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思成微微頷首。

他知道對方說的“他們”是誰——目前北視藝術中心副主任鄭小龍，以及如日中天的王碩。

這兩人，在日后還有一個名號。

京圈一代目！

他暗想道：“都說小鋼炮成名前善于察言觀色，他確實看出來了誰才是核心，但沒看出來的是這兩人的底色……”

“不……或許現在這幾位前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屬性。”

畢竟，京圈這個東西，是后面幾十年慢慢彰顯出來的。

他們誰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對中國娛樂圈影響如此深遠，甚至直接讓京圈統治了娛樂圈接近三十年！

“我懂。”想到這里，他有些感慨地說到：“有些時候，選擇比努力更重要。”

馮小鋼意外地看了對方一眼，他是真沒想過，以許思成的年紀能說出這種話。

“既然你懂……”他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說到：“那，我們就得表現自己！”

風嗚嗚從天臺吹過，他抓起啤酒瓶狠狠灌了一口酒。呲牙咧嘴地走到天臺邊，看著夜色中的京城沉聲道：“鄭導想拍新劇，王老師發動人脈，請了五位文學圈大佬來攢本子。”

“五個人！每天住在友誼賓館，吃喝拉撒，一天下來就上千！后勤組本來就不支持！”

這可是92年的1000！

人均工資才每月兩百塊不到！很多縣村，才100出頭！

“咱兩作為記錄員，這幾天也聽過他們的想法了……”

大約是酒精作祟，現在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小鋼炮，說了一句驚世駭俗的話：“我覺得，他們攢的這個本子，不夠好！”

咔擦……許思成仿佛聽到了指針撥動的聲音。

他隱約猜到，馮小鋼要說什么了。

現在這個年代，編劇這個職業還不成熟。大多數的劇本都是制片方決定開拍，定下主題是什么之后，然后拉上幾位作家一起討論。

一集一集，一個角色一個角色，一句話一句話地仔細討論！

這叫做“攢本子”，是80——95年，大陸影視業起步期間獨有的創作方法。

而92年，北視中心，三月前攢的本子只有一個！

也是馮導晉升的階梯！

為了證實，他順水推舟說到：“您覺得不好可以直接提的，您和王老師關系不錯吧？”

小鋼炮再次點了根煙，用力一吸，咬牙道：“要只有王老哥一個，我他媽早就直接說了！”

“可你瞅瞅，這次攢劇本的都是些什么人？”

“馬偉都老師，莫顏老師，王碩老師！我算什么東西？”

還真是——！

聽到這一個個人名，許思成心瞬間燃燒了起來。

92年，隨著電視劇《渴望》大成功，創下98%的恐怖收視率！導演鄭小龍直接飛升，距離北視藝術中心主任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遙，于是，他乘熱打鐵立刻又啟動了一部電視劇。

這就是在92年獲得第一屆五個一工程最佳電視劇大獎的——《編輯部的故事》！

“這可是中國第一部室內喜劇！開山之作！哪怕放在二十年后看，也毫不過時！”

可以說，沒有它，就沒有后面的《我愛我家》《家有兒女》《武林外傳》。

許思成忍不住用力握了握拳，心中無比興奮：“這是塑金身的神作！可以把自己名字送入中國影視歷史的契機！”

“我必須拿下！”

他的思緒立刻飛快轉動起來。

小鋼炮以為自己什么都沒說，可在許思成眼睛里，對方已經是圖窮匕見！

“我記得，當初就是在友誼賓館，莫顏老師、王老師、馬偉都老師等人攢了幾十集的劇本，后來忽然不見了！‘劇本失竊案’當年還挺有名的。”

“而整個劇本，只有馮小鋼記錄，只有他經手過！哦……現在多了一個我。”

“因為劇本的丟失，各位老師心灰意冷，都離開了……但王碩老師不行！”

他回憶了一下，記得王碩目前的重心已經從寫作轉移到了影視上。

其他人可以走，因為別人還有主業。

但王碩不拍就沒飯吃！

“而這時候，馮導當了這個救火隊員，兩人幾天就弄出了幾十集的內容……而且看后面拍出來的精彩程度，這絕對不是幾天能想得出來的！”

不到五天，三十多集劇本！

還是包括人物設定，場景，每一句對話的詳細內容！

這根本不可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不叫記憶好，而叫司馬昭。

他猜，或許，鄭大導演，王老師他們看到這個速度心里也清楚是誰干的，但因為大家幾年的關系了，而且馮導確實寫得好，就沒追究。

小鋼炮賭對了，大佬們沒有追究，他還成功獲得了自己第一個聯合編劇署名，也從此開始展現頭角……可許思成覺得，心知肚明的幾位大佬，心里不滿是肯定的。

“呵……我來得晚也不是壞事。老馮你還是等不及了……”

那只能苦一苦馮導了！

他點了點頭，誘導道：“您說的沒錯，那您的意思是？”

馮小鋼深呼吸，目光看向了許思成，許久后，才沉聲道：“我的意見得不到重視的，不過……如果劇本忽然不見了，或許他們會聽聽我、呃……我們的意見。”

許思成皺眉：“馮導，這不太好吧？”

馮小鋼明白，對方聽懂了他的話，他閉上眼睛抬起頭，嘆道：“我等不了了……”

“我他媽都快四十歲了！還沒個編制！”

他睜開眼，發泄一般低喝道：“王老師，鄭導他們，一部戲幾十萬！幾十萬啊！”

他指了指許思成，再指指自己：“我們只是普通人！沒那么大的背景！混進劇組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等了快十年了！”

“小許，能不能行！給個準話！”

記錄文案就只有他們兩人，要做這件事，他必須通通口風！

“我現在不贊成。”許思成佯作沉吟，數秒后道：“而且馮導，您對這部劇只是‘有些想法’嗎？沒有完整的構思，如果劇本不見了，是接不下后面的擔子的！”

繼續。

繼續誘導！

沉默。

十幾秒后，馮小鋼才抿嘴道：“才開始討論三天，我只是覺得方向不對，再聽聽也不是不行……”

才三天啊！

許思成點了點頭：“等有了足夠的想法，我們可以先討論一下。”

確定能接下再做事嗎……馮小鋼意外地看了對方一眼，謀定而后動，穩重得不像個少年人。

但這個想法，他是支持的。

先聽聽幾位老大的傾向，自己也多考慮一些，等以后劇本“忽然沒了”，才不會耽誤拍攝進度。

“行，那我先走一步。”

馮小鋼離開了。

許思成將啤酒喝完，從旁邊拿起一個軍綠色挎包。

打開，里面赫然是厚厚一份稿紙。

第一頁用鋼筆書寫著《編輯部的故事》！

“可是馮導，我好像比你先動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