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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香寒蕊

  • 繪世說
  • 三更淚色
  • 7101字
  • 2025-08-10 20:37:25

雪山上的風總裹著冰碴子,刮過千年不化的積雪時,會扯出嗚咽般的聲響,像誰在冰窖深處哭了千百年。我第一次睜開眼時,聽見的便是這樣的風——以及風里盤著的那條大黑蛇。

他的鱗片如最深邃的黑曜石,每一片都凝著冷冽的光,在月光下流轉著金屬般的冷輝,堅硬得能撞碎冰巖。可我一點也不怕。那時我剛開神智,還只是株扎根在冰縫里的雪蓮,三兩片嫩白花瓣裹著冰晶,冰珠順著葉片滾落,滴在他盤繞的尾尖上,濺起細碎的涼意。

“你是誰?”我的聲音帶著草木初醒的青澀,細軟得像初春融雪時的細流,在寒風里微微發顫。

月光下,他緩緩抬首,巨大的蛇頭上,一雙金色豎瞳清晰地映著我的影子,像兩簇被冰封的火焰。“風。”他說,聲音比寒風更冷,帶著金石相擊的質感,卻奇異地讓我覺得安穩,像找到了可以扎根的萬年冰巖。

后來我化為人形,肌膚如雪般晶瑩剔透,連血管都透著淡淡的冰藍,仿佛冰雕玉琢。長長的頭發是千年冰川凝結的白,拖在雪地上時,像鋪開一條綴滿冰晶的銀河,每走一步都墜下細碎的光。

風總在這時從蛇形化出人形。他著一襲玄色衣袍,衣料上暗繡著蛇紋,身姿挺拔如孤峰,眉眼間總覆著一層薄霜,仿佛萬年不化。唯獨看我的時候,那層霜會悄悄化開一點,金色瞳仁里映出的我的影子,清晰得像刻在冰上。

“我該叫什么名字好呢?”我扯著拖地的長發問他,發絲上的冰晶蹭過指尖,涼絲絲的。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風雪都似凝固了,空氣冷得能凍住聲音。“蕊。”他終于開口,聲音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

“花蕊的蕊。”他補充道,指尖輕輕碰了碰我發間的冰晶,那點溫度像火星落在雪上,瞬間在我心里燎原。

從此我便是蕊。風是我的守護者,雪山里的精怪都這么說。他們說風是上古神獸,修為深不可測,是雪山的定海神針。有他在,沒人敢動這片雪域,連最兇的雪狼見了他,都會夾著尾巴逃竄。

風總會在太陽升起時,為我取來清晨第一滴晨露,那露水帶著初陽的暖意,是雪山里最珍貴的甘甜;會引來極北之地的流螢為我照明,那些小小的蟲子提著藍綠色的燈籠,在冰縫間飛舞,像撒落的星子;會在我夜里冷得發抖時,化作原形將我圈在中間,用微涼的鱗片為我擋風,蛇身盤成溫暖的巢穴,讓我聽著他心臟的跳動入眠。

我總纏著他講雪域外的事,他起初不肯,被我磨得沒辦法,便坐在雪地上,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我發間凝結的冰晶,講人間的四季——春天有抽芽的柳,夏天有滿池的荷,秋天有飄飛的葉,冬天有落雪的梅;講花開葉落的輪回,講一個叫“月”的姑娘。

“月是什么樣的?”我好奇地問,把臉埋在他的衣袍里,聞著那股淡淡的雪松香。

他的眼神會飄向雪山之外的方向,那里總是云霧繚繞,看不清盡頭。“她像春天的第一朵花。”他說,聲音輕得像嘆息,仿佛怕驚擾了什么,“可惜病了很久,需要很珍貴的藥才能好。”

我那時不懂,只覺得他提起月時,眼里的光和看我時不一樣。那是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情緒,像埋在積雪下的火種,藏著我讀不懂的熾熱,也藏著我觸不到的距離。

千年時光對草木而言不過彈指,抽芽、開花、結果,周而復始。可對漸漸有了人心的我來說,卻足夠讓風的影子刻進骨髓。我開始貪戀他指尖的溫度,開始在他講述月的故事時,悄悄攥緊衣角,心里像被冰碴子扎著,又酸又疼。

最近風很反常,時常心不在焉,有時出去一趟便是幾個晝夜,衣袍上沾著陌生的氣息。不過沒關系,只要他還會回來就好。我坐在冰縫邊等他,看著風雪勾勒出他歸來的身影,心里的歡喜像雪地里冒出的嫩芽,怯生生的,卻帶著韌勁。

或許是歲月太過靜好,好到我沒發現一群穿著道袍的修士已潛入雪山。他們法器上的靈光幾乎要刺破夜幕,帶著凜冽的殺意,照亮了冰峰。領頭的修士須發皆白,指著我厲聲道:“此乃千年雪蓮,治百病、續人命的靈藥,取其靈魄,可活死人肉白骨!”

我嚇得縮在風身后,緊緊抓著他的衣袍,卻聽見那修士冷笑:“你以為他是真心護你?他不過是想等你靈力最盛時,將你煉成續命草藥,去救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風的身子猛地一僵,玄色衣袍在風中微微顫動。我抬頭看他,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卻泛著白,像是在極力克制著什么。

“胡說!風不會這樣對我。”我大聲反駁,聲音卻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不會?”為首的修士陰惻惻地笑,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錐,“這蛇妖的老相好是我宗門叛徒,名月。看來你還不知,自己早已做了藥引。他每日給你采的晨露里,摻了鎖靈草,只為讓你的靈力更精純。不過沒關系,只要不傷及根本,你仍是有用之材。”

“風?”我的聲音在發抖,長發上的冰晶簌簌落下,砸在雪地上,碎成細小的光。

“你說過,我是你一輩子都要守護的人。對不對?”我望著他的背影,那背影第一次顯得如此陌生。

“對不起。”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我心上。

他沒有看我,周身突然翻涌起黑霧,如活物般纏繞,剛將那修士卷進去,便被一道刺目的金光撕裂。修士手持七星法劍,劍身流轉著符文,甫一現身便帶起凌厲劍氣,直逼風的面門:“蛇妖!憑這點障眼法也想護她?”

風的玄色衣袍在劍氣中獵獵作響,他身形未動,指尖已凝出數道黑色風刃。風刃撞上法劍的金光,發出刺耳的碎裂聲,迸濺的靈力在雪地上炸開一個個深坑,積雪被震得漫天飛舞,如同驟起的暴雪。

“她是我的,輪不到你染指。”風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金色豎瞳在眼底一閃而過,周身寒氣陡然加重,連飄落的雪花都在半空中凝成冰棱,帶著逼人的殺意。

修士冷笑一聲,法劍陡然暴漲數尺,劍身符文亮起紅光,如同燃燒的血:“你的?你不過把她當救命藥引!若不是月姑娘心善念舊,早在百年前就該將你這蛇妖挫骨揚灰!”他手腕翻轉,劍招愈發狠戾,每一劍都帶著破山裂石的力道,直逼風的要害。

風身形一晃,化作黑影避開劍鋒,同時召出無數冰錐。冰錐帶著呼嘯的風聲射向修士,卻被他周身的護體靈光擋住,碎裂成齏粉。

“我與月的事,與你無關。”風的聲音里染上殺意,黑霧再次翻涌,在他身后凝聚成巨大的蛇影,鱗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冽光澤,張開的蛇口足以吞噬整座山峰,帶著上古神獸的威壓。

修士面色一凜,咬破指尖將血滴在法劍上:“孽障!今日便替天行道,收了你這妖物!”法劍驟然爆發出萬丈光芒,如同第二輪太陽,將整個雪山照得如同白晝。金光與黑霧碰撞的瞬間,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積雪崩塌,冰縫開裂,連呼嘯的寒風都被這股力量震得停滯了片刻。

風被金光震得后退數步,玄色衣袍裂開一道口子,露出底下蒼白的肌膚,嘴角溢出一絲黑血。但他眼中的殺意更盛,身后的蛇影猛地俯沖而下,與那道金光絞殺在一起。一時間,劍氣與風刃交織,靈光與黑霧碰撞,整個雪山都在這場纏斗中劇烈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塌。

而在這片混亂的中心,風始終用余光護著身后的蕊,哪怕自己已負傷,那道擋在她身前的身影,依舊挺拔如亙古不化的冰峰,帶著不容置疑的守護。

風最終還是離開了。擊退修士后,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像揉碎的風雪,有愧疚,有不舍,還有我讀不懂的痛苦。

風聲里,我聽見他極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那三個字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我的心口,疼得我幾乎無法呼吸。原來那些溫柔,那些守護,都只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我是他用來救命的藥,是他送給月的禮物,是他權衡利弊后,隨時可以犧牲的存在。

那天夜里,雪山的積雪融化了大半,不是因為暖,而是因為我身上散發出的靈力。千年的日月精華在一瞬間翻涌,如同決堤的洪水,我的白發開始染上墨色,像被墨汁浸染的雪,肌膚上浮現出妖異的紅紋,如同雪地里綻開的血花。雪蓮花的清香里,多了蝕骨的寒,帶著毀天滅地的戾氣。

風找到我的時候,我正站在冰縫邊,手里捏著一片剛長出的、黑色的花瓣,那花瓣邊緣帶著鋸齒,觸之生寒。

“蕊,”他的聲音里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慌亂,像迷路的獸,“別這樣。”

“風,你回來了?”我轉頭看他,笑了起來,那笑容一定很陌生,因為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金色的豎瞳里寫滿了震驚。

“我想過了。你想要的,我給你。但不是現在。”我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離開了雪山,那座風守護了我千年的地方。我循著他記憶里的碎片,穿過迷霧,越過荒原,找到了那個叫月的姑娘。她確實像春天的花,病懨懨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呼吸微弱,等著一個續她性命的靈藥,等著她的風帶著希望歸來。

風趕到時,我正站在月的床邊,指尖的黑氣幾乎要觸碰到她的眉心,那黑氣里凝聚著我千年的怨恨,足以讓她魂飛魄散。

“住手!”他吼道,聲音里帶著驚惶,甚至帶著一絲……恐懼,那是他從未有過的情緒。

“你看,”我回頭看他,黑發在身后張揚地飛舞,像掙脫束縛的墨,“你的白月光,就要碎了。”

“蕊!”他想沖過來,卻被我設下的結界擋住,那結界用的是他教我的法術,用我的靈力凝結而成,此刻卻成了隔開我們的屏障,冰冷而堅固。

“我知道錯了,你要什么我都給你,別傷害她!”他拍打著結界,聲音嘶啞,玄色的衣袍沾滿了塵土,再沒了往日的挺拔。

“我要什么?”我歪著頭看他,像過去無數次那樣,帶著天真的好奇,眼底卻只剩冰封的荒原。

“我要你從未想過用我換藥。我希望這一切都不是一場謊言。”

他說不出話來。金色的瞳仁里映著我的影子,那影子陌生得讓他自己都害怕。

我收回手,沒有殺月,只是在她身上下了咒。那咒不會讓她死,卻會讓她永遠活在病痛里,永遠需要續命的藥,卻永遠等不到,永遠在希望與絕望間掙扎,就像我曾經歷的那樣。

“這是你欠我的。”我看著風,眼里最后一點溫度也消失了,像燃盡的灰燼,“從今天起,我不是蕊。”

黑色的花瓣在我周身飛舞,如同為我送行的蝶。我轉身離開,沒有回頭。身后傳來風撕心裂肺的呼喊,可那聲音再也穿不透我心里的冰墻,那冰墻是用他的謊言和我的心碎筑成的,堅硬如鐵。

我回到了雪山,只是那座山,再也沒有了雪,只剩下終年不散的黑霧,帶著劇毒的氣息。有人說,雪山深處住著一朵黑蓮,美麗得驚心動魄,卻帶著致命的劇毒,靠近者必死。

他們說,那黑蓮曾經有個守護神獸,后來被她親手推開了。

只有我知道,不是推開,是碾碎了。連同那些刻骨銘心的愛戀,那些小心翼翼的依賴,一起碾碎在風雪里,化作滋養我毒根的養料,讓我在無邊的黑暗里,活得更久,更冷。

從此,雪域再無雪蓮,無蕊。

風過無痕(風篇)

我是風,生在雪域,長在雪域。本是無牽無掛的妖獸,修的是無情道,看慣了冰雪消融,聽慣了寒風呼嘯,以為一生都會如此,直到那年冰縫里冒出一點嫩白的花苞。

那花苞小得可憐,被寒風凍得瑟瑟發抖,卻倔強地昂著頭,朝著月光的方向。月光落上去時,冰晶在花瓣上滾了滾,滴在我尾尖的鱗片上。那點涼意順著鱗片鉆進心里,竟比千年風雪更清透,像在荒蕪的冰原上,開出了第一朵花。她怯生生問我是誰,聲音軟得像初春化雪的細流,我張了張嘴,盤踞千年的喉嚨有些生澀,只吐出個“風”字。

此后百年,我看著她從寸許花苞長成能化人形的雪蓮。她化形那天,長發白得晃眼,拖在雪地上像鋪開的銀河,肌膚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就會碎。她扯著發絲問我該叫什么,我盯著她發間凝結的冰晶,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忽然想起人間話本里寫的花蕊,便說:“叫蕊吧。”

我該護著她的。雪山精怪都這么說,就連我自己也是這么想的。每日清晨采來第一滴晨露,那露水要在太陽剛升起時采集,帶著最純凈的靈氣;引來極北流螢為她照亮冰夜,那些小蟲子怕冷,我便用靈力護著它們;寒風吹徹時便盤成蛇形將她圈在中間——這些事做起來比吐息化風還要自然,仿佛刻在骨血里的本能。可我騙了她,從一開始就騙了。

我守著她,是因為她是一株千年雪蓮,是能救月的藥。

月是我離開雪山時認識的姑娘,在江南的煙雨中,她撐著一把油紙傘,笑起來像江南第一朵綻開的桃花,眼里能盛下整個春天。她是名門正派的修士,本該除妖衛道,卻偏偏對我動了心。

漸漸的,我被她的笑容吸引,忘記她是斬妖除魔的修士,忘記我們之間隔著正邪殊途。為了和我在一起,她被師門廢除經脈,逐出師門。我抱著渾身是血的她,看著她氣若游絲的樣子,大腦一片空白,只想著要殺了那些人。可月卻拉著我的手,氣若游絲地說:“別……是我自己的選擇……不怪他們……”

為了救月,我尋遍四海才找到雪域這株剛開神智的蓮。那時便想著,等她靈力最盛時,便取她心頭一點靈魄,既救了月,也不傷她根本,我還能繼續守著她,像從前一樣。

可千年太長,長到看她從懵懂草木長成會鬧會笑的姑娘,長到她會纏著我問東問西,長到她眼里的依賴越來越深,長到我描摹她發間冰晶時,指尖會不自覺發燙。我開始貪戀她喚我“風”時的軟音,開始在她追問人間四季時,刻意少提幾句月的事,開始在她睡著時,悄悄為她拂去發間的雪。我甚至想過,或許可以找到別的藥,或許可以不用犧牲她。

我以為能平衡的。既護著蕊,也不耽誤救月。直到那些修士闖上山,為首的人冷笑出聲,說我把她當成救命藥引。

我看見蕊的臉色瞬間煞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長發上的冰晶簌簌往下掉,砸在地上,也砸在我心上。她問我是不是真的,聲音抖得像風中殘燭,帶著最后一絲希望。我張了張嘴,喉頭像堵著冰碴,只能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黑霧翻涌時,我甚至不敢回頭看她。我怕看見她眼里的失望,怕看見那點剛剛燃起的愛意熄滅,怕自己會后悔。修士的法劍帶著金光刺來,我召出風刃冰錐,身后凝聚出巨大的蛇影——可每一次出手,都覺得心口被什么東西啃噬著。我護著的到底是這株雪蓮,還是我那點搖搖欲墜的良知?

我不敢看她,只能在擊退修士后,倉皇逃離。我怕看見她的眼睛,怕她問我“為什么”,更怕自己會說出那句“我舍不得”。

后來我在冰縫邊找到她時,她正站在裂冰最深處。指尖捏著片剛綻出的黑色花瓣,邊緣帶著鋸齒狀的尖刺,像淬了毒的刀。那花瓣在她掌心微微顫動,滲出的汁液滴在冰面上,瞬間蝕出細小的坑洞。

她原本雪一樣的長發已染了大半墨色,像是被濃夜浸透的雪,發梢還凝著未化的冰晶,隨著呼吸輕輕晃動。裸露的頸項間爬著妖異的紅紋,從鎖骨一直蜿蜒到心口,像雪地里綻開的血花,每一道紋路都在微微發燙,透著毀天滅地的戾氣。

“風,你來了。“她轉頭看我,唇邊勾起一抹笑。那笑容很輕,卻帶著徹骨的陌生,像蒙著冰殼的刀,猝不及防就扎進我心里最軟的地方。“你想要的,我終究會給你。“她晃了晃掌心的黑瓣,“但不是現在。“

我渾身的血瞬間涼透了。我知道她要去干什么——那些刻在她骨血里的執念,那些被我親手碾碎的信任,此刻都化作了最烈的毒,要燒向那個叫月的姑娘。

我瘋了一樣追出去,雪域的寒風割得我臉頰生疼,卻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可趕到月的住處時,一道透明的結界生生擋住了我的腳步。那結界泛著淡淡的藍光,邊緣纏著細小的冰棱,是我教她的“鎖靈陣“——我曾笑著說這陣法能護她周全,如今卻成了隔開我們的天塹。

結界那頭,她正站在月的床邊。月還在昏睡,臉色蒼白得像張紙,呼吸微弱得隨時會斷。而她指尖縈繞的黑氣已凝成了尖刺,泛著冷光,離月的眉心只有寸許。那黑氣里裹著她千年的靈力,更裹著她碎掉的真心,碰一下,便是魂飛魄散的結局。

“住手!“我吼出聲,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胸腔里翻涌的驚惶幾乎要將我撕裂——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這樣怕她,怕她真的染上血腥,怕她徹底變成我不認識的模樣。

她聞聲回頭,眼底沒有恨,也沒有痛,只剩一片冰封的荒原。“風,你在求我嗎?“她歪著頭,像過去無數次纏著我問東問西時那樣,帶著幾分天真的好奇,可說出的話卻淬著冰,“你不是要救她嗎?怎么,怕我毀了你的希望?“

“我知道錯了!“我抬手拍打著結界,玄色的衣袖被靈力震得獵獵作響,“蕊,我知道錯了!你要什么我都給你,命也好,修為也罷,只要你住手,只要你回頭......“

她忽然笑了,笑聲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帶著說不出的悲涼。“我要什么?“她緩緩收回指尖的黑氣,一步步走到結界前,隔著透明的屏障望著我

她的目光像最鋒利的冰刃,一寸寸刮過我的臉。“我想要這一切都不是謊言。風,你能給嗎?“

我張了張嘴,喉嚨像被冰雪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終,她沒有殺月。只是抬手在月的眉心輕輕一點,一道極淡的紅痕隱沒在肌膚里。“這咒不會要她的命。“她收回手,聲音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卻會讓她永遠活在病痛里,永遠覺得下一刻就能痊愈,永遠等不到真正的解藥。“

她轉身時,黑色的花瓣突然從袖中飛出,在她周身盤旋成圈,像一場無聲的告別。“這是你欠我的。“她的聲音飄過來,帶著決絕的冷,“從今天起,世上再沒有蕊了。“

黑色的花影裹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自始至終,沒有再回頭看我一眼。

我跌跌撞撞回到雪域時,整座山都變了模樣。千年不化的積雪融成了渾濁的水,順著冰縫淌下,露出底下黑褐色的巖石。曾經皎潔的月光被漫天黑霧吞噬,連風都帶著腐草的氣息。

有人說,雪山深處住著一朵黑蓮,美得驚心動魄,卻帶著無解的劇毒,靠近者會被啃噬掉魂魄。他們還說,那黑蓮原本有個守護她的神獸,后來被她親手推開了。

他們不懂。從來都不是她推開我。

是我,是我親手把她碾碎的。是我用溫柔做誘餌,用守護當偽裝,一點點耗盡她的信任,最后在她心上捅了最狠的一刀。是我看著她從懵懂的雪蓮長成會笑會鬧的姑娘,卻在她交付真心時,告訴她一切都是假的。

我守在黑霧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黑霧里沒有晝夜,只有刺骨的寒風,像她最后看我的眼神。有時會有黑色的花瓣從霧中飄過,薄如蟬翼,帶著淡淡的腥氣,我伸手去抓,卻只撈到一把寒風,在掌心刻下密密麻麻的疼。

月還在等解藥,她的咳嗽聲越來越重,有時會拉著我的手,淚眼婆娑地問:“風,我的藥什么時候能來?“我只能別過臉,說不出一句話。

我欠月一條命,那是她為我舍棄的經脈與宗門;可我欠蕊的,是一整個被辜負的人生,是一顆被碾碎后再也拼不回去的心。

這世上最苦的從來不是抉擇。是明明知道自己錯了,明明想傾盡所有去彌補,卻連靠近她的資格都沒有。是只能站在這片被她的絕望染黑的土地上,看著黑霧吞噬一切,連一聲道歉都送不到她耳邊。

風過雪域時,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嗚咽。只有我一聲又一聲的嘆息,混在黑霧里,纏在冰棱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千年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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