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曾相識一幕開始，源于一張車票。

坐上去瓊海的長途大巴，韓軍手里就剩下 629元了，他知道，他只是賭氣，跟家里人賭氣，十分反感父親叨念那些理論，為啥到了一定歲數就一定要去干那些事？

韓父每次都叨念：年齡到了，自然而然，該結婚，該生孩子，該蓋房子，該，，，

韓軍特別反感，因為他父親每次吃飯都念這個事情，念多了，真理也念成謬論。

韓軍就是這樣被念歪了！

好幾次，韓軍都摔碗，打算揍他父親一頓，但每次拳頭握緊，準備出拳時，他父親那種有種任你打的神態，讓韓軍反而無從下手，只能轉而打門板。本來家里門板多，結果打壞第三塊時，韓母不樂意了，拿起掃帚滿街追韓軍，邊追邊罵：“你個短命仔，當年不生你還好，現在還敢打老子啦，你來啊，跟我打，我能把你生下來，也能把你塞回去。”

在本地，跟父親打架的孩子多，跟母親打架幾乎沒有！母親要動手，往往孩子只有接受的份！

呵！整天虎頭巷，最喜歡看這種事情，即便在飯點上，大伙都端著碗筷到門口，列隊觀看，在看別人家熱鬧這事情上，本地出了名步調一致，而且男女老少傾巢而出，就為了看熱鬧！唯一能相比的這種傾巢而出的盛況，就是每年游神！

地方小，熱鬧就顯得極其珍貴，大伙最愿意聊的事情就是街頭巷尾的市井趣聞。民風淳樸，淳樸到只關心方圓一公里內家長里短！國家大事，那不是本地老百姓喜歡關心的話題。

韓軍在整個家族里只怕母親，因為當年母親差點死去，就因為生韓軍時不順利，差點一尸兩命，即使活下來，也落下一容易頭風身體虛弱病根。所以從小到大，韓軍只給母親面子，除了韓母沒人能降得住韓軍。

這也是后來韓軍為什么去參軍緣故，這孩子太難，惹事，派出所都進了幾回，韓母沒辦法，只能把韓軍送去部隊改造，這在當地，成為一條屢試不爽的改造途徑！

部隊真能改造人！只是改造好了，回來會不會反彈，就不得而知了！

韓母追，韓軍只能跑。

跑，不能老只在這條只能過三輪車的虎頭巷跑！韓軍邊跑邊想。

韓軍好歹是當過兵，見過祖國邊陲的人，要不，干脆就跑到天涯海角吧！

“你個短命仔！又氣你父，塞母仔！”韓母又追起來啦！

這次，韓軍知道，差不多了，兜了一圈，回家收拾幾件常穿衣服，摔下3萬塊錢，這3萬是當兵幾年存下來的，頭也不回走人。

韓軍想，趁著父母還年輕，自己得出去折騰下，像先輩下南洋過番那樣，去闖蕩一番，如果還在這個地方呆著，估計不出三年，韓軍自己的眼光，最遠能看到的，就是虎頭巷那巷口門！

韓軍剛退伍這段時間是相當郁悶的，找不到自己能做事情，在家呆了半年。好歹自己見過一點世面的人，所以其實內心是有點憤怒，憤怒來源于自己的無能，對生活，對工作無能。

長途車顛到了湛江，得搭渡輪過去瓊海，經過 23個小時，終于第一腳踏在瓊海的土地上。

瓊海的海風中充滿自由的咸味。

汽車總站一堆拉客摩托車佬圍了上來，爭先恐后招手拉客，韓軍其實不知道接下來他要去哪，只能擺手，拿著唯一背包走了出來，站在路口，點燃一根煙，望著跟老家沒啥區別的破舊樓房，恍惚間就沒離開過家鄉一樣。

韓軍想了想，先找個招待所住下，洗個澡，再想著接下來怎么做，所以就朝一個摩托仔招手：“去附近最便宜招待所，多少錢？”

“5元。”

“走！”

摩托車佬轉了兩圈，來到一個城鄉結合部的村里小巷口，立馬幾個圍著路口早餐店，在小板凳上的光膀子男站起身來，都圍了上來，把韓軍和摩托佬圍住，開始動手搶韓軍唯一背包。

韓軍知道，這是遇到當地流氓了。

很快，衣服散落一地，600多塊錢也被搜出來，還有身份證，退伍軍人證。

旁邊矮子踢了一腳韓軍，惡狠狠喊：“滾吧！”

“等等！”早餐矮凳子上傳來聲音，還在早餐地攤上喝著豆漿一肥胖點的哥們起身，走過來，拿著退伍軍人證看了一眼道：“可以啊，剛退下來的兵痞子！來這里干嘛？”

“打工。”韓軍沒有任何情緒回了一句。

“冬瓜，把錢還給人家，把地上衣服收好放回去。黑尾，把人家送到他要去的地方。老三，去要一份豆漿油條小籠包，給兵哥帶上。”

“大哥，這都一個多星期才開張，就這么放啦？你還欠著早餐錢呢，，，”那個叫冬瓜大叫起來。

“閉嘴，照做！”這個被稱為大哥人大喊。

其他人見狀，各自領命開始忙乎起來。

韓軍緩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怎么回事！本想著要不打一架，雖然他們人多，但不見得干不過！

這突然轉變搞得韓軍提起來一身蠻力沒地使。也好，別第一天來就到派出所報到，這樣不吉利。

韓軍下車走到已經坐下繼續吃油條的男人面前，本想立正敬禮，但想想自己已經退伍，對方也不是軍人，就立正筆挺地說：“感謝大哥，您貴姓，可否留下聯系方式，日后好請您吃飯！”

男人接過老三遞過來的早餐，對韓軍說：“免貴姓劉，文刀劉，劉歡，他們都喊我歡哥，混口飯吃，兄弟別介意，都是混得不如意的人，今天不好彩，碰到當過兵的你，我們雖然不干啥正經事，但有些江湖原則，當兵和婦女小孩不碰。不好意思，耽誤你的事情，黑尾瞎了眼，豆漿油條你別介意，權當給你賠罪。”

韓軍趕忙上前握住劉歡的手，感嘆到：“歡哥幾句話比我爹還親，我剛到貴地，一下一上，現在挺好，歡哥，為啥對當兵特別關照？”

劉歡擺擺手：“我也當過一年半的兵，看見八一徽章就怕，哈哈哈。”

韓軍大概知道，一年半兵，要么被趕走開除，要么因病早退，無論哪種情況，韓軍知道不好再問，笑著對劉歡說：

“都是戰友，感謝歡哥幫忙。歡哥，您看這樣行不，我也剛來，吃了您的早餐，您也安排人給我方便，您不介意的話，您這哥哥我認定了，我在這沒有親人朋友，有了您這大哥后，我也以后有了照應，我爸媽一定會很感謝您的！”

一番漂亮話，連捧帶吹，又是大哥，又是感恩，撓到劉歡的癢處，李歡這人特講江湖義氣，一聽朋友過來認自家門，還全家感恩，實在受用，搞得劉歡十分開心，哈哈哈大笑：“兄弟那的話，你不嫌棄大哥，我就開心了，兄弟叫啥，來，今天咱們以豆漿代酒，干了這一碗，從此以后，我們就是異性兄弟了，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在本地，有啥事你一句話！”

“韓軍，韓愈的韓，軍人的軍，李大哥！”

“韓愈是誰，他也來啦？怎么寫？”

“哈哈哈，歡哥好幽默，”韓軍用筷子蘸了點豆漿，在桌面上寫上韓字，然后對李歡說，“李哥，我第一次來，沒帶啥見面禮，您不嫌棄的話，我想包個紅包，您看，我也第一次碰到各位哥哥們，我們算是緣分的人，我包個600，給兄弟們道道喜。歡哥您可不能拒了兄弟我這一番好意，不然以后我在您兄弟當中，可落下一個小氣的名聲，這您不能害我背上罵名啊！”

這一番滴水不漏的做人情，把劉歡說得極為感動，圍觀三個兄弟聽得拍手歡呼。一來他們已經很久沒開張了，二來還欠著早餐檔老板的錢呢，這會又能還賬，又能搞一頓，對于他們這種下一餐在哪里都不知道，此刻 600元就是最美好事情，至少今天三餐都有著落了！

韓軍也沒吝嗇，直接把剩下600多塊拿出來，交給劉歡，劉歡把錢拿給老三，喊他去結賬，老三沖著早餐店老板喊：“老禿子，我都說了，很快就能還，你就不信，來，我也不問你多少，你自己拿！”

早餐店老板開心小跑過來，抽出 2張百元，開心對著李歡說：感謝李哥，零頭抹掉了，李哥你們隨時來。要怎么吃，吃多久，你們隨意，報李哥名，我認李哥就好！”

劉歡也開心：“一邊去，你個見錢眼開的老禿子！今天都是喜事，我認了一個兄弟，兄弟還送了一份厚禮，可以可以，來個白酒，我跟兄弟喝個早酒！”

韓軍接話道：“李哥，您這就見外了，從此，是我韓軍在此寶地，有了一個大哥，和一幫好兄弟照應著，以后我就有了安身立命的組織了！”

一番早酒早餐之后，李歡喊黑尾送韓軍去最近一家招待所，帶上另外兩百元，給韓軍辦了入住，這是一種給往來民工臨時過路提供住宿的招待所，一間房里8到 10個床，一個床位20元一晚，對手頭緊的人來說，是很好落腳點。

韓軍也不講究，也沒啥講究，身上除了衣服，沒有一分錢，他盤算著洗個澡，睡個覺，然后給家里哥哥掛個電話，問哥借個2000塊周轉。

集體公共廁所，洗澡洗衣一起，男女分開，沒有熱水，韓軍不介意，舒服沖了個澡，找了靠邊窗邊的小床，躺下，一會就睡著了，奇怪的是，這是韓軍退伍后睡得最香的一次。

一直睡到下午 4點多，被一陣摩托車滴滴喇叭聲吵醒，樓下黑尾大嗓子喊：軍哥，軍哥，李哥喊我拉你去吃飯！”

韓軍答應了一聲，起身穿上一件部隊藍白條紋上衣，下身牛仔褲，隨身帶著的人字拖，翻身上了摩托車尾座。

同一輛車，早上上的是賊車，下午上的是兄弟的車，韓軍覺得有點好笑，點了根煙，往黑尾嘴巴里塞，黑尾開心得咧嘴，把油門一轟，尾氣黑煙夾雜著噪音，引得周邊一片罵聲“配汝臭腥”

哈，果然還得四字真經，那么悅耳，韓軍不覺又對此寶地更有親近感。

走了 10分鐘左右，就到海邊魚排上，黑尾說：軍哥，這城市很小，10分鐘摩托就能兜一圈，今天來魚排上吃飯，我都好久沒來了，是老三親戚家開的海上魚排大排檔，我們干了大活，就都喜歡在這吃，只是實在欠了太多賬，好久沒來了。你等下點個本港馬鮫魚啊，我最愛吃了！”

韓軍笑罵道：“早上你賣我，下午又拿賣我錢請你吃本港馬鮫魚，你不怕你以后還不起人情啊？！”

“軍哥，以后我黑尾命是你的，只要你請我吃本港馬鮫魚，我要本港的，外地的不好吃，你可別糊弄我，我一吃就吃得出來是本港還是外地的！”

韓軍大笑：“操，你還這么懂貨，難怪早上被你賣了。這筆賬我記下，要你還，你可得還！”

“嗯！”黑尾認真點頭。

上了魚排，李歡一眾已在桌子坐下，等韓軍如下，遞給韓軍一張破爛的菜單，韓軍推給李歡說：“李哥，這我不熟，你點兄弟們愛吃的，我只聽說本港馬鮫魚極好吃，您幫我點一條。”

“一條？兄弟，怕是你吃不完，估計又是黑尾嘴饞喊你點的吧！？他就好這個，這混蛋真不客氣，我來安排！”

黑尾和韓軍相似一笑，黑尾更認定了這個軍哥。

一桌時令海鮮上來，加早上剩下大半瓶的早酒，看著海面上夕陽西下，海風微拂，雖然餐桌上幾個人都窮得湊不出一千塊錢，但韓軍吃得很舒服，直感嘆此乃風水寶地。

一陣風卷殘云，全部光盤，劉歡問韓軍有啥打算，韓軍答到：“先生存，再謀發展，我退伍前剛考了個貨車牌，李哥您看能否幫忙張羅個工作，啥都愿意干，司機，保安，看店，苦力，都行，我先解決生存問題，再看機會。”

劉歡敬佩看了一眼韓軍，心里很認可這種打算，先生存，再發展，而且不挑活。

“我給你打個電話！”劉歡說，拿出摩托羅拉，點了根煙，走到魚排邊上，不一會，劉歡回到桌邊，轉頭告訴黑尾：明早 8點半，去拉你軍哥，去機場路 6號門，找劉權，記住，不能遲到。”

“”軍哥，你找你老叔啦？！不是說不找了嗎，怎么還，，，”

“就你話多，明天別遲到！”

韓軍一聽，大概知道，劉歡是拉下面子去求親戚了，就為了他這個跟他認識不到一天的所謂的朋友。

韓軍沒做聲，只是感激望了望劉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