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思成憐憫地看了馮小鋼一眼。

哪怕是在馮小鋼功成名就后，葉箐照樣敢在所有人面前叫他“馮褲子。”

因為在這些人心里，底層就是底層！平民就是平民！

你什么檔次？

跟我坐一個桌？

丫有今天，還不是靠爺當年的施舍？

你馮褲子敢不認？

在京圈真正的核心眼中，或許馮小鋼從來沒有被當成過人，只不過是一個可以工作的代號而已。

是的，現在葉箐看許思成也是一樣。

要么低頭，要么跪下。

“不……”馮小鋼本能地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

他忽然覺得世界觀徹底崩塌了——本來在許思成的灌輸下，他的世界觀就崩了一大半。

現在徹底碎裂了。

“原來，這個世界真的和我想的不一樣……”

原來，真不是努力就有回報……

沉默。

“那你呢？”他咬了咬牙：“你就甘心？”

“咱們就永遠也走不到上頭去嗎？”

他不甘心！

可許思成……說實話，他很佩服對方說出這些血淋淋的真相還能云淡風輕，可他不相信！他不信對方心里真這么想！

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目光，對方絕對不是吃素的主！

他想聽到對方親口肯定，他需要信心，否則只覺得自己舔了這么多年就是個小丑。

很奇怪的感覺。

明明對方比他小這么多，但現在他偏偏覺得，只有對方的肯定才有說服力。

許思成看到馮小剛期待的目光，他懂這種感覺，這年代大家都還很淳樸，不會像后世那樣，有那么多渠道去了解世界的真相，權利的本質。

他的這些話對小鋼炮無疑是顛覆性的，對方現在非常迷茫，他居然無意中扮演了小鋼炮人生導師的角色。

他不徐不疾開口：“不用急。”

“在國家蓬勃發展的今天，一成不變死路一條。”

今年，五個一工程推出！

明年，國家鼓勵全國上星！電視臺參與市場化競爭！

同年，王碩批判大會來到。

同年，所有和王碩有關的作品全部不被通過。

同年，鄭小龍受到牽連，開始走下坡路，一代目京圈的日子不多了！

等著吧……

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一片陽光明媚。

他忍不住喃喃道：“時代終究會拋棄不合時宜的人，哪怕是階級也不例外。”

就讓他，用《北京人在紐約》幫這批老貴族敲鐘好了。

…………

刷……燈光下，許思成翻開《北京人在紐約》的小說，仔細閱讀著。

“記憶力格外清晰……劇情，臺詞就像刻在我腦子里一樣。”

一邊看書，他一邊想道：“或許這就是穿越的福利吧。”

沒有系統，可惜了。

不過，哪怕記得格外清晰，他也要重讀一遍這本書，畢竟這部電視劇是93年的作品，用日后的目光去看，還有許多值得修改的地方。

王碩他們不希望卷，不喜歡精益求精，他早已不是文學創作者了，他現在就是一個純粹的商人，一個高高在上的既得利益者。

但許思成偏要去卷！

他不卷，不精益求精，不把電視劇質量提上去，觀眾怎么認識他？怎么記住他？

不趁著中國影視市場巨變的90年代打下基礎，他拿什么去實現目標？

“最重要的是，我是在順應國策，而王老師，你可是逆市而為。”

他舒了口氣，放下書，揉了揉眼睛。

來到長安分部已經三天了，劇本寫了一小半——他的空閑時間多得很，分部主任就像把他們兩個新人忘記了一樣，直到現在都沒有見過他們。

不過他也樂得如此。

忽然，門被敲響，打開一看，馮小剛端著兩個大海碗站在門口，還冒著熱氣。

看到門開，他猴子一樣竄了進來，將兩個大海碗放在桌上，連忙吹了吹燙的發紅的手指。

“哎喲我去！”他一邊吹，一邊從衣袋里掏出塑料袋包好的饃：“這玩意兒咋就這么燙呢！”

兩大碗羊肉泡饃！

清亮的湯微微帶著奶白色，切得整整齊齊的肉塊漂浮在湯里，濃烈的油香混合著羊肉特殊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鉆。

許思成確實是餓了，二話不說端起碗來就喝了一口。

香濃微燙的湯汁順著喉管流入胃袋，頓時感覺春季最后一絲寒意也被驅散，整個人由內而外地熱了起來。

馮小剛吃的可就比他講究多了。

一指頭一指頭地掰著饃，掰成指甲蓋大小的碎塊，看得許思成接連咋舌。

“老孫家的。”馮小剛得意地笑道：“旁邊西影廠知道吧？”

“現在大改造，到處都是賣小吃的，還有小白帽，我看著不錯，端兩碗回來嘗嘗。”

許思成加了筷羊肉放進嘴里，眼睛都瞇了起來。

“可得了吧。”他搖頭笑道：“在長安，是家羊肉泡就姓孫，就跟我們那兒，是家羊肉湯就是簡陽的一個樣。”

兩人一邊吃一邊說笑，片刻后馮小剛眼珠一轉：“許導，看您這劇本寫了不少了啊？”

許思成點了點頭。

“那投資這事兒？”

許思成皺了皺眉。

他真的很想說：別逼我在最快樂的時候扇你。

看到他皺眉，馮小剛立刻道：“我不是一定要追著你問，可實在是……那姓葉的太欺負人了！”

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許思成忽然又很想笑。

以后別人指著你鼻子罵馮褲子的時候，那才叫欺負人。

“咱們也來了五天了，什么工作不安排！不！這他媽分部就沒工作！”

“長安的作家編劇也不讓我們見！我去找主任，別人直接搖頭！說長安分部沒收到攢本子的任務！這叫啥事兒！？”

“沒本子，咱們不能主動嗎？咱……”

許思成打斷了對方：“得了，咱們的本子，葉菁那里就過不去。”

葉菁，目前掛名分部副主任。

可整個分部，更像是他的一言堂！

“所以我才急啊！”馮小剛滿臉焦急：“您好歹給我透個底，投資那邊怎么樣了？”

一千二百萬啊！

一天投資沒眉目，他們一天不敢放開了寫！

很簡單，劇本寫出來，第一個景色要個紐約航拍，怎么辦？

一次航拍多少錢？

要用多少次？

這可全是美元！沒投資誰敢寫這種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