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露水洇濕了布鞋，楚亦安攥著包袱的手指微微發顫。

遠處九重玉階盡頭隱在云霧里，飛檐上懸著的青銅鈴鐺被山風撞出空靈聲響，仿佛在嘲笑他粗布麻衣上洗得發白的補丁。

“下一位！“值守弟子的聲音驚得他肩頭一抖。

木案后青年玄色衣襟繡著流云紋，正用筆桿敲打名冊：“姓名？“

“楚、楚亦安。“他慌忙解下腰間木牌遞過去，那是在驛站劈了三個月柴才換來的試煉憑證。

青玉牌面映出對方驟然皺起的眉峰，弟子捏著牌子兩指一轉，嗤笑道：“連靈紋都黯淡成這樣，也敢來青云門？“

四周傳來竊笑，楚亦安感覺后背像被無數銀針戳刺。

他望著案頭堆疊的燙金名帖，突然想起昨夜客棧里聽來的閑話——今年試煉者半數都是世家子弟，最差的也帶著三塊中品靈石當拜禮。

“求仙問道當以心性為要。“少年挺直脊背，袖口露出被柴刀磨出繭子的虎口，“《青云志》開篇有云......“

“放肆！“筆桿重重拍在案上，值守弟子眼底騰起寒芒，“你當青云門是善堂？“玄色衣袖掃過案頭，青玉牌當啷一聲滾落塵埃。

楚亦安蹲身去撿時，聽見頭頂傳來清泉般的笑聲。

緋色繡鞋綴著銀鈴踏過青石，少女腰間玉佩與銀飾相撞，叮叮當當驚飛了檐下棲雀。

他抬頭正撞見那雙靈動的眸子，山嵐在她月白披帛間流轉，恍若畫中走出的云中仙。

“李師兄又在嚇唬新人啦？“薛雪瑩拎著糖葫蘆轉了個圈，糖衣碎屑落在楚亦安發間。

她俯身時發間銀蝶輕顫，帶著桂花香的氣息拂過少年耳畔：“喂，你方才背的是不是《青云志》第三卷？“

楚亦安慌忙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拴馬石才驚覺掌心全是冷汗。

那些簇擁著薛雪瑩的華服少年們發出嗤笑，有人故意揚聲道：“雪瑩妹妹莫要為難人家，許是哪個書童偷看了幾頁典籍......“

“要你多嘴！“薛雪瑩突然跺腳，糖葫蘆直指那人鼻尖，“你們連《太上感應篇》都背不全！“她轉身時裙裾旋開半朵紅蓮，卻見那粗布少年已默默退到廊柱陰影里，正用袖口反復擦拭沾了塵土的木牌。

暮色四合時，山門前燃起七十二盞琉璃燈。

楚亦安蜷在石階角落數著燈影，忽然聽見鐵索絞動的轟鳴。

云霧中垂下九條玄鐵鏈，先前呵斥他的李青云踏風而立，袖中飛出千百道青光。

“試煉者持牌登鏈！“威嚴的聲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楚亦安握緊終于發燙的木牌，山風卷著不知何處飄來的桂花香掠過鼻尖，他最后望了一眼萬家燈火的青云鎮，抬腳踏上搖晃的鐵索。

玄鐵鏈在罡風中發出鬼哭般的嘯音，楚亦安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腳下云霧翻涌間，他瞥見薛雪瑩足尖輕點鐵索，月白披帛化作流云，轉瞬便消失在萬丈高空。

當最后一步踏上山崖時，青玉牌燙得幾乎握不住，掌心赫然浮現三道血痕。

“倒是小瞧你了。“李青云的聲音自云端傳來，袖中飛出七盞青銅燈懸在眾人頭頂。

燈火映出石壁上猙獰的兇獸浮雕，楚亦安這才驚覺已置身環形山谷。

九根蟠龍柱環繞的修煉場上，青銅地磚布滿雷擊般的焦痕。

“引氣入體，方為道基。“李青云踏著青光落在中央祭壇，腰間玉玨與青銅燈共鳴，“三個時辰為限，引動三盞銅燈者留。“話音未落，已有錦衣少年掐訣端坐，周身浮起淡淡靈霧。

楚亦安跪坐在冰涼的青銅磚上，喉間還殘留著攀爬鐵索時的血腥氣。

他學著旁人將木牌按在膻中穴，卻只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不遠處傳來水波蕩漾之聲，扭頭看見薛雪瑩身下竟凝出霜花，七盞銅燈已亮其三。

“這不是砍柴的楚小哥么？“譏笑聲刺入耳膜，滿臉橫肉的王虎故意將靈石砸在地上，“要不要哥哥教你吐納？“他肥厚的手掌拍在楚亦安后背，暗勁震得少年肺腑生疼，“喲，根骨比我家騾子還鈍！“

冷汗順著脊梁滑進衣領，楚亦安盯著銅燈映出的斑駁影子。

那些在驛站偷學的口訣此刻像纏在一起的麻繩，每當快要抓住靈氣流動的軌跡，王虎故意放出的嗤笑就會驚散那縷微光。

第三柱香燃盡時，他身前的銅燈仍如墳塋般死寂。

“鐺——“

震耳欲聾的鐘鳴驚起寒鴉，修煉場東南角的青銅磚突然裂開細縫。

楚亦安尚未反應，就見薛雪瑩的霜花結界泛起漣漪，地底竄出的黑影帶著腥風撲向少女后頸。

那是一只通體赤紅的耳鼠，本該溫順的靈獸此刻雙目血紅。

楚亦安的身體先于意識行動，抄起滾燙的木牌砸向妖獸。

耳鼠利齒撕開他袖口的瞬間，他嗅到薛雪瑩發間飄來的桂花香——與鐵索上聞到的如出一轍。

“快躲開！“少年用盡力氣將少女推向蟠龍柱，耳鼠的尾巴卻如鋼鞭掃向他面門。

瀕死的恐懼中，他忽然看清妖獸脖頸處閃爍的銀針，針尾墜著的流蘇分明是某位試煉者腰間的飾物。

破空聲擦著耳畔掠過，楚亦安跌坐在自己未亮的銅燈旁。

耳鼠在丈外炸成血霧，李青云的劍指還殘留著青芒。

修煉場死寂如墳，七十二盞銅燈齊齊轉向楚亦安，照出他胸前被獸爪撕開的血痕。

“倒是條漢子。“李青云拂袖掃去血污，目光掃過瑟縮的人群，“繼續試煉。“

楚亦安顫抖著摸向木牌，突然發現銅燈底座殘留著妖獸的血跡。

那抹猩紅正緩緩滲入青銅紋路，勾勒出半幅殘缺的陣法。

他剛要細看，陰影籠罩了血跡——王虎帶著五個世家子弟圍成半圓，腰間玉佩折射的冷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楚兄弟好膽識。“王虎的靴底碾過染血的青銅磚，肥厚手掌重重按在少年肩頭，“可修仙講究的是天賦。“他故意提高嗓音，目光瞥向正在調息的薛雪瑩，“野狗逞英雄，小心被雷劈啊。“

夜風卷著血腥味盤旋不去，楚亦安攥著木牌的掌心突然傳來灼痛。

他低頭看見燈影中的自己，額角不知何時沾了耳鼠的血，在銅燈映照下竟顯出詭異的符紋。

遠處傳來李青云查驗進度的腳步聲，而薛雪瑩的霜花結界不知何時已蔓延到他腳邊，在血污中綻開晶瑩的冰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