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思成愕然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正在一棟十幾層高的大樓頂端，從這里眺望出去，可以看到不遠處一棟新修筑的高架橋——高架橋還沒有完工，夜晚也是燈火通明，無數運渣車形成灰色的長龍。

天已經黑了，可道路上仍然是車水馬龍，但他很清楚，這里絕不是2024年的中國首都。

“車流不夠……車輛樣式也很復古。”

“可是……為什么你還在啊？”

他無奈看向不遠處，那里有一座道廟——三進院落，灰瓦紅墻，漢白玉雕砌的石獅子哪怕經歷數百年風雨，仍然巍峨不倒。

真武廟。

一座位于BJ西二環，并不起眼的廟宇。

兩側高聳的大樹，中央數米高的香爐，兩座大殿供奉真武大帝和碧霞元君，四座配殿，兩座陪樓，以及十幾間廟宇居室——這地方他太熟悉了，BJ西二環真武廟，也是他工作了十幾年班的地方。

作為曾經廣電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組長，從傳媒大學畢業進入央視實習，一步步進入廣電，廣電總部就在真武廟對面。

而從真武廟往西走下去，分別是廣播電影電視報刊協會咨詢中心，育民小學，電影電視技術學會，秦晉人家，川湘家常菜——他家庭條件還不錯，從入職就是在這附近租的房子，十幾年走下來，周圍的建筑背都背得下來了。

順著第一個路口往南，就能看到廣電第一社區，旁邊是中鐵總公司公寓。

他確定，自己還在BJ。

但是。

路盡頭幾十層的中央電視臺音像資料館看不到了。

他喜歡的那家粵式啫啫煲也消失了。

兩側接踵摩肩的大廈，全都換成了紅磚灰墻的樓房。

沒有廣告牌，沒有3D大屏幕，一切就像是回到了上個世紀，萬物競發的模樣。

“嗨，不冷嗎？”旁邊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響起，一只手抓著酒瓶遞了過來。

“謝謝。”他下意識地說了一句，抓過瓶子一看。

呵，燕京啤酒。

還是那種老玻璃大綠瓶！

“這可有年代了啊。”他笑著正要來一口，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給自己遞酒瓶的人，卻猛地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個中年男子，估計快要接近四十歲。

顴骨略有些高，人也有些瘦，披著一件軍大衣——寬敞的軍大衣非但沒有給他增添一份威武氣息，反而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打入我軍內部的特務。

特別是一開口，一口泛黃的大齙牙，太有辨識度了！

“馮導？”許思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晚上的，天臺？他和小鋼炮？

這是哪一出？

“別，擔不起。”小鋼炮灌了口酒，從兜里摸出一盒煙來。

大前門。

哦，不，大前門兒。

白盒子外殼，上面映著古城樓，側面映著紅色的三個大字：大前門，在以后已經不常見了。

他自顧自地掏出一根，拿出一個印得五顏六色的塑料打火機，點燃，深吸一口，神色有些迷茫得看向夜色下的BJ，喃喃道：“我他媽算什么導演……”

“你瞅瞅王老師、馬老師他們。”他翹起大拇指隨意往后指了指：“友誼賓館，180一晚呢……”

許思成愕然，下意識說道：“友誼賓館？才180？”

不是……那地方180能住得下去？

“才180？”小鋼炮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知道你家是個體戶！怎么，在老哥哥面前開炫了？”

許思成眨了眨眼，蹲了下來，仔細看了看馮小剛。

不對……

2024褲子哥都快70了，這看著怎么眉清目秀的？

“馮導，現在哪一年了？啥月份？”

小鋼炮見鬼一樣看著他：“92年1月啊？你小子點我呢？”

“怎么？這么快就想轉正？”他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從北影畢業才半年，我來北視都快十年了！編制都落實不了！”

92年1月！

許思成已經沒有心情聽他說什么了，他的心就像是火焰一樣燃燒，立刻站了起來看向四周。

“難怪……難怪啊！”

這是92年1月！難怪自己熟悉的東西一樣都沒有！

不過，這不重要！

“我……居然回到了這個轉折點的時間！”他站在臺階旁，用力捏了捏水泥臺階，感覺手下無比充實。

這一年，是中國影視業的分界線！

這一年，“五個一”工程將會推出。

這一年，以后統治中國娛樂圈長達三十年的“京圈”開始成型！

這一年，京圈核心人物小鋼炮迎來了他人生轉折點，也是這一年，峨眉影業有一位叫做韓三坪的小領導，即將準備進入中影。

可是，因為太年輕，沒有經驗，中國影視發展走過很多彎路，以至于日后他和其他同事討論起來的時候，都扼腕嘆息。

如果，如果，如果……

太多的事情，如果稍微改變一點，現在或許都是另一番局面。

然而，距離92年這個轉折點，已經不可追尋，只能成為遺憾。

“可我……我竟然站在了這個十字路口上！”

這一刻，他心中想的，居然不是什么成為大導演，明星。

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他仿佛站在一片滿是黃金的沙灘，不知道要從哪里著手！

幸福來的太突然了！

“我穿越前就是娛樂系統內的人……”

“除了我，沒人也不知道誰才是日后大佬，也沒人知道，現在有些人隨意的一句話，能對日后娛樂圈造成多大的影響！”

什么名導，在這片金色沙灘上，他還真不稀罕！

“或許……我的目標可以更大一些！”

分界點，無處不在的先發優勢……為什么自己不能暢想得更遠一點，更高一些呢？

“嗨！你也別郁悶。”看到他不說話，小鋼炮也站了起來，和他一起趴在水泥臺子上，忍不住嘆道：“你比我可強多了……”

說到這里，他長嘆了一口氣。說不下去了。

他郁悶啊！

進入北視已經快十年了，可他以前只是一個美工，好不容易在北視有了點人脈，結果忽然招來了許思成這個正規軍！

煙頭滋滋地燃著，看著小鋼炮臉色復雜，許思成好歹在廣電工作了這么多年，理了理就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這年代，像我這樣這樣正式院校畢業，被學校推薦，北視正規渠道招募的，轉正是正式員工……老馮好像到現在都只是個借調工。”

他有些憐憫地看了小鋼炮一眼，北視的正式工，那可是干部，對方這種借調工，只是工人。

干部能有免費租房，能落實北京戶口，可工人不行！

小鋼炮求的就是一個北京戶口！正式崗位！

可對方努力了這么久的東西，只是正式學院大學生的起點……擱誰誰都郁悶。

許思成張了張嘴，最后什么都沒說。

說什么？

難道自己還能主動放棄干部身份？和馮導肩并肩？

天臺陷入了略有些尷尬的寂靜，許久，小鋼炮把煙頭一摁，干笑道：“小許，我也不瞞你，你都進來半年了，你也該看得出來。”

他臉色鄭重了一些：“影視圈是講圈子的！咱們這些普通人出身的家庭，跟他們沒法比！”

“咱們要進步，干等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