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離開辦公室，走到樓下，馮小鋼就趕快走上來。

“不合適吧？”

“有雞毛的不合適？”馮小鋼一把抓著許思成：“走！今兒哥們兒請客！去我家！一頓飯還能吃窮我不是？”

騎上自行車，兩人鋼騎了一路，終于在一條巷子前停了下來。

棗子胡同。

許思成往里看了看，這個胡同不算大，里面飄著各種飯菜香味——現在這年頭胡同還沒有整修，不少人家的灶頭都是外擺的，這讓本來就不寬闊的胡同顯得略微擁擠。

但是，這胡同里住的人居然條件不差！

鳳凰自行車外面停了一拍，穿的也是這年代流行的漆皮或者彩格紋，潮流和煙火居然奇跡般地結合在了一起。

仿佛懂他的想法，小鋼炮呲牙笑道：“這是幾個影視單位的家屬區，大部分都是沒轉正的，免費，所以大家工資都還可以，但也沒搬出去。”

許思成點點頭，跟著一路往里走，剛走到一個四合院門前，一位略微有些禿頂，留著八字胡的男子早一步看到了他們，笑著揮了揮手：“老馮，下班兒了啊？”

“哎，騰導，歇著呢？”馮小鋼趕緊三步并成兩步走過去，熟稔地掏出一根煙：“怎么著，今兒沒忙？”

許思成總覺得這男人很面熟！

男子點燃煙：“剛從貴州回來，去采了個景……小韜！把我給你馮叔的茶葉拿過來！”

“知道了……”隨著屋里一聲回答，很快，一位面容普通的圓臉青年就滿臉不情愿地拎著一個紙包走了出來。

“爸你能不能等會兒！我看電視呢！”

騰導……小韜？

啊這……

許思成展開職業化的微笑：“滕文季導演？”

“是我，你是？”滕文季疑惑地看向他，馮小鋼立刻說道：“嗨，騰導，忘了給您介紹，這是北視中心的編劇——許思成許編！人厲害著呢！”

還真是他啊！

許思成笑著和對方客套了兩句，沒有深度結交的心思。

滕文季，國內第四代導演，比老謀子他們都早一代。

“剛才那個圓臉青年，應該就是他兒子騰華韜了。”

《蝸居》的導演！

但更出名的，是《魔都堡壘》的導演身份……

一度被網上戲稱為“關門人”。

“真沒想到，騰導和你還真是鄰居。”聊完天后，他隨著馮小鋼進了屋。

網上有過這消息，但他還以為是謠傳。

難怪，當初《魔都堡壘》大撲之后，有那么多明星出來硬撐場子。

那也是一幕奇葩，明明這部片子已經爛穿地心，但為什么這么多明星出來硬洗？

看到這一幕，許思成全都明白了。

打斷骨頭連著筋吶……

“他常年不在家，我是想抱都抱不上。”馮小鋼搖頭開了門。

進屋之后，許思成看了看，很快確定，這是一個人住的。

沒有任何女人住過的痕跡，也絲毫不溫馨，就像一個工作室。

“對了，這時候，小鋼炮已經愛上了徐凡，和前妻張娣不和，前妻帶著女兒馮思語單獨過。”

他也沒提這茬，馮小剛笑道：“小許你等會兒，我去端兩個菜去。”

風風火火的小鋼炮很快就端回來了幾個菜——這種電視臺家屬院，基本都有單位食堂，給幾塊錢就能讓他們炒幾個菜，以后可沒有這條件了。

小鋼炮也沒吝嗇，三菜一湯，都是硬菜。等兩人落座后，他拿出一瓶酒：“來，整點兒。”

酒過三巡，許思成放下筷子：“怎么？轉正了還不開心？”

“你開心得起來？”馮小剛直接嗤笑：“我他媽在京城鞍前馬后這么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吧！”

“結果一句話就把我整出去！”

“要不是跟著下放的還有個你，我覺得這轉正也落不到我身上！”

“我該謝他？”

“我謝他&@#(^！！”

罵的很臟。

發泄完了，兩人都灌了幾口酒，誰都沒有再開口。

許久，馮小鋼才嘆了一聲，湊近低聲道：“許編，咱們還能回京城嗎？”

“怎么不能？”許思成已經平靜了下來。

不是真的平靜。

而是將怒火壓進了火山口而已。

他已經想明白了。

“圈子不同，別硬湊。”他淡淡道，既是對自己說，也是對馮小鋼說。

自己幾十年后都不會去硬湊不屬于自己的圈子，怎么時間倒轉之后，自己反而看不明白了？

說到底，他以為憑他的實力，經驗，在這個時代能打出一條路來，圈子不同，也會被拉平溝壑。

他對這個時代是有濾鏡的。

可有些人的做法狠狠打碎了濾鏡。

所以，原本歷史上，王碩和鄭小龍還在的時候，趙寶鋼拍了《渴望》后半部也不能署名，馮小鋼更是蹉跎了近十年，甚至用出偷劇本這種下作手法，才半推半就地在《編輯部的故事》上署了名。

要不是兩人確實能干事，當時人才也少，是根本不可能有出頭的機會的。

“可現在我來了。”

“我表現出的能力超出他們太多，沒想到啊……這兩位老師第一反應不是拉攏，而是打壓。”

他們不蠢。

不是看不到許思成可能帶來的利益。

而是兩者身份完全不同，又沒有那么大的容人之量——皇帝都會死前一波帶走難以掌握的臣子！何況其他人！

死于才華。

“有的人，天生就站在上面。”

“他們獨立超然，圈子這兩個字顆在他心里，他可以和其他圈子外的人嬉笑怒罵，但實際上，他們不允許任何平民殺入他們的圈子！”

“這塊蛋糕，只能是京圈自己的！”

“他們只信知根知底的人！”

想通了這些，他的心態已經完全轉變了。

你不仁，別怪我不義！

他一邊思考一邊說：“去長安不是什么壞事。”

起碼不在兩人眼皮底下。

王碩想“軟禁”他，鄭小龍顯然也點頭了，但是，沒用！

王碩仗著他才畢業，不認識圈里的人，根本不知道結交誰才好，再加上西影廠是葉導的地盤，足以把兩人看得死死的。

可是抱歉。

他許思成不僅知道誰才是真高端，還知道未來誰是真大佬！

“合約上不是寫了嗎？”

“只要我們‘積累’夠了，隨時可以調回去。”

“哎喲我的許編啊！”馮小鋼急得站了起來，四處踱步：“你還真信啊？”

這個積累夠不夠，不就是他們兩張嘴一碰嗎？

“這年頭大家都在往京城走！調出去了幾個能回來的啊！”

不調回來，他哪怕入了干部編制又有什么用！

“我不需要信。”許思成把玩著酒杯，微笑：“你我作為編導，最好的積累就是拍出一部大火的片子來。”

等他把這部片子砸在他臉上，他不調也得調！

但這些話，他不會在對方面前說全。

馮小鋼愕然看著許思成。

他感覺對方有些不同了，但具體是什么又說不出來。

就像……

對了！

就像一把刀，之前一直插在刀鞘里，現在終于拔出來了。

鋒芒耀眼！

雖然說話仍然很圓滑，可這次，他從對話中感覺到了鋒利。

可是……

“您可是說的輕松。”他沒好氣拿起筷子：“大火電視劇哪有這么容易？你以為撿白菜……”

話音未落，許思成褲兜里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嗶嗶、嗶嗶……

“你……你有BB機？”馮小剛筷子都快落到地下了。

深不可測啊！

這小子財力深不可測！

現在初代漢顯BB機，他想都不敢想！

這小子居然不別腰上，還揣在褲子里！

許思成點頭，拿起傳呼看了一眼，馬上問道：“電話在哪兒？”

“巷門口……算了我帶你去！”

推開門，他忍不住問道：“什么事兒？緊著嗎？等會兒回來菜都涼了。”

許思成淡笑道：“或許……是神劇在給我打傳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