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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過失心理學

我們先來做個調查,而不是從假設開始。為了這個目的,我們選取一些常見的、熟悉的、卻少有人會注意的現象,這些現象與疾病無關,因為在每個正常人身上也很常見。我在這里想談的是人們常犯的過失。例如,一個人原本想說某事,卻用錯了詞(這叫口誤);又比如他在寫字時犯了同樣的錯誤(這叫筆誤),筆誤有可能被發現,也可能被忽略;又如他在讀印刷品或手寫稿時,念錯了字(這叫誤讀);聽人講話時也會犯類似的錯誤,不小心聽岔了(這叫誤聽),當然,前提是聽覺器官是正常的。另一類過失是由于遺忘所致,但這種遺忘并非永久的,只是暫時性的。譬如,某人一時想不起自己平時很熟悉的、一見面就認出來的人的名字了;或者本來想去辦什么事但一時想不起來了,事后才想起,就是一時忘了而已。還有一類過失并不具有暫時性的特點,比如把東西誤放在什么地方后,就再也找不到了,類似的情況還有遺失東西。我們現在要談的遺忘,與其他類型的遺忘不同,人們對此的反應通常是驚訝、懊惱和不解。與這些過失相關的還有一些錯誤,其突出的特點是具有暫時性,人們僅在某個特定時刻才相信某件事為真,而在其他時刻,無論是之前還是之后,都不會相信它的真實性。類似這樣的,同類不同名的現象還有很多。

這些過失[2]的內在聯系都通過同一個前綴體現出來。它們幾乎全是些不重要的、普遍具有暫時性的現象,而且在個人生活中也沒什么重要意義。它們中被賦予實際重要性的只有極少數,如遺失東西。正因為此,它們吸引不了多少注意,也引不起多大情緒。

因此,我現在若是讓你們轉而注意這些事,你們或許會惱火地反對:“在這個大千世界還存在那么多高大上的謎題,就好比狹義層面上的心理生活領域及心理失調方面也有許多疑惑需要且值得我們去闡釋,偏要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過失上浪費精力和興趣,豈不是很無聊。如果你們能解釋這些現象,為什么耳聰目明的人會在大白天看到或聽到根本不存在的東西;為什么有人會突然相信他正在受自己迄今為止最愛之人的迫害;或是如何用最巧妙的論據捍衛連小孩子都會覺得荒謬的錯覺,那么我們就愿意重視精神分析學了。可如果精神分析學僅能解釋為什么演講者會講錯詞,或是家庭主婦為什么會遺失鑰匙這類瑣屑小事,那么我們的時間和興趣就應該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了。”

我的回答是:“耐心點吧,女士們先生們,我認為你們的批評并不正確。精神分析學的確不能夸口說它從不關注碎屑小事。相反,它所關注的對象大多是稀疏平常的,其他學科不屑一顧的,看起來根本不重要的,甚至可以被看作現象界里的邊角廢料。但從你們的批評可以看出,你們是不是弄混了,重要的事情就一定會有顯著的表現嗎?難道沒有重要之事,只能在某種條件、某種時刻通過蛛絲馬跡顯露出來的嗎?我想這類例子應該不勝枚舉吧。譬如,你們這些聽眾中的年青小伙是通過哪些細微之處看出自己已俘獲女士芳心的呢?難道還非得等到對方給你明確的宣示和熱烈的擁抱不成?難道不是因為一個別人難以察覺的一瞥,一個轉瞬即逝的手勢,一個多握了一秒鐘的握手就感到心滿意足嗎?如果你是一名刑事訴訟律師,正在調查一樁謀殺案,難道你真的會期望犯罪分子把自己的照片和地址留在犯罪現場嗎?但你肯定會因為找到該嫌疑人的蛛絲馬跡而感到高興吧?所以,我們萬不可輕視那些不起眼的跡象,或許通過它們,我們就能成功發現那些更為重要的事。我承認,這個世界和科學界的那些大問題有權最先激發我們的興趣。可就算人們下定決心要投身于研究這些大問題的事業,也不會發揮多大作用,因為他們常常會面臨接下來該從何著手的問題。就科學研究而言,預測下一步結果的嘗試往往會讓人獲益匪淺,也會讓科學研究工作有跡可循。如果有人能夠完全剔除偏見和成見,認真仔細地堅持下去,那么或許某天他就會被幸運之神眷顧,憑借各種事件之間的關聯(也包括小事與大事之間的關聯),就能通過哪怕是一些不起眼的研究工作,踏上鉆研大問題的征程。”

為了讓你們對研究一般人的微不足道的過失感興趣,我才談了上面這些。我們現在問精神分析學的門外漢一個問題,就問他怎么解釋這些現象吧。

他第一個反應肯定是:“噢,它們根本不值得解釋,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呢?難道他認為那些事太微不足道,以至于與其他事就不存在因果關系?又或者它們也可能是某些完全不同的事?假若有人因此片面地否定了自然現象中的決定論,那他也就毀了整個科學觀。我們可以讓他明白,即使是宗教觀,也是注重事物間的連貫性的,因為它明確地指出“若非上帝所愿,無一雀可由屋頂而落地”。現在我想我們的朋友一定不會堅持他的第一個答案的邏輯了,他定會改變想法,認為如果他來研究這些現象,說不定可得出相應的解釋。他會說這是由于輕微的機能失調以及不當的心理活動引起的,其起因是可以概述出來的。一個人平時說話無誤,現在卻出現了口誤,可能是因為以下情況:(1)他有點不舒服或者疲憊;(2)他很興奮;(3)他的注意力轉到了別處。這些情況都很容易被證實。當人處于疲倦、頭痛或身體不適時,常會出現口誤。在同樣的身體狀況下,忘記專有名詞也是常有的事。很多人常因突然想不起專有名詞,便立即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了微恙。當人處于興奮時,也常會說錯話或拿錯東西;當人心不在焉時,換句話說,即注意力轉到其他事情上時,就常會忘記自己的打算,并且還會做出其他一些漫無目的的行為來。舉個關于心不在焉的熟悉的例子,幽默雜志《傳單》(Fliegende Blatter)里的教授因為正在考慮他下一本書中的相關問題而錯拿了別人的帽子。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經驗,那些做好的計劃和許下的諾言是如何被統統拋諸腦后的,因為它們都被吸引了人全部注意力的事情所干擾了。

這些話似乎很好理解,也無可辯駁。但似乎還不夠有趣,并不像我們所期待的那樣。那么,讓我們來更仔細地推敲一下關于過失的解釋吧。將要列舉的引發這些過失的必然條件都不盡相同。循環系統的疾病和失調為過失的發生提供了生理依據;興奮、疲勞和注意力不集中則是另外的影響因素,被稱為心理生理因素,該因素更容易被理論化。疲勞、注意力不集中或許還有一般程度的興奮,都會造成注意力分散,導致無法專心做事。這樣就比平時更容易被打斷,或是無法準確地做下去。中樞神經器官的供血功能一旦出現小毛病或稍有變化,都會產生同樣的后果,因為它是以相似的方式來影響決定性因素,影響注意力的分布的。因此,由上述所有情況可知,這是個注意力不集中所引起的結果的問題,它要么受機體影響,要么被心理因素干擾。

但這種分析似乎對我們的精神分析研究并無大用。我們甚至都想放棄這個課題了。可是,當我們對其進行更深入的研究后,發現不是所有的事實都與心理過失的注意力論相一致,或至少不能由這個理論直接推導出一切。我們發現,當人們沒有處于疲勞、注意力不集中或興奮的情況下,且身體和心理各項指標一切正常時,這類過失和遺忘現象仍然會發生;除非是由于這些過失的緣故,事后才將其歸因于他們自己不愿承認的一種興奮狀態。不過,這個原理絕不會簡單到集中注意力,行動就一定能成功;也不會簡單到分散注意力,行動就必將失敗。況且還有不少行動純粹是自發的,沒投入多少注意力也能成功。譬如,行人走路時幾乎不知道要去哪里,卻仍能選擇一條正確的路線到達目的地,還不會走偏。至少,這已成為普遍情況。熟練的鋼琴演奏者能不假思索地準確彈奏相應的琴鍵。當然,他偶爾可能出錯,但假如自動練琴會增大出錯的風險,那么鋼琴家通過不斷演奏使彈琴行為完全變成自動,那他豈不是最容易陷入這種危險。可相反,我們知道有許多行為并沒有投入多少注意力,也獲得了成功;而就在某些人極渴望做事準確無誤,注意力也保持高度集中時,反而出了差錯。或許有人會說這是“興奮”的結果,但我們就弄不明白了,為什么興奮不能促進注意力集中于他如此在意的目標呢?如果有人在重要的講話或討論上把自己想說的意思說反了,那么這個過失就很難用心理生理影響或注意力論來解釋了。

除了這些過失外,還有許多其他的小狀況,我們到目前還無法理解,也無法給出合適的解釋。比如一個人突然忘記了別人的名字,很是懊惱,遂下決心一定要回憶起來,他不斷嘗試,但還是失敗了。為什么這個人即使很惱怒,但仍不能如他所愿,讓注意力引導他記起那個“就在嘴邊”、別人一提馬上就能想起的名字呢?或是再舉個例子,有時候過失會增多,一個接一個。比如一個人在第一次忘記了約會,第二次努力記住了,卻記錯了約會的日期和鐘點。又如有人嘗試各種方法,簡直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記住一個被遺忘的字,就在他努力回想的時候竟忘掉了用來想起第一個字的線索的第二個字。等他努力回想第二個字的時候,又發現自己把第三個字忘了,依此類推。同樣的錯誤也會發生在印刷排版上,并使后者聲名狼籍,當然這也可看作排字工人的過失。類似這樣棘手的錯誤據說曾出現在一份《社會民主報》上,它報道了一場慶典活動,報上寫道:“出席的人有小丑殿下(His Highness,the Clown Prince)。”第二天,該報試圖更正錯誤,并致歉說:“這句話應改為‘公雞殿下’(the Cock Prince)。”有人把這些過錯都歸咎為印刷機和排版機里的怪物搗鬼,而像這種比喻起碼已不在心理生理論關于印刷錯誤的解釋范圍了。

我不清楚你們是否熟悉這樣的事實,暗示亦可引起口誤。我要講一則軼事來加以說明。一名剛出道的演員在《奧爾良少女》(The Maid of Orleans)中獲得了一個重要角色,他要在舞臺上稟報國王“Connétable sheathes his sword(警察局長將劍送回來了)”。排練時,主角同這個戰戰兢兢的新手開玩笑,不斷將他的臺詞篡改為“Komfortabel sends back his steed(獨馬車將馬送回來了)”,[3]并一直戲弄這個新手到排練結束。在公演時,這名倒霉的新手按照錯誤的版本念了臺詞,即使他已被警告過多次不要出錯,或許他出錯就是因為被警告的緣故吧。

有關過失的這些細節特點很難完全用注意力分散論解釋清楚。但這并不意味著這個說法是錯的;或許這中間缺了什么,如果能補上的話它就令人完全滿意了。然而,有不少過失本身也可從另一方面加以考慮。

我們選擇口誤的例子來充分表達我們的意圖。當然,為公平起見,筆誤和誤讀也可考慮在內。但現在,我們必須弄清楚一個事實,就是迄今我們只是討論了在何時、何種情況下會產生口誤,所得到的答案也以此為限。不過,我們也可以轉移興趣,問問何以只犯這種錯誤而不是其他?同時,也可以考慮一下這個錯誤會導致什么后果。你們必須意識到,只要這個問題沒有得到解決,這個過失造成的后果也未能得到解釋,那么即使已經給出了生理方面的解釋,但在心理方面仍屬偶發事故。比如我說錯了一個詞,我顯然可以犯無數種口誤,用一千多個詞來替代那個正確的詞,歪曲它無數次。可是在眾多可能犯的口誤之中,我卻偏偏犯了這個特殊的口誤,難道是有什么原因迫使我犯的嗎,還是只是偶然、任意的現象呢。有沒有合理的答案能解釋這個問題呢?

梅林格(語言學家)和邁爾(精神病學家)在1895年曾試圖從這方面著手研究口誤的問題。他們收集了大量的實例,并首次站在純描述性的角度來看待它們。當然,他們并沒有找到解釋,但開辟了一條可能會找到解釋的途徑。他們把口誤常犯的不當措辭即各種錯亂情況,分為“字詞置換”“字母置換”“持續語音”“混合”和“替換”五種。我會對作者羅列的這幾類主要的錯亂情況舉例說明。比如,有人把“米洛的維納斯”說成了“維納斯的米洛”,這就是第一種情況;又如“‘十字架的紅暈’(blush of rood)直沖我腦門”,這句話本應是“‘一股熱血’(rush of blood)直沖我腦門”,這是第二種情況;與字母置換相反,持續語音是已經說出的音節干擾將要說出的音節,例子就是這句我們都熟悉的錯位的祝酒詞:“請大家都和我一道為我們領袖的健康打嗝(aufstossen)。”[4]以上三種形式的口誤其實并不常見。“混合”的例子更常見。例如,一位紳士在街上對一位女士說:“女士,如果你允許的話,我非常樂意‘辱送’(inscort)你。”“辱送”是個混合而成的生造詞,顯然是由“護送”(escort)和“侮辱”(insult)這兩個詞混合而成(順便插一句,我們不難猜到,這位年輕人將很難俘獲該女士的芳心了)。至于“替換”,梅林格和邁爾舉了如下例子:“某人說,‘我把標本放在了信箱(letterbox),而不是溫床(hot-bed)上’,以及其他諸如此類的例子。”

梅林格和邁爾基于這些收集到的例子試著做出的解釋很不到位。他們認為同一個字的語音和音節具有不同的音值,具有較高音值的音節可以干擾較低音值的音節。這個結論顯然是依據“字母置換”和“持續語音”這兩種不常見的情況做出的;而就他的口誤情況而言,這類音值優先順序的問題即便存在,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口誤最常見的情況是正確的字被類似的字替代,因而有人認為這種相似之處足以解釋口誤的原因。比如,一位教授在他初次授課時說道:“我不愿(inclined)評價前任的優點。”[5]另一位教授說:“就女性生殖器來說,盡管有很多‘誘惑’(temptations)……我的意思是有很多‘嘗試’……”[6]

其實,最普遍、最明顯的口誤是說出的話與想表達的意思剛好相反。這種情況與語音關系以及類似效果等原因都相距甚遠,而出現這樣的實際情況反而是因為反義詞之間存在一種明顯的密切關系,在心理聯想方面尤為密切。歷史上這類例子很多。譬如有位眾議院議長在會議剛開場時這樣說:“先生們,今天參會的人達到了法定人數,因此我宣布會議‘結束’。”

在某些場合下,任何隨意的聯想也可能同樣作祟,如同上述相反的聯想一樣,引起最不適宜的結果。例如,有這樣一個故事,講的是赫爾姆霍茨家的孩子要同著名發明家及工業領袖西門家的孩子聯姻了,婚宴上,他們請著名生理學家杜布瓦—雷蒙致辭。在發表了一篇精彩絕倫的演說后,雷蒙舉杯慶祝道:“為新公司西門子—哈爾斯克的成功干杯!”原來,“西門子—哈爾斯克”是一家著名的老牌公司的名字,在柏林可謂家喻戶曉,就如同美國人對“韋伯—菲爾茨”公司的熟悉程度一樣。

故而我們還必須對語音關系,以及字的相似性對字的聯想方面的影響加以注意,但這還遠遠不夠。就一系列實例而言,除非我們把先前說過的話,甚至想過的想法一并考慮在內,不然還是無法解釋口誤的原因。這便又成了梅林格所強調的持續語音的例子,只不過持續時間更長。我必須承認,這給我的感覺是我們對口誤的研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遠離真相了!

不過,我希望我并沒有說錯,在研究上述口誤實例時,我們還獲得了一種值得深思的新印象。我們只是探討了引發口誤的通常條件,以及決定口誤產生錯亂現象種類的影響,卻沒有考慮過口誤自身的結果,也未考慮過它的起源問題。如果我們決定著手這方面的研究,就必須鼓起勇氣宣稱“在某些引用的例子中,口誤的結果也言之有理”。這個“言之有理”是什么意思呢?我想,這意味著口誤的結果本身就有權被視為一種正當的、有目的的心理行為,也是一種有內容、有意義的表示。迄今為止,我們總在談論口誤的過失,但現在看來有時候發生口誤本身似乎就是一種正常的行為,只是它突然強行闖入,取代了那些被人期盼或打算做的行為而已。

從一些個案來看,顯而易見,過失無疑是有其合理意義的。當眾議院議長在會議開場就宣布散會而不是開始時,若我們知道引發這種錯誤的情境,便不難想到這個過失的含義。顯然,他并不看好這個會議,恨不得馬上散會。指出該過失的意義,再解讀它,對我們來說毫無難度。又如一位女士假意贊美別人,她說:“我敢說肯定是你自己弄糟了這頂迷人的帽子。”[7]我們都能明白這句口誤的意思,其實她覺得“這頂帽子很糟糕”。又如一位女士以個性剛愎而出名,她說:“我丈夫詢問醫生他該吃些什么。醫生認為他不需要任何特定的飲食,只需按我的意愿來就行。”這句口誤也明確無誤地表達出了她一貫的目的。

女士們先生們,如果事實證明不只是一小部分口誤及一般過失的例子有意義,而是絕大部分過失的例子都有意義,那么我們之前從未留意過的過失行為的意義,便不可避免地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其他觀點則被迫退居次位。這樣,我們便可從所有生理及心理生理的條件轉而全身心投入純心理學的研究,即研究過失的意義和目的。因此,為了這一目的,我們應馬上著手研究更多更廣泛的材料。

但在行動之前,我想讓你們跟著我換一個思路想想。文藝創作者常將口誤或其他過失作為表達藝術的一種方式,這表明他認為過失,比如口誤,其實是有意義的;因為他是故意這么做的,并不是偶有筆誤,接著又令自己的筆誤成為筆下人物的口誤。他是想通過口誤表明些什么,我們或許可以研究一下他的用意,不知他是希望借此表示筆下那個人物的心不在焉還是疲憊不堪。當然,對文藝創作者憑借過失來表達其用意的事實,我們并不想夸大其辭。過失很可能只是心理的偶發狀況,或只在極少數情況才有意義,但文藝創作者仍有權在他設置的背景下對過失賦予意義。因此,鑒于過失在文藝方面的用途,如果我們從文藝創作者那里收集的口誤材料,更勝于求助語言學家或精神病學家所得,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赫爾佐克所著的《瓦倫斯坦》(皮科洛米尼,第一場,第五幕)中可以找到這樣的口誤實例。在上一幕里,馬克斯·皮科洛米尼在陪伴瓦倫斯坦公爵的女兒回到軍營后,就成了瓦倫斯坦公爵的最熱烈擁護者,他無比熱情地為和平祈福,以示自己的忠心。他讓他的父親和朝臣奎斯滕貝格感到驚愕不已。第五場有這樣一段對話就延續了這種驚愕:

奎斯滕貝格:啊!難道就這樣嗎?

朋友,我們就這樣讓他受騙嗎?

就這樣讓他離開?

不馬上叫他回來,不在此時此刻打開他的眼睛嗎?(從沉思中恢復過來)

奧克塔維奧:他現在已打開了我的眼睛,

我都看清楚了。

奎斯滕貝格:是什么?

奧克塔維奧:這該死的旅行!

奎斯滕貝格:但這是為什么呢?是怎么一回事呢?

奧克塔維奧:來吧,快來吧,我的朋友!我必須立刻跟著這不幸的征兆,我的眼睛已全部打開了,我要用它們看個究竟。快來吧!

(拉上奎斯滕貝格跟著他。)

奎斯滕貝格:現在要干嘛?要去哪里?

奧克塔維奧:(匆忙說)到她那里去。

奎斯滕貝格:到……

奧克塔維奧:(打斷了他的話,并自己更正道)

到公爵那里去。來吧,讓我們一起去——

奧克塔維奧其實是想說“到他那里去,到公爵那里去”,但他說錯了話,由“到她那里去”(即到公爵女兒那里去)這句話我們可以領悟到,他至少已相當清楚地意識到是什么影響了年輕的戰爭英雄,使其轉而渴望和平。

奧托·蘭克在莎士比亞戲劇里發現了一個令人印象更深刻的例子。它出自《威尼斯商人》,就在那位幸運的求婚者要在三個匣子里做出選擇的著名一幕里。我最好在此給你們讀一讀蘭克對此事的短評:

“莎士比亞戲劇《威尼斯商人》的第三場第二幕里的口誤,體現出了藝術性動機的絕妙之處以及精湛的表達技巧。如同弗洛伊德(在《日常生活的精神分析》第二版第48頁)引用的《瓦倫斯坦》里的口誤一樣,表明了劇作家對這些過失的意義已了如指掌,并假定他的讀者也一樣能領會。波希婭按照她父親的意愿,必須靠運氣擇夫。她靠著好運氣擺脫掉了她不喜歡的求婚者,但因為巴薩尼奧是她最傾心的求婚者,她害怕他也會選錯匣子,很想告訴他,縱使他選錯了也能獲得她的愛情,但因為她對父親發過誓,又不能說出來。于是,劇作家讓波希婭在這種內心沖突下,對自己傾心的求婚者說:

請您不要太急,停一兩天再賭運氣吧;

因為要是您選得不對,

咱們就不能再在一塊兒了,所以請您暫時緩一下吧。

我心里仿佛有一種什么感覺——但不是愛情——告訴我

我不愿失去您……

我可以教您怎樣選才不會有錯;可是這樣的話我就會違背誓言,

那是斷斷不可的;然而那樣您也許會選錯;

要是您選錯了,您一定會使我生出一種罪孽感,

懊悔我不該為了不敢背誓而忍心讓您失望。頂可惱的是您這一雙眼睛,

它們已經瞧透了我的心,把我分成兩半:

半個我是您的,那半個我也是您的——

不,我的意思是說那半個我是我的,可既然是我的,也就是您的,

所以整個兒的我都是您的。[8]

在這里,她想對他微微透露了自己的心思,即在他選匣子之前,她就是他的了,并且很愛他,但這一點又必須對他完全隱瞞。顯然,劇作家利用她的口誤表現出了這種微妙的心理,令人欽佩不已;而且通過這種藝術手法,既安撫了心上人的忐忑心情,又給觀眾制造了懸念,使其耐心等待選擇的結果。”

請注意,波希婭最后是怎樣巧妙地將自己說錯的話和更正的話相調和,又是如何解決兩者之間矛盾,并最終遵守自己諾言的:

“……可既然是我的,也就是您的,

所以整個兒的我都是您的。”

也有醫學界之外的學者通過觀察碰巧揭示出了過失的意義,并預料到我們會嘗試闡釋過失的意義。你們都知道利希滕貝格(1742—1749)的那些巧妙的諷刺。歌德談起他時曾說:“他若講笑話,笑話的背后必會藏著一個問題。”而有時,他的笑話也揭示了問題的解決之道。利希滕貝格在他的笑話和諷刺評論中提到,他總是將“angenommen”[9]讀成“Agamemnon”(阿伽門農),因為他讀《荷馬》讀得太過專注了。此句已涵蓋了關于誤讀的全部理論。

在下一講,我們來看看能否同意文藝創作者關于心理過失意義的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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