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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青蛇緣起
雷峰塔的影子剛浸進湖面時,我就瞧見了岸邊那抹灰布身影。五百年了,他還是愛站在老地方,手里捻著那串被摩挲得發亮的佛珠,指尖在木珠上打轉的力道,像是要把木頭刻進骨頭里。
我踩著荷葉掠過去,故意讓發梢的水珠滴在他僧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法海,”我扯住他的衣袖,看他耳后悄悄泛起紅,“今日不裝高僧了?”
他想掙開,卻被我拽得更緊。“放手,小青。”他的聲音總帶著點刻意的冷硬,可我摸得準他的脈,那跳動聲亂得像被風吹皺的湖面——就像當年在白家荷塘,我故意把魚扔到他腳邊時一樣。
那年天雷劈下來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要變成荷塘里的一灘爛泥了。意識模糊間,卻感覺有人把我往懷里揣,滾燙的血滴在我焦黑的鱗片上,帶著他獨有的檀香。后來才知道,這和尚抱著我半焦的蛇身,在雷峰塔下跪了三天三夜,求他那佛祖開恩。
“你那時怎么不怕我是妖了?”我湊到他耳邊,故意用尾巴尖勾他的手腕,“不是說‘人妖殊途’嗎?”
他的喉結動了動,半天沒說出話。我笑出聲,看著他把臉轉過去,卻偏不肯松手。其實我都知道,知道他褪下袈裟那晚,對著月亮看了整夜我的鱗片;知道他留起長發,是因為我說過“凡人的辮子沒蛇尾好看”;知道他夜里誦經,念珠滑過指尖時,總會在“無掛礙故”那句上停很久——他哪是在念經,是在念我。
“后山的桃花開了。”他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像怕驚了什么,“明日……我去釀酒吧。”
我猛地抬頭,看見他眼里落了星子,亮得晃眼。五百年了,他總說我傷沒好,不許喝酒,可今日竟主動提了。“要釀最烈的那種!”我松開他的衣袖,尾巴在水里歡快地拍打著,“不然姑奶奶可不依。”
他看著我笑,那笑容淺得像荷葉上的露水,卻把眼角的細紋都染軟了。“好。”
夜色漫上來時,我蜷在湖邊的大石頭上,看他坐在旁邊捻佛珠。月光把我們的影子疊在一處,他的衣角纏著我的尾巴尖,像打了個解不開的結。
“法海,”我忽然想起什么,“當年你替我擋天雷,就不怕魂飛魄散?”
他的指尖頓了頓,木珠相撞的輕響在夜里格外清。“怕。”他低聲道,“可更怕你疼。”
我愣住了,尾巴尖的水珠滴進水里,漾開一圈圈漣漪。原來這和尚的溫柔,從來都藏在最硬的殼子里。他說“出家人慈悲為懷”,卻獨獨對我動了私心;他說“色即是空”,卻在我闖禍時,把我護得比誰都緊。
“那桃花釀,要釀多久?”我往他身邊湊了湊,肩膀抵著他的胳膊,能聞到他發間的草木香。
“三年。”
“太久了。”我故意噘嘴,“我要你現在就親我一下,不然就把你的佛珠扔進湖里。”
他的身子僵了僵,卻沒躲。我看著他慢慢轉過頭,月光落在他眼里,像盛了整個西湖的水。他低頭時,我悄悄閉上眼,感覺一片溫熱落在額頭上,輕得像桃花瓣——和五百年前在荷塘底,他吻去我眼淚時一模一樣。
“臭和尚,”我睜開眼,看著他紅透的耳根笑,“這可是你主動的,不算破戒。”
他沒說話,只是把我的手攥得更緊了些。遠處的雷峰塔亮了燈,塔影在湖面晃啊晃,我忽然覺得,成不成仙又有什么要緊的?只要身邊有他,足矣。
這世間,佛與魔,仙與妖,原都抵不過一句“我愿意”。而他愿意為我,褪下袈裟,落入凡塵——這就夠了。
不負如來不負卿——(法海篇)
雷峰塔的影子斜斜鋪在湖面時,我總愛站在岸邊看那圈漣漪。五百年了,湖水依舊帶著江南特有的溫軟,可指尖捻過的佛珠,總帶著化不開的涼。
“法海,你又來裝模作樣。”
青衣如一道閃電劃破暮色,她踩著荷葉掠到岸邊,發梢還掛著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洇出小水痕。我轉身欲走,衣袖卻被她攥住,力道大得像要嵌進布紋里。
“當年你用紫金缽收我時,可不是這副避如蛇蝎的模樣。”她仰頭笑,眼角卻泛著紅,“那時候你抱著我半焦的蛇身,在雷峰塔下跪了三天三夜,求佛祖饒我一命。怎么,如今我活下來了,倒成了你的心魔?”
我閉上眼,指尖的佛珠硌得掌心生疼。那年天雷劈在她身上時,我才知所謂的清規戒律,在看見她碧綠的鱗片寸寸焦黑時,竟脆得像紙糊的。我抱著她沉入荷塘底,看她半人半蛇的身子在懷里抽搐,第一次懂了什么叫撕心裂肺——原來佛說的“眾生平等”,在我心里,她從來是不同的。
“出家人……”
“出家人早就還俗了!”她猛地推我一把,湖水被她的靈力攪得翻涌,“你褪了袈裟,留了長發,卻偏要守著那幾句空話!法海,你敢說你夜里誦經時,念的不是‘小青’這兩個字?”
她的指尖戳在我心口,那里確實藏著個名字,藏了五百年。當年在白家府邸,她穿著綠裙蹲在荷塘邊喂魚,月光落在她發間,我握著念珠的手竟會發抖。那時我以為是魔障,是修行路上的劫數,直到她為護我擋下天雷,我才明白,這哪是劫,是我求了幾世都求不來的緣。
“我渡不了你。”我低聲道,聲音澀得像含了沙。
“誰要你渡!”她突然撲進我懷里,長發纏住我的脖頸,帶著湖水的清冽,“我只要你看著我,像當年在雷峰塔下那樣,眼里只有我一個。”
遠處傳來晚鐘,驚飛了檐下的鴿子。我抬手抱住她,指尖觸到她背上未褪盡的鱗片,堅硬的,帶著微涼的溫度。五百年前我沒能護住她,看著她在天劫中痛不欲生;五百年后,我褪了佛衣,斷了塵緣,只為守在這西湖邊,等她從湖里探出頭來,像此刻這樣,氣鼓鼓地要我買桃花釀。
“桃花釀……”我開口,聲音有些啞,“后山的桃樹結果了,明日我去釀。”
她猛地抬頭,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真的?”
“嗯。”我抬手,替她拂去發間的落葉,指尖擦過她的臉頰,引來她一聲輕顫。
夜色漫上來時,她蜷在湖邊的大石頭上,尾巴浸在水里輕輕擺動。我坐在她身邊,看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和我的交疊在一起。
“法海,”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當年你說,這劫你替我還。可我寧愿灰飛煙滅,也不要你替。”
我低頭,看著她碧綠的尾尖在水中劃圈:“我知道。”
“那你還……”
“因為你疼。”
四個字落進水里,漾開細小的波紋。她愣住了,半晌,忽然笑出聲,往我身邊湊了湊,肩膀抵著我的胳膊:“臭和尚,你終于肯說實話了。”
遠處的雷峰塔亮了燈,塔影在湖面晃啊晃。我想,或許我終究成不了佛,但此刻身邊有她,聽著她尾巴拍水的聲音,聞著她發間的荷香,這人間煙火,比西方極樂更讓人心安。
“桃花釀要釀三年。”我忽然說。
她挑眉:“那我就等三年。”
“或許更久。”
“那我就陪你更久。”
她仰頭看我,眼里的光比塔燈更亮。我低頭,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像五百年前在荷塘底,吻去她眼角的淚那樣。
這世間,佛與魔,仙與妖,原都抵不過一句“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