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斯的一番言論有理有據,若是換個思維正常的人來,必然是能聽勸的。
但勸誡對將死之人無用。
“于事無補我也要這么做。”
杰弗里把手里的杯子捏得嘎吱作響:“我的追求是沐浴神靈的榮光,哪怕只有一瞬,也好過躲在這彈丸之地茍延殘喘。”
“知道么,馬修斯,我這些天在自己身上聞到了一股味道,我從前在流放者身上也聞到過同樣的味道。它惡臭、惡心,讓人反胃。”
“那是腐朽的味道。”
“我快死了,我不想就這么死去!”
杰弗里越說越激動,慘白的臉上涌現出病態的亢奮。
他甚至站了起來,對馬修斯吼道:“我要化為蠟燭,點燃神火!我要將自己獻給真理!”
“真理?呵。”
馬修斯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隨便你吧。你大可以這么做,反正命是你自己的。”
他沒有再爭辯什么,只是走到了會客桌前坐下,拿出一張信紙開始書寫。
【牧首閣下,當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的任務應該已經失敗了】
【我的搭檔杰弗里陷入了偏執,他試圖違背神圣準則,強行抓捕最初信徒的后裔,來滿足他那扭曲而病態的信仰表現欲】
【我已預感他會失敗,并將付出生命作為代價】
【為此,我希望您能盡快派遣另一位幫手,來幫助我完成另一項任務——對于格蘭仕的工業化推進】
【需要向您說明的是,目前這一任務同樣進展緩慢】
【但這并非我的工作懈怠。蓋因這里的人極度抗拒工作這一概念,他們只愿意通過雙手勞作獲得報酬,而非操作機器,賺取工資】
【我的建議是先扭轉他們的觀念,這方面需要您出面向天父教溝通。他們在這里有一位耕耘數十年的老牧師,只要能說動他出面做引導,一切麻煩將迎刃而解】
【愿工業之神降世,榮光照耀你我】
【馬修斯·1739年5月6日】
馬修斯迅速的寫完整封信,并將之裝好。
他無視了旁邊杰弗里憤恨的眼神,起身打算讓手下立刻把信送出去。
但就在他拉開門的瞬間,一道雷霆驟然劃破天空,照得黑夜亮如白晝。
轟隆!
雨隨風起。
密集的雨點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聲音讓馬修斯動作一頓。
下雨了?
“為什么會下雨?”
他轉頭看向杰弗里,面露問詢。
杰弗里抬頭看向突然烏云密布的天空,看了好一會,才收回目光道:“不知道。”
說著,他轉身就要出門。
馬修斯一把摁住了門把手,語氣泛冷道:“你在撒謊。”
杰弗里沒有辯解,只是冷淡道:“讓開。”
“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馬修斯厲聲喝道。
咚咚!
敲門聲突然響起。
“鎮長閣下,格蘭仕的居民們不知為何突然聚積到了城北,需要我派人去看看嗎?”
門外有人聲傳來,打斷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不用管。”
馬修斯隨口回答,眼睛一直盯著杰弗里。
“但是......”
“我說不用管!”
“......明白了。”
腳步聲遠去。
“你該去看看的。凡人的事情需要凡人去解決。這不是你最擅長的嗎?”
杰弗里嘲弄道。
“我放棄駐念神物是為了保持理智,更好的為神明奉獻終生。這不該成為你嘲笑我的理由。”
馬修斯冷著臉:“剛才你的瞳孔在看向天空時有過短暫收縮,這說明你看到了什么讓你震驚的事情。告訴我,是什么?”
“告訴你又能怎樣呢?”
杰弗里發出一聲謔笑:“馬修斯,你只是個普通人。像你這樣的螻蟻,沒有得見真實的資格。”
“杰弗里!!!”
馬修斯怒不可遏。
他平生最為痛恨別人提起他的平凡,這是他因為膽怯而造就的悔恨過往。
而杰弗里卻不斷往他傷口上撒鹽,讓他再也無法保持平靜,火氣上頭。
他一把抓住杰弗里的衣領,惡狠狠道:“別忘了我才是任務的執行者!你只是把武器,武器!知道嗎!”
轟!
馬修斯話音未落,突然聽到頭頂傳來劇烈的撞擊聲。
他轉頭想要看清發生了什么,卻只看到滿目炸裂的玻璃碎片。
咚!
某種無形的物體洞穿天頂,正中他的面龐。
馬修斯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當場腦袋一歪,倒在了地上。
他的脖頸被巨力砸斷,鮮血四濺于地,整個人在瞬間就沒了氣息。
杰弗里狂笑。
他笑得面容扭曲,笑得神色癲狂,笑道最后猛地一收,臉色突然就平靜下來。
“你看,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可憐的凡人。”
他抬起頭,眸子里倒影出一個身著長袍的人影。
這一刻。
一直默默注視著一切的顧修涯,終于明白自己來到了什么地方。
這里是一周前的鎮長府邸。
過往在他眼前,以幻覺的形式重演了。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看到那個被自己親手殺死的圣徒轉過了頭。
“你是誰?”
圣徒看著杰弗里,冷聲發問。
說話間,他嘴角有黑血溢出,手指微微發抖,明顯是摔傷了內臟,正在極力忍耐著痛苦。
杰弗里咧嘴笑了下:“這句話該我問你,卑鄙的竊取者。”
圣徒眼神一凝,沒有再廢話半句,當即猛地抬起手。
水汽憑空而生,淹沒了杰弗里的肺泡,堵住了他的呼吸道。
但緊接著,杰弗里身上涌出黑色微光。光芒在他的皮膚上游走,肌膚隨之蠕動,皮下仿佛有某種長條狀生物涌現,幾乎是瞬間便將水液擠出,恢復了呼吸。
“余燼?”
顧修涯聽到圣徒發出質問,語氣有難以掩蓋的驚訝。
“不,這是圣骸。”
杰弗里伸出手指在手臂上劃過,慘白的皮膚隨著他的手指移動而開裂,吐出大片黑色的蠕蟲。
“我在你身上聞到了神血的味道,看來你也是來找他的,對么?”
杰弗里的額頭青筋攢動,似乎在忍受著某種極致的痛苦。
但疼痛沒有讓他的動作停頓,反而讓他愈發癲狂。
他呲牙咧嘴的笑著,高舉胳膊,黑血不斷落下,無數蠕蟲落向地面。
“帶我去見他,再交出神血,我可以饒你不死。”
圣徒沒有說話,只是迅速掏出一支管狀物品,咬碎吞了下去。
下一刻,濃稠的水霧從他身體中涌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