，只好自己走過去，試著伸出了手。

阿生呆住，顧雨的面前出現了一只笨笨呆呆的小狗狗，看著主人伸出的手，好像嚇住了，一動不動，就是不知道把爪子伸出來。

顧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剛才陷入回憶的陰霾一掃而空，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把手給我。”顧雨笑著說。

看不到阿生的眼睛，額前的頭發連鼻子都快擋住了，他真的能看見路？

顧雨仔細觀察著阿生額前軟軟的頭發，陽光下茶色的頭發泛著淺黃色，摸起來一定很蓬松柔軟。

顧雨能感覺到阿生在長長的留海后面悄悄打量的視線。

空氣中像某種果實混雜著青草的甜香，在樹枝草地間蔓延開來，時間的流淌緩緩停止。

夏日午后，站在樹林中的少女，向少年伸出手，透過枝丫的陽光，在倆人身上投下斑駁的光點，遠遠看去，好像少年和少女在發著光。

顧雨耐心地等著，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如此篤定。

阿生忽然動了一下胳膊，顧雨一直望著阿生眼前的頭發，好像望進了阿生的眼睛里。

他的手緩緩地緩緩地抬到了顧雨的手下邊，忽然又猛地收回去在自己的衣服上揉搓著。從沒有人，從沒有人握過他的手。

顧雨眼睛泛起酸澀，聲音忍不住哽咽：“阿生，你的手很干凈，真的，很干凈。也很漂亮。”

阿生抬起頭愣愣地聽著，終于緩緩放下在衣服上搓紅的右手，遲疑地抬起，慢慢地，慢慢地碰觸到，另一個人皮膚的溫度。

顧雨雙手輕輕捧住他的，“你的手真大呢，阿生，你看，你一個就蓋住了我兩只手。”

顧雨高興地笑著，心里的快樂就像這山里的泉水，不停地冒出來，壓也壓不住。她反手牽住阿生的右手，倆個人手牽著手，一步一步踩著山里的泥路，慢慢往回走。

顧雨感覺到阿生的手一直在細微地顫抖，明明沁出了汗，卻冰冰涼的，指腹處還有厚厚的老繭。她緊了緊手掌努力溫暖他。

希望這個溫和的少年能夠積蓄力量，足夠他重新踏入這吵鬧卻又溫暖的人世間。

阿生跟在顧雨的身邊走著，看著他們握在一起的雙手，阿雨的手很軟，溫暖干燥。

他的視線悄悄打量到少女的手臂，夕陽照在皮膚上，小小的絨毛亮亮的。

握著自己的手，溫度好像蔓延到了皮膚里，手掌開始感覺溫熱，這溫熱順著小臂，沿著血脈，慢慢滲入心里。

顧雨走在前邊，阿生看著她柔順的長發，嘴角輕輕翹起，臉部線條霎時間變得柔和、俊秀極了，讓人忍不住相信，少年的臉一定非常明秀。阿生多年后回憶，那個時候的他，聽到了大提琴歡快的曲調，在這午后的樹林中，像是歡快的精靈伴隨著他們，飛舞歌唱。他甚至記得，腳踩在泥土上柔軟的觸感，空氣中青草、果實的香氣，和風吹過樹林沙沙作響的聲音。

顧雨牽著平生剛進屋，就看到趙院長自己坐在飯廳的椅子上喝茶。顧雨看了一眼老趙頭，本來不打算說什么的，還是抵不過多年的禮儀教導作祟，過去報告，趙院長，楊教授走了，我送阿生回房間。

趙院長望了一眼顧雨牽著的阿生的手，和身后一直默默低著頭的阿生。是窗外照進來的夕陽嗎？阿生的耳朵怎么是紅的？

趙院長滿意地點頭，笑著答應：“去吧去吧，哎呀，年輕人啊。”

顧雨奇怪趙院長笑得八卦極了，看他轉身又自己去喝茶看報紙了，就打算帶著阿生直接回樓上。剛走到樓梯口，趙院長忽然在桌子邊上抻著脖子喊：“顧雨，姚舟他們今天耽擱了時間，進度有點兒慢了，晚上得加班，你看你有沒有時間做個晚飯啊？”

顧雨只好點頭：“我盡力。一會兒就來。”

趙院長笑瞇瞇地點頭：“去吧。”

顧雨以自己的名字發誓，她從小到大不是吃阿姨做的飯，便當，就是食堂。自己做的飯還停留在煮方便面的階段。

不過看趙院長的樣子，別說方便面了，開水也沒煮過吧。趙院長的信條，碌碌眾生，不過為欲求所累。無欲無求，便逍遙快活。這個沒飯就吃空氣的人。

果然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啊！

阿生乖乖地松開手，在床上坐好。

看顧雨嘆氣，忽然扯住顧雨轉身離去的一點點衣角，“顧，大夫？”

疑問的語氣，顧雨感動壞了，這孩子已經開始關心別人了。這是個好現象。

顧雨忍不住摸摸少年的頭發，笑著的嘴角忽然僵住，這粘在一起的手感是怎么回事？顧雨的內心在咆哮，少年，你多久沒洗頭啦！

冷靜！“我去做晚飯，你休息一下。”

走到門口，顧雨停住，還是回頭說一句：“明天我們洗洗頭。”

坐在床上的阿生沐浴在昏黃色溫暖的夕陽里，頭發上閃著可疑的油光，顧雨尷尬地笑著關上門。她沒看到，阿生自己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手被燙到了一樣，縮了回來。自己從來不碰的頭發，觸感很奇怪。看到手上的不明油漬，自己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