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列詭異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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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6評論第1章 祂
顧修涯拉開大門,望著一群灰撲撲的小鳥從道觀屋檐下飛過。
初春的太陽溫煦怡人,白雪覆蓋的田野上隱約能看見三三兩兩的身影。再遠些便是渺無人煙的茂密森林,高聳的云杉和松柏一路蔓延向上,包裹群山,就此畫出一條黑白分層的大龍。
在這個尚未被工業(yè)革命洗禮的偏遠一隅,寧靜是終日最常見的主題。
“喵嗚。”
一條體型龐大的白色緬因貓從后院竄了出來,踩著水缸躍上墻壁,復(fù)又嫻熟的落入雪地,留下一片腳印跑遠。
顧修涯瞥了眼旁邊咚咚亂晃的大缸。
見底的薄冰在陽光下顯得仄仄的,一如他不想打水的心情。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會懷念起從前那個時代,那個被鋼鐵和線纜包裹的水泥叢林就像鄰居們嘴里的“天父圣堂”,只需要動動手指,每個人都能直觀感受到人類偉力帶來的神跡和便利。
顧修涯想了想,將手里的木刀掛在旁邊墻上,朝遠處喊:“自來水。”
嗖。
雪花飛散,大白貓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四條腿飛快,嘴里叼著只被凍僵的野兔,一溜煙跑到顧修涯跟前。
它將野兔放在顧修涯腳旁,朝顧修涯喵嗚叫了一聲,用爪子撓了撓占滿雪花的胡須,仰頭眼巴巴像是在期待著什么。
“狗里狗氣的......以后不要和馬恩家的狗玩,他家的狗都隨他,女孩子要學(xué)著矜持,矜持知道嗎?”
顧修涯搖搖頭,伸出一根手指,探向大白貓的額頭。
貓咪似乎明白即將要發(fā)生的事情,主動將頭湊了過來。
手指點在大貓的眉間。
剎那間,熱流猛得涌現(xiàn),一路順著血液泵進,溢出指端。
即便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很多次,這種靈魂震蕩騰飛的感覺,仍舊讓顧修涯起了雞皮疙瘩。
少頃,他吐出一口長氣,在熱流涌出水滴大小后,極力控制著,松開了手。
“喵嗚。”
大白貓柔柔的叫了一聲,順勢趴倒在地,懶洋洋的伸展開四肢。
陽光下,潔白勝雪的毛皮無風(fēng)自動,仿佛奔涌的浪花,折射出一片璀璨。
顧修涯用手丈量了下,發(fā)現(xiàn)這只自己撿來的野貓已經(jīng)快長到兩米,四肢幾近人臂。
“打水去。”
大白貓應(yīng)聲而起,跳到墻邊,將鐵皮桶叼在嘴上,跑出了門。
顧修涯滿意的點點頭,提起野兔準備進屋處理一下。
結(jié)果剛走進后院,就有人聲自道觀外傳來。
“顧,你起床了嗎?”
一聽這蹩腳的遠東話,顧修涯就知道是誰來了。
馬恩·喬納斯,格蘭仕鎮(zhèn)教堂法人代表。本地閃族信仰集會團體經(jīng)理人,教士職稱,代理神父。
天賦:傳銷。
被動:疊甲。
擁有多個諸如:少數(shù)裔、素食、女權(quán)支持者等全方位反甲buff。
遺憾的是這個世界目前還處于18世紀中期,所以馬恩的這些buff也都暫時還處于灰色未啟用狀態(tài),要不然……此子必成大器。
半年前,措手不及來到這的顧修涯在打探周邊情況時認識了馬恩。
這位格蘭仕鎮(zhèn)的民宗一把手聽說顧修涯來自遠東,不幸與雇主在蘭卡港走散,談吐間又對外教‘頗有研究’。便大手一揮行使了地頭蛇的權(quán)利,將過世老友的教堂——順天觀,借給了顧修涯居住。
“顧,我給你帶了點土豆,還帶了一位客人。”
人聲再次傳來。
顧修涯看了眼手中的野兔,將其與柳葉刀一起埋在雪里,擦擦手走了出去。
馬恩已經(jīng)進了道觀,身旁還跟著一個西裝革履帶著紳士帽的金發(fā)男人。二人站在院中大槐樹下,躲避紛擾的雪花。
在格蘭仕鎮(zhèn),西裝屬于奢侈品。這里的大部分人甚至沒有工作服的概念,無論是種地,還是去教堂,穿著都一般無二,差別只在于洗沒洗。
道觀外停著一輛馬車,四米長的車身做工精致,且不提一眼可見的銀質(zhì)包角和黃銅配飾,單就那白鐵鑄就的輪轂和軸承,就足以彰顯其高昂造價。
馬車旁靠著幾個披斗篷的高壯男子,其中一個小胡子手里盤動著一把燧發(fā)槍,默不作聲的盯著顧修涯,眼神中有毫不掩飾的審視意味。
哦,似乎是個貴族。
顧修涯轉(zhuǎn)頭多看了金發(fā)男人兩眼,引得對方脫帽彎腰,微微致禮。
他沒有回禮的興趣,只是對馬恩道:“早上我是不接生的。”
“當(dāng)然,遠東人的忌諱,我當(dāng)然記得。”
馬恩把手里的麻袋放在旁邊,搓著手哈了口氣:“放心,這次不是接生。”
“那么我猜事情一定更麻煩。”
顧修涯道。
老神父被噎了下,撓撓頭道:“顧,記得你經(jīng)常說的話嗎?給我個面子。”
想起馬恩的女兒,顧修涯勉強同意了這個理由。
“......什么事?”他問。
馬恩伸手示意旁邊金發(fā)男人:“這位是戴維斯先生,芬奇·戴維斯,他想找你問診。”
半年來,靠著可以激發(fā)他人潛能的‘賜福’,以及傳自曾祖父的赤腳醫(yī)術(shù),顧修涯一直擔(dān)任著格蘭仕小鎮(zhèn)唯一的醫(yī)生。
這并非是因為他的醫(yī)術(shù)有多高明,而是這個時代的其他同行都過于拉胯。
現(xiàn)今為止的醫(yī)學(xué)發(fā)展情況令人窒息,前沿醫(yī)療技術(shù)的代表人物一般要么是理發(fā)師,要么就是屠夫。
二者幾乎包攬了所有外科手術(shù)。大到榔頭開顱,以及用鐵絲捅腦前額葉;小到鋸?fù)榷缡郑约坝眉t炭為開裂的下肢袋狀囊皮止血。
只有人們想不到的,沒有他們不敢干的。
至于內(nèi)科……
什么是內(nèi)科?
如果放血和服毒也算內(nèi)科的話,顧修涯愿意承認西方的醫(yī)學(xué)正在往正確的方向萌芽。
總而言之,沒得選的格蘭仕人民無比擁護顧修涯這個來自遠東的醫(yī)生。因為他的治療或許會無效,但絕對不會死人。
馬恩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他帶來了戴維斯。
“戴維斯先生的父親是一位伯爵,如今正在推動一項關(guān)于宗教管理的法案改革。”
他對顧修涯道。
顧修涯聽懂了馬恩的潛臺詞——直管領(lǐng)導(dǎo)的兒子。
“請原諒我的冒昧打擾。神父。”
金發(fā)男人神情有些疲憊,說話間露出苦笑:“說起來您可能不相信,我快死了……”
“治不了。”
顧修涯厭惡任何超出計劃且沒有額外好處的麻煩,一聽這個開頭就斷然拒絕。
“……”
戴維斯被嗆了口氣。
但很快他又鍥而不舍的鞠躬道:“神父,我已別無他法,請您對我施展神奇的遠東賜福吧!”
顧修涯轉(zhuǎn)頭看向馬恩。
馬恩有些尷尬:“顧,你知道的,為了長久侍奉天父,我有時候也不得不向世俗的規(guī)則妥協(xié)。”
——他拿他爹威脅我,我只能告訴他。
顧修涯能理解馬恩的為難,卻不打算輕易付出屬于自己的東西。
哪怕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只是看了眼戴維斯,淡淡道:“年輕人,現(xiàn)在是18世紀,你該學(xué)會相信科學(xué)。”
話落,顧修涯轉(zhuǎn)身往內(nèi)院走去。
戴維斯微微一愣,連忙從手下懷里抓過一個盒子。
“神父,我懇求您!”
木質(zhì)的長盒被一把拉開。
明黃的光芒在陽光照射下紛亂而迷人眼,清脆的撞擊聲讓馬恩驚呼出聲。
上百枚金幣!
一筆接近格蘭仕鎮(zhèn)半年稅收的巨款!
顧修涯置若罔聞,緩步進了前廳。
“這就是我為什么不喜歡遠東人,他們總是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
拿著燧發(fā)槍的小胡子聳聳肩,蹬著車轅跳下來。
他用手指勾住扳機,耍了個漂亮的槍花,槍口指向顧修涯的后背。
“黑發(fā)小子,你應(yīng)該向男爵先生道......”
嗚嗷!
咚。
水桶落地。
龐然的影子突然越過圍墻,快如閃電在瞬間蔽住陽光。
烈風(fēng)呼嘯之間,油亮的毛發(fā)從顧修涯眼前掠過。
白雪上猛地噴灑出一條長長的紅帶。
血腥味一下便涌了出來。
咔嚓......嘎嘣嘎嘣。
筋骨被碾壓咬碎的聲音響起,期間還伴隨著讓人牙酸的刮擦聲。
那是利齒扎破鐵皮的噪音。
戴維斯瞪大了眼睛。
“天父在上!”
“這是個什么怪物!”
“它吃掉了蘭特半只手!”
“保護男爵!”
馬車旁的人在慌亂舉起刀劍和燧發(fā)槍沖進來,驚恐的呼喝聲甚至蓋過了小胡子的慘叫。
大貓弓著脊背趴在顧修涯身旁,利齒呲出,喉嚨中響起低沉的嘶吼,冷冷的環(huán)視這些闖入領(lǐng)地的兩腳獸。
“你的人把我的貓嚇到了。”
顧修涯突然開口。
戴維斯碧綠的瞳孔狂跳,他很想說,先動手的是那只貓。
但理智讓他保持了沉默。
他是來求醫(yī)的,不是來給自己增添敵人的。
正確的做法是用妥協(xié)和忍耐壓下矛盾,而不是意氣用事,導(dǎo)致事態(tài)升級。
況且……他不確定這頭堪比成年男子般龐大的緬因貓,能不能在槍響之前先咬掉自己的腦袋。
馬恩整個人都是懵的,他緊緊咬著嘴唇,好一陣才鎮(zhèn)定下來。
鮮血和斷手讓他已然想到了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后果,對此馬恩很是愧疚:“顧,我很抱歉。”
顧修涯看了眼身旁的大貓,輕輕解開道袍束帶,露出其內(nèi)的精干短打。
“沒關(guān)系,馬恩,這不算什么麻煩。”
馬恩張大了嘴。
他呆呆看著顧修涯后腰那兩把貼身短刃,直到此刻才陡然驚覺——自己以為熟知的年輕人,根本不似他想的那樣......謙遜平和。
戴維斯趕緊舉起了手,試圖緩和雙方關(guān)系:“神父,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好好聊聊。”
顧修涯沒有反應(yīng)。
戴維斯咬咬牙,提前拿出了最后的籌碼。
“我聽說你一直在搜尋和古代傳說有關(guān)的東西,我碰巧得到了一件......一件很神奇的東西。”
顧修涯搭上后腰的手指微頓。
少頃,他放下手來:“癥狀。”
戴維斯終于松了口氣,連忙揮手示意眾人放下武器,接著又讓人將小胡子扶出去進行包扎,順便清理地上的血跡。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對受傷的手下說一句寬慰的話,這不是戴維斯絕情,而是他必須要以此來向顧修涯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一切都是我的手下自作主張,我對此不知情,也不會原諒他。
追責(zé)是不可能追責(zé)的,又沒死人,犯不著因為一只手得罪自己最后的希望。
等到氣氛不再那么劍拔弩張,他才拉著顧修涯走到一邊,拿出了剛才那個裝滿金幣的盒子。
“請允許我,向您的神明奉上敬禮。”
戴維斯的話說得很含蓄。
顧修涯隨手接過,卻在觸碰到盒子時微微一頓。
他抬起頭,意有所指問道:“金幣?”
“您果然慧眼如炬。那件古代物品確實是一枚金幣。”
戴維斯笑著回答道。
顧修涯的敏銳讓他對此行多了幾分信心。
他轉(zhuǎn)而聊起正題:“聽馬恩說,神奇的遠東賜福似乎可以賦予他人力量,幫助大出血的孕婦止血,這是真的嗎?”
“?”
顧修涯擰起眉頭,看向戴維斯的脖頸。
“請不要這么看著我。我問這個的原因不是要生孩子。”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戴維斯搖了搖頭,眼中有夾雜驚恐的茫然。
“我只知道……祂在我肚子里。”
戴維斯的聲音很小,支吾其詞的敘述中潛藏著壓抑不住的恐懼。
那是普通人難以臆測的詭異畫面,單只是想象,便讓人毛骨悚然。
祂……
顧修涯在心里重復(fù)這個獨特的音節(jié),緩緩摸了摸食指。
他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只是悄悄抬起手,眼瞼微垂。
熱流應(yīng)召喚而生,于血液中怦然迸發(fā)。
緊接著。
千百次如臂驅(qū)使的溫順力量,在這一刻突然躁動起來!
它的速度甚至超越了思緒!在微電信號尚未向神經(jīng)元下達指令前,狂暴的熱浪便沖破意識的封鎖,欲分開血肉顯現(xiàn)于世!
所幸,經(jīng)久練習(xí)養(yǎng)成的條件反射在這一刻自主生效,取代了來不及反應(yīng)的意識,將手指猛地蜷緊。
通道消失,激蕩的熱流在掌背不甘徘徊片刻,終是平復(fù)下去。
顧修涯保持握拳,沉默不語,心里卻有波瀾多生。
共鳴特性……
果然是類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