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安五指收攏,星紋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公孫夏河的霜華劍氣在地脈第三次震顫時驟然熄滅,她只說要去查證古卷記載的某個方位,雪色衣袂便消失在翻涌的紫霧里。
他望著掌心被星輝灼出的紅痕,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藏書閣瞥見的殘頁——那些被撕去的部分邊緣,分明留著暗紅蛇鱗的紋路。
山澗傳來鱗片摩擦巖石的聲響,他貼著濕滑的巖壁潛行,靴底碾碎了幾朵泛著血絲的鬼面菇。
當(dāng)腐殖土下的地脈波動第七次震顫腳踝時,他終于明白為何青云門要將禁地建在此處:每道裂縫溢出的靈氣都裹著腥甜,像極了那夜從魔修眼眶里涌出的黑血。
“這可不是玄火宗大小姐該來的地方。“
楚亦安劍鋒回轉(zhuǎn)的剎那,緋紅流火擦著他耳際掠過,將三條從樹冠垂下的血藤燒成灰燼。
薛雪瑩踩著焦黑的藤蔓殘骸走來,石榴紅的裙擺掃過滿地?zé)晒饽⒐剑@起一片幽藍的磷火。
“父親說天機城的推演盤昨夜裂了道縫。“她晃了晃腕間十二枚金鈴,清脆聲響震碎了試圖纏上腳踝的藤須,“況且某人說過要教我辨認星隕閣的陣紋?“
楚亦安望著她發(fā)間新?lián)Q的朱雀銜珠簪,想起半月前在玄火宗地牢的情形。
當(dāng)時這姑娘也是這般仰著沾血的臉,將玄火鑒按在他被魔氣侵蝕的傷口上。
此刻她指尖躍動的火光里,隱約浮動著三百年前星隕閣獨門秘法的紋路。
“西麓的巖畫群昨夜突然滲出黑水。“他最終妥協(xié)般側(cè)開半步,露出身后爬滿詭異符文的石壁,“這些符號在寅時三刻會變成紅色。“
薛雪瑩的火焰順著符文的溝壑游走,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
當(dāng)她的手指無意識擦過他執(zhí)劍的右手,某種溫?zé)岬臍庀⑼蝗辉诮?jīng)脈中炸開。
楚亦安猛地攥緊劍柄,丹田內(nèi)蟄伏的魔氣竟畏懼似的縮成一團——就像那夜她哭著將本命真火分給他時一樣。
“看這里!“薛雪瑩突然拽住他衣袖,火光照亮石壁頂端扭曲的星圖,“貪狼移位,破軍飲血,這是大兇之兆......“她的話被地底傳來的悶響打斷,無數(shù)螢火蟲般的金色光點從裂縫涌出,在他們頭頂聚成殘缺的星斗陣列。
楚亦安摸出玉佩的瞬間,光點突然暴動。
星紋投射在巖壁上的影子竟化作流動的篆文,薛雪瑩的玄火鑒突然發(fā)出清越鳴響,鑒面浮現(xiàn)出與玉佩斷裂處完全吻合的紋路。
兩人對視的剎那,山風(fēng)裹著刺骨的寒意掠過脊背,遠處傳來積雪坍塌的轟鳴。
“是血。“薛雪瑩突然抓住他手腕,鼻尖幾乎貼上他染血的袖口,“你受傷了?“
楚亦安這才發(fā)現(xiàn)肘部不知何時多了道三寸長的傷口,翻卷的皮肉間隱約可見黑色經(jīng)絡(luò)。
薛雪瑩的火焰在傷口處盤旋三周,突然化作朱雀形態(tài)沖進他經(jīng)脈。
當(dāng)劇痛襲來的瞬間,他看見少女眼中映出自己瞳孔深處轉(zhuǎn)瞬即逝的金芒——就像那夜魔尊赤焰撕裂虛空時的顏色。
“你總是這樣。“薛雪瑩突然紅了眼眶,玄火鑒在她掌心燙出焦痕,“在禁地替我擋下九幽寒氣時也是,在......“
地脈的震顫打斷了未盡之言。
玉佩與玄火鑒同時發(fā)出嗡鳴,巖壁上的血色符號開始融化,匯成溪流朝著山腹某處蜿蜒。
楚亦安望著薛雪瑩被火光照亮的側(cè)臉,突然想起公孫夏河臨別時的告誡:星隕閣的傳承者,注定要成為某些存在的祭品。
“跟緊我。“他反手握住少女顫抖的指尖,星輝順著交握的掌心流入對方經(jīng)脈。
當(dāng)?shù)诎舜蔚孛}震動傳來時,他們終于看清那些血色溪流的終點——方圓十里的古樹根系竟全部指向同一處峽谷,每道樹紋都呈現(xiàn)出人面痛苦的形狀。
暮色四合時分,他們在某棵千年柏樹的樹洞里發(fā)現(xiàn)了半截青銅燈臺。
薛雪瑩的真火觸及燈芯的剎那,楚亦安腰間的玉佩突然浮空,星紋投射出的光幕里浮現(xiàn)出三百年前星隕閣修士的身影。
那些虛影結(jié)印的手法,竟與今日正午公孫夏河演示的霜華劍訣有七分相似。
“不對勁。“薛雪瑩突然熄滅火焰,玄火鑒映出她蒼白的臉,“子時未至,為何林間已有露水結(jié)冰?“
楚亦安劍尖挑起一片冰晶,看到其中封著半片蛇鱗。
當(dāng)他試圖用星輝探查時,冰晶突然炸裂,鱗片上的暗紅紋路與玉佩缺口完美契合。
遠處傳來群狼嘯月之聲,本該西沉的殘月卻突然懸停中天,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得宛如兩道交頸的鶴影。
“乾坤倒轉(zhuǎn),陰陽易位。“他喃喃念出禁地某塊殘碑上的銘文,忽然將薛雪瑩拉向身后。
星紋玉佩迸發(fā)的青光里,無數(shù)透明根須正從他們腳下的凍土中緩緩升起,每根須尖都墜著滴血的眼球——與三日前他在天機城占星儀里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樣。
薛雪瑩的玄火鑒突然發(fā)出裂帛之音,十二枚金鈴?fù)瑫r墜地。
當(dāng)?shù)谝幻垛忚K滾入樹洞深處的陰影時,楚亦安聽見了那個聲音——像是百萬人同時在青銅鼎中低語,又像是星軌偏離時的悲鳴。
他握劍的手突然覆上少女冰涼的手背,星輝與真火交融的剎那,某種超越時空的共鳴從地心深處傳來。
月光在這一刻變成血色。
血色月光浸透整片山林時,楚亦安的劍鋒正切開第七只魔蛛的腹腔。
腥臭的黏液濺在薛雪瑩撐開的火幕上,蒸騰起帶著金星的煙霧。
他借著后躍的力道踩碎某根懸空的冰棱,碎冰在星輝催動下化作三十六道銀針,精準(zhǔn)刺入魔物復(fù)眼中央的晶核。
“東南巽位!“薛雪瑩的嬌喝混著金鈴震顫,十二道火墻應(yīng)聲拔地而起。
楚亦安旋身時瞥見她發(fā)間朱雀簪迸發(fā)的流光,那抹赤紅映在少女沁汗的鼻尖,竟比玄火鑒還要灼目三分。
三日前在演武場偷學(xué)的“星羅步“此刻派上用場。
楚亦安足尖輕點樹瘤,身影忽如碎星散入夜幕。
魔蛛噴吐的毒網(wǎng)剛觸及他殘留的虛影,真正的劍光已從西北乾位破空而至——劍刃裹挾的星紋竟與薛雪瑩布下的火陣產(chǎn)生共鳴,爆開的金紅氣浪將方圓三丈的魔物盡數(shù)掀翻。
“你這偷師賊!“薛雪瑩嘴上嗔怪,眼底卻漾開瀲滟波光。
她指尖翻飛的印訣突然變緩半拍,特意留出的空隙恰好讓楚亦安的劍氣穿透。
當(dāng)最后一只魔蛛在星火交織中化為灰燼,少女鬢邊垂落的金絲流蘇輕輕掃過青年染血的肩甲。
喘息未定時異變陡生。
地面凍結(jié)的露珠突然倒懸升空,凝結(jié)成萬千冰鏡。
楚亦安伸手欲拉薛雪瑩,卻發(fā)現(xiàn)鏡中映出的少女竟在詭笑。
寒霧深處傳來骨骼錯位的脆響,原本散落的魔蛛殘骸飛速重組,化作三丈高的六臂羅剎。
它每步踏出都令地脈震顫,額間豎瞳里旋轉(zhuǎn)的正是天機城推演盤上的星圖。
薛雪瑩的玄火鑒突然蒙上白霜,十二枚金鈴在腰間發(fā)出瀕死的嗡鳴。
楚亦安反手將佩劍插入凍土,星紋沿著冰層裂隙急速蔓延,卻在觸及羅剎陰影時如遭雷殛。
他喉間泛起腥甜,這才驚覺妖魔周身縈繞的灰霧,竟與半月前侵蝕自己經(jīng)脈的魔氣同源。
“乾坤為爐,星火為引。“薛雪瑩突然咬破指尖,在玄火鑒上畫出浴火朱雀。
真火觸及冰鏡的剎那,楚亦安瞥見她袖中滑落的半片蛇鱗——那暗紅紋路與玉佩缺口如此相似,仿佛三百年前就注定要在此刻拼合。
星輝與真火交融的光柱沖天而起時,楚亦安終于看清羅剎頸后的弱點。
那是塊嵌著人臉的鱗甲,眉眼竟與天機城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有八分相似。
他借著薛雪瑩掀起的火浪騰空,袖中暗藏的青銅燈臺殘片突然發(fā)燙——昨日在樹洞撿到的這物件,此刻正與地脈產(chǎn)生奇異共振。
“震位七步,寅時星落!“
薛雪瑩的提醒伴著朱雀清啼響徹山谷。
楚亦安凌空扭轉(zhuǎn)腰身,燈臺殘片精準(zhǔn)砸中羅剎后頸的鱗甲裂縫。
地底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星隕閣虛影曾在光幕中演示的封印訣,此刻突然浮現(xiàn)在他識海。
當(dāng)最后一個手印結(jié)成,妖魔哀嚎著化作冰晶爆散,紛揚的碎屑里竟夾雜著無數(shù)嘶吼的人面。
戰(zhàn)斗平息后的寂靜格外粘稠。
薛雪瑩踉蹌著跌進楚亦安懷里,玄火鑒在她掌心燙出焦黑印記。
青年垂眸看見少女鎖骨處浮現(xiàn)的星紋,與他玉佩上的圖案恰好組成完整的天樞陣——就像那夜魔氣肆虐時,兩人經(jīng)脈偶然相通所見的神秘圖騰。
“別動。“薛雪瑩染血的指尖撫過他眉骨,真火溫柔舔舐著傷口,“你每次皺眉,這里的魔紋就會加深。“她聲音突然哽咽,尾音落在青年驟然收緊的臂彎里。
楚亦安望著懷中人顫動的睫毛,突然想起禁地石碑的警告。
那些說星隕閣傳人會淪為祭品的銘文,此刻正與薛雪瑩頸間浮現(xiàn)的星紋重疊。
遠處傳來冰層碎裂的脆響,被他燈臺殘片擊中的位置,正滲出帶著蛇鱗紋路的黑血。
當(dāng)?shù)谝豢|晨光刺破血月,薛雪瑩突然抓緊他衣襟:“你聽!“
風(fēng)掠過林梢的嗚咽里,隱約夾雜著青銅鼎震蕩的余韻。
楚亦安俯身拾起片沾血的蛇鱗,發(fā)現(xiàn)背面刻著天機城獨有的星紋。
這些本該出現(xiàn)在占星儀上的圖案,此刻正隨著血跡流動,漸漸拼湊出魔尊赤焰額間的火焰紋章。
“李城主說過推演盤裂痕對應(yīng)貪狼移位。“薛雪瑩的指尖在虛空中勾勒星圖,“但這些妖魔身上的星象,分明是三百年前......“
楚亦安突然捂住她的嘴。
地脈深處傳來的震動與昨日截然不同,那是某種古老封印松動的征兆。
他沾血的手指在冰面快速勾畫,星紋與火痕交織的圖案,竟與公孫夏河消失前用霜華劍氣刻下的警示完全吻合。
旭日完全躍出山脊時,兩人在柏樹洞中發(fā)現(xiàn)半卷焦黑的典籍。
薛雪瑩用真火烘烤殘缺的書頁,浮現(xiàn)的星圖讓楚亦安渾身血液凝固——那些標(biāo)注著“祭品“的光點位置,正是三日前他們四人相約探查的方位。
當(dāng)楚亦安將典籍殘片收入懷中時,某片蛇鱗突然割破他指尖。
血珠墜地的瞬間,玉佩與玄火鑒同時發(fā)出悲鳴。
青年望著迅速腐化的血跡在地上拼出的魔紋,突然想起公孫夏河臨別時那個欲言又止的眼神——那分明是看著赴死之人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