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上水門，一處下山虎老屋。

韓軍打開U型鎖，再打開一道活頁鎖，推開長滿雜草的老屋，小心繞著，穿過滴水門廊，走到大廳，在客廳的香案板上，費勁地放下 2個盒子，放上一條玉溪，朝著壁上祖宗牌位，點了五根香，兩個蠟燭，鞠躬三次，祭祀祖先。

等到香滅燭熄，韓軍長舒了一口氣，轉身走了。

老宅里，左邊門上的燕子窩一陣騷動，但很快就平靜下去。

韓軍心里抽動了下。真像！

在大浪潮下，小波瀾只是一朵沖高的浪花，最終，會很快消失在大浪潮里。

韓軍啟動那部剛買的理想one，想去韓文公祠坐一坐，興許，這是對自己祖先一次又一次的無聲禱告。

韓文公祠坐落于筆架山下，緊鄰中國四大古橋之一湘子橋，依山而建，乃潮州本地最具文化濃度的風水寶地，是為了紀念唐朝的韓愈被貶到潮州為官時，造福一方百姓，因此本地百姓集結建祠，以叨念韓愈這父母官之好，至今千年過去，幾乎所有本地人都知道一兩則韓愈在本地的故事，好多地方命名也都是在紀念韓愈，比如祭鱷亭，潮州八景之一，就是當年韓愈以一篇奇文，感動天地，送走在江里為患的鱷魚。還有，潮州人民這條母親河，也叫韓江。

一座城因一位名人而成為名城！

潮州本地，在古代一直是南蠻之地，但凡官員被貶，流放去苦寒之地，潮州是苦寒之一，因此造就本地民風彪悍，極講情義，但凡父母官給當地做過貢獻的，本地百姓都會建祠而紀念，比如韓文公祠，比如青龍廟，紀念都是現實中存在過的父母官，潮州人民把做出巨大貢獻父母官當做神明，建祠紀念，長期要求子子孫孫都永續香火！

韓軍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韓愈子孫，反正都姓韓，權當認祖歸宗是咯。韓軍坐在碑文長廊邊上，點起一根煙，他在瓊海的回憶，隨著一縷白煙，浮現心頭。

1998年，韓軍退伍回家，呆了半年沒有找到合適工作，家里介紹相親對象也被他氣走了三個，老父親一氣之下喊他滾蛋。韓軍其實也不是不想結婚，只是一來自己還未穩定沒有工作，二來就是趕著結，家里六口人住的這間老屋，如果還進來人，還有小孩出身，就會逼得父母得跟韓軍兩個姐姐一起住，雖然姐姐始終會嫁出去，但都大了，四個人擠進一個不到 12平米上百年老屋，也不是舒適的事情。

韓軍被叨念多了，也也不含糊，丟下從部隊攢下的3萬元，拿起部隊退伍贈送的大行軍包，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韓軍跑到長途客運站，問賣票的阿姨，最快發車的去哪，多少錢。即使是閱人無數的賣票阿姨，都被問懵了，一看有八一徽章，趕緊看了下時刻表，報：“瓊海，18分鐘后有一班臥鋪，195元。”

韓軍二話不說，買票上車，他決心要離開這個地方，像他先祖先輩一樣，離開意味著在本地無法生存，離開往往意味著生機，離開也意味著出外闖蕩去，闖蕩當然也伴隨著危機。就像當年，民國時期下南洋或過番（去泰國）的人，十個人去，一死二傷六不回，剩下一個老華僑。成功概率不到 10%。

潮汕地區，其實包括整個閩南沿海，福建，潮汕，一直到江門，過去 200多年，都有出海下南洋謀生的傳統，因本地土地養不起這么多人，因歷史原因趕上民國時期的出海潮，就出國謀生。因此現在散落在各個村鎮里的大戶老宅，基本上都是本地先祖下南洋，過番，賺到大錢回來蓋的豪宅。最典型莫過于潮汕陳慈黌故居，以及江門開平碉樓，當然還有散落各地的上百年的大祠堂。都是出去闖蕩后賺到錢回國建的華僑捐贈的！

韓軍血液里天生具備這種敢闖敢干的特性。在部隊里，他就是出了名刺頭，敢闖敢擔責，朋友一堆，大家都服他，私下大家都喊他一聲軍哥，也因為太為戰友出頭，因此被部隊記過三次，錯失晉升機會，但他一點都不后悔，退伍那會，光酒局就擺了7天，搞得部隊領導以為給他過頭七，領導又無語又無奈，最后大領導出面，才把歡送酒局打住，不然估計得擺足七七四十九天。

煙燙手了，韓軍回憶被打斷，拉回現實。

他出了韓文公司，看到路邊有粥粉面檔口，才想起整個上午滴水未進，門口桌子坐下，就見一穿著校服的女孩子送茶水和調味料過來。

韓軍說：“來碗牛肉米粉湯”

“要多少錢的？”女孩子問。

“最大份的！”韓軍答。

“好的，兄，你等下。”

一會，小女孩用托盤端過來一份大的牛肉米粉湯，面上撒了當地小芹菜，脆黃酸菜絲，一小撮酥炸蒜頭油，牛肉鮮嫩帶血，湯底是牛雜骨頭湯，米粉入味，韓軍忘了一眼檔口牛肉，有一塊牛肉還在跳動著，真新鮮，韓軍知道，來得是時間剛好是老板上貨時間，真走運。

一口下去，韓軍終于笑了，這一個多月來，他第一次對得起自己的胃口，對得起他那半邊白頭，其實他笑起來蠻好看的，滿口牙齒整齊，軍旅生活賦予他具有軍人特有的帥氣，這種軍人特有帥氣是在其舉手投足間的，只是頭發一半已白，現得他又年輕又老氣！

因為這口鮮牛肉米粉湯，入胃，入魂。真舒服，韓軍知道，這腳下土地，才是他靈魂和身體歸宿，如果可以，真想盤下一座老宅，療養此生！

一大碗 20元，韓軍連湯都喝完了！

“幾錢？”韓軍喊小女孩過來，

“20，阿兄。”

韓軍給了她一張50元，說剩下給你買糖吃，小女孩有點驚恐，急忙跑去問灶臺邊的父親是否能收，她父親抬頭那會，只見韓軍已起身，朝老板擺擺手，開上他的理想one走了！

牛肉粿條檔老板感激點頭喊到：“兄，下次來吃就好，隨便點！”

這一幕，似曾相識。

很多的緣分，起于街頭拐角，起于一碗湯粉，起于一次偶遇，起于一個眼神。

緣分的終結，可能終結于無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