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天氣是陰陰的,像蒙了一層紗將所有顏色都遮掩,只剩下灰色。坐在大巴車里的蘇不夜木然地盯著窗外，一排排樹木飛快地往后退，低矮的屋舍，偶而也有那新建的兩層表面鑲嵌瓷磚的新樓房，在空曠的沒有高樓大廈的一片平地里顯得格外惹眼。已是冬天，放眼望去盡是蕭索，尤其在這樣的天氣襯托下。間或有一個池塘進入眼簾，不再清澈的水上浮著幾個已經杜萎的蓮葉，塘邊的小徑上清楚地現出腳印，大概是下雨當地農戶從此經過，踩得太深，被太陽一曬，就曬出了腳窩子。旁邊的稻田里滿是平瘠，沒有任何種植物，零星灑著幾把黃得發黑的稻草，可能是經過太多的風吹雨淋，沒有了原本的面目。

遠遠地，她瞧見了第五監獄的圍墻，目的地快到了。

趴在她腿上的蘇天成咳嗽了幾聲，她轉過頭把他的衣服夾緊些，搖醒他：“天天，醒醒，我們快到地方了。”

天成是個五歲的小男孩，他伸出小手揉揉自己的眼睛，整個人還是迷迷糊糊的，他口齒不清地說：“姑姑，爸爸在哪？”

不夜抱起他，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坐著，叫道：“好家伙，有點重量了，呆會見到你爸爸，只怕他還不認識你呢！”

“我也不認識爸爸。”天成仰起頭抱住不夜的脖子。此時，大巴停下，乘務員報道：“本車終點站已到，歡迎各位的乘坐。”不夜抱起他站起了身，同其他乘客魚貫走出大巴。等所有人都下車，大巴就開走了。

到終點的乘客并不多，大多是到第五監獄來看望犯人的，今天是個接待日。不夜不是，她和天成是來接天成的爸爸蘇康出獄。冷風直往脖子灌，不夜從包里拿出帽子給天成戴上，一條毛線織的圍巾牢牢套在他的脖子上，她自己堅起了衣領子。她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呢大衣，一頭卷發被風刮得凌亂，她用手捊了捊頭發，稍稍順眼點，一會風吹來又亂了。

不夜緊緊盯著那座鐵門，高高的城墻，城墻上面的崗哨，都給人冰冷的感覺。四周一片空地，除了這座監獄。風刮在臉上有點像刀子，竟然有點疼，天成忍不住冷，在原地跺腳，一會白色的旅游鞋就上了一層黃灰。不夜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他問不夜：“姑姑，為什么別的小朋友爸爸在家里，而我的爸爸卻是在這里，這是什么地方呢？”

不夜望著鐵門，有些發呆，幽幽地對天成說：“這是一個將壞人變成好人的地方，你爸爸以前不聽話，奶奶就將他送到了這里。”

小家伙話很多，他又問：“那我媽媽也在這里面嗎？”

這句話讓不夜不好回答，蘇康到了這里的時候，天成剛落地。天成的媽媽果斷地和蘇康離了婚，天成是奶奶用奶粉喂大的，他沒有見過媽媽一面，這個女人自從走后，就似從人間蒸發，杳無音訊，不知道是過得好還是壞,也不管自己兒子是過得好還是壞。

想到她,不夜不禁搖了搖頭,這個家目前是她在撐著,一直瞞著蘇康,若是讓他知道,只怕是他心里更不好受。她和蘇康,雖說都姓蘇,但倒底沒有血緣關系,蘇康的媽媽,天成的奶奶,不夜的后媽,將他們幾個聯系在一塊的,是不夜的爸爸蘇永新,只是他已去世好幾年。

不夜曾經憎恨，深深地憎恨蘇康，是他一手毀了自己的生活。人又是多么矛盾，而在他入獄這幾年里，是她養活著他的媽媽和他的兒子。

鐵門開了，出來一個男人，光頭，一米八的個子，體格壯實，看上去精神也不錯，一雙眼睛四處搜索。不夜認出蘇康，他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就是自己花錢跟他買讓天成奶奶寄過來的。蘇康的眼睛在不夜身上定格，他愣了下，呆在原地沒有過來。

不夜靜靜地看著他，這個人是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一下子，她仿佛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小時候性格較沉悶的小男孩，眨眼之間，卻是面前的這個光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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