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大腦中的情緒管理

情緒的功能如此重要，過程又如此復雜，顯然我們的大腦中必然有一整套系統流程是跟管理和調節情緒有關的。接下來我們就來看看情緒在大腦中是如何發生的，大腦的各個部分又是如何參與到情緒的激發和調節之中的。以腦的演化來看，我們可以簡單地將大腦分成三個部分：爬蟲腦、古動物腦（或稱邊緣腦）和大腦新皮層。這只是一個幫助我們理解大腦的簡化模型，并不是說大腦就只有這三個部分。

爬蟲腦

大腦最核心的部分是爬蟲腦（見圖1），它連接脊椎根部，主要由腦干和小腦組成，管理人類的自主神經系統，也是人類最根本的維生系統。其功能包括控制心跳、維持呼吸、調節血壓和體溫等等。之所以將這個區域稱為爬蟲腦，是因為人類大腦的這個部分與爬行動物的大腦是高度重合的。這一部分的反應模式也相當單一，是純粹的二分法，也就是說，只有兩種反應方向——提高、加強或降低、削弱，是完全的線性機器。如果一個人看待事情不是好就是壞、不是黑就是白，不太能接受灰色，不能理解復雜的意思，那么這種反應模式就比較接近爬蟲腦的反應模式。

爬蟲腦的這種反應模式與其生理機制有關，因為它能實際激活并加以利用的神經系統只有兩套——交感神經系統和副交感神經系統，并且主要都是通過神經遞質去甲腎上腺素和乙酰膽堿來管理這兩套系統。其中交感神經系統負責調動身體應對壓力，它會使機體興奮，比如激發戰斗、逃跑反應。交感神經系統能夠提高血壓、加快心跳、擴大瞳孔、繃緊肌肉等，同時，它還能夠抑制消化、免疫、生殖等一系列“相對而言對戰斗或逃跑沒什么用”的系統功能，這也是長期處于應激狀態下的人會出現腸胃炎、免疫力低下、性功能不良等問題的原因。

反之，副交感神經系統主要負責放松狀態下的休養和修復功能，有鎮定的效果。當副交感神經激活時，人的心跳就會減慢、血壓下降、肌肉放松、瞳孔縮小，同時體內各種“第二、第三產業”就開始運作，比如消化食物、上個廁所，處理一些之前忽視的次要風險（殺菌、排毒等），以及完成人們最重要的休息功能——睡覺。所以如果你有失眠問題，大多是交感神經過于興奮，而副交感神經激活不足造成的（見圖2）。

因為兩套神經系統不同時工作，通常一個激活的時候，另一個就處于休眠狀態。畢竟一個人不能血壓既高又低、呼吸既快又慢，因此就造成爬蟲腦的這種二分法的反應模式。當我們處于不同情緒時，爬蟲腦就會根據情緒的類型和強度進行一對一的線性反應，并且每次的反應方式和程度都幾乎相同。比如當我們恐懼時，呼吸加快、血壓上升的功能就是由這個部分來指導完成的。只要你感到恐懼，你就會呼吸加快，并且你恐懼的程度和你呼吸加快的程度是有直接關系的。不僅如此，這個部分的生理反應是完全條件反射式的，除非經過特殊訓練，一般人無法主動控制它的功能，就像你不能想讓你的血壓上升就上升、想讓它下降就下降。

古動物腦

在爬蟲腦的外層包裹的是古動物腦，也就是人類和古代動物大腦重合的部分。這個部分主要由邊緣系統組成，因此常被稱為邊緣腦，它包含負責應激、報警的杏仁核，主管記憶的海馬體，以及影響激素分泌的下丘腦等。這個系統具有更復雜的感覺功能，也是人類所有初級情緒的反應中樞。迪士尼電影《頭腦特工隊》（Inside Out）講述的就是邊緣腦中發生的故事。

邊緣腦具有非常復雜的感覺功能，會對從丘腦輸入的環境刺激進行無意識的價值判斷：好、壞、對、錯、危險、安全……在我們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邊緣腦就已經得出了它的第一個判斷，而這就是我們在情緒五元素中談到的第一個元素——“認知評估”。認知評估并不發生在“會思考”的大腦新皮層，而是發生在“會感覺”的邊緣腦中——在這個評估產生時，它還不是一個想法、概念，而是一個感覺，就是“我喜歡”或“我不喜歡”這樣一個感覺。

我們身體中有許多“報警系統”都連接到邊緣腦中的杏仁核，一旦這個認知評估的結論是“危險”，杏仁核就會立刻進行報警，要求身體各系統做出反應，也就觸發了情緒反應接下來的一系列身體和情緒反應，為最終的行動做準備。不僅如此，杏仁核與負責記憶的海馬體相連，因此也會刺激海馬體記憶當時的場景，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比較容易回想起有強烈情緒的記憶，而當我們回憶起某些事情時，事情發生時的情緒也會同時激活。在情緒反應的過程中，邊緣腦并非一家獨大，邊緣腦的反應是可以被大腦新皮層影響的。

大腦新皮層

大腦最外層、范圍最廣大，且最發達的區域是大腦新皮層。新皮層是屬于高級哺乳動物所有的特有區域。這個腦區分為左右兩個半球，負責語言、抽象思維、想象、意識等一系列復雜功能，也可以推測和計劃未來，執行復雜任務，進行從無到有的創造、學習前所未知的知識，甚至連我們的文化、道德、身份構建也都發生在這里——新皮層是我們日常覺察、觸及的絕大多數認知思維活動的中心（見圖3）。

丘腦是感覺的高級中樞，是最重要的感覺傳導接替站。丘腦所接收到的環境刺激信號除了被快速送入邊緣腦，也會被送入這個大腦新皮層上的各個感覺皮層，比如，枕葉中的視覺皮層、顳葉中的聽覺皮層、頂葉中的感覺皮層等（只有嗅覺的處理中心在邊緣腦中）。環境的刺激信號會在這些皮層中被重新處理，賦予更復雜的意義，并且還可能被發送到前額葉，進行系統的推理和分析，從中得出對未來的預測，以及所需的一系列行動步驟。

由于這套系統是如此精密復雜，它所需的處理時間顯然比邊緣腦久得多。當然，這里所說的“久”只是相對而言，實際上往往連一秒都用不到，可能就是我們“定睛一看”的工夫，新皮層就處理完了這些信息，得出了一個與邊緣腦相同或不同的結論。比如，邊緣腦可能大叫“危險！有蛇！”然后新皮層在半秒后得出結論“沒有危險，是繩子”。當新皮層發現邊緣腦的反應不合理、不適當的時候，就會向邊緣腦發送信號，要求其停止過激反應，或者調整反應的程度（這種調整可能是調低，也可能是調高，比如當分析出更大的潛在風險時，我們可能會感到更緊張）。

如果我們的新皮層受到過良好的理性和情緒訓練，能夠快速地覺察自身所處的情緒狀態，以及激發這種情緒狀態的原因，那么就能較快地調整邊緣腦，也就是說，能夠較快地使我們的情緒反應與現實情況相協調，避免過激反應或者沒反應過來。反之，如果我們的新皮層對情緒本身不了解，難以意識到自身所處的情緒狀態，那么就會變成邊緣腦在情緒上領導新皮層的狀況。在這種狀況下，我們在日常中情緒失控、失調的風險也會隨之增高。

讓我們用一個例子來梳理一下大腦中情緒管理的過程。比如，當我們在路上開著車，突然聽到后面的人很粗魯地按喇叭時，首先人腦的邊緣系統會激活，刺激交感神經系統興奮，激發某種戰斗或逃跑的反應。這可能反應成一種憤怒情緒，有些人會覺得我好好開著車，你按什么喇叭，有本事你從我頭上“飛”過去啊。甚至想要急剎車報復一下后車。當然也有些人可能會突然慌了，覺得自己是不是開太慢了，急急忙忙就去踩油門。這兩種都是邊緣系統做出的應激情緒反應，在當下情境都有可能引發危險。

在同一時間，后車按喇叭這件事情也被傳到了大腦新皮層。如果新皮層能夠意識到因此產生的不悅刺激，并且意識到自己憤怒或者慌了，那么就可以立刻提醒自己，“不要跟對方置氣，安全第一”或者“不要馬上踩油門，正常行駛”，要求邊緣系統停止應激。如果我們的新皮層足夠強大，與邊緣系統有良好的合作關系，那么邊緣系統就會慢慢緩下來，副交感神經系統激活，我們的情緒逐漸平靜下來，可能什么也沒做，就隨后面那輛車去了。畢竟在這種情況下，大多是對方的問題，和我們并沒有什么關系，也不需要對對方做什么反應——以上就是我們在這個小事件中情緒管理的整個過程。

在這里還要說明的是，由于大腦模型的命名方式，導致很多人會覺得爬蟲腦比新皮層“低級”，本能比思維“劣等”，事實并非如此。大腦的每一個部分對于人的生命和生存來說都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如果沒有新皮層，人類就無法認識自我、適應社會、學習任何復雜的任務。如果沒有邊緣系統，人類就沒有情緒情感，根本無法從經驗中學習，并且在快速變化的環境面前會像個行動遲緩的笨蛋。而如果沒有爬蟲腦，人類就會直接死掉——沒有錯，立刻，馬上，死掉！因為我們的呼吸和心跳已經變成一條直線了。所以不要貶低大腦中的任何一個部分，它們對人類的生存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我們要學習的是理解、適應、協調這些部分，而在情緒生活中，這意味著去了解爬蟲腦的反應模式，接納邊緣腦的應激習慣，發展新皮層的調節能力，以及學習如何在這三者之間找到一個動態的平衡——這就是我們俗稱的情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