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北平那會兒，溫九月將將十歲，卻已經知道穿一身破衣服端一個破爛碗上街討錢花，錢討夠了，她便拿著討來的錢去買身漂亮衣裳穿。路人的同情心總是如此好利用的。見她只是個小女孩，即使識破了她的騙局也不會多說什么，只當是給自己積德。

要說這北平的冬天，冷得可真夠干脆的。就跟那冰棱子直戳進后脖頸，還不流一滴水似的，凍得人生疼。在這寒冬臘月里沒個擋風的住處，就跟光著身子裸奔差不多；若要在這大街上睡一晚上，第二天起來就能給你凍成一尊直挺挺的雕塑。

好在溫九月腦瓜子靈，知道給附近的乞丐們說好話，能說會道的，楞是讓乞丐把她當成了親閨女一樣對待。到了冬天，個個都拿出一床破被子給她，也有乞丐會把自己珍藏的手爐塞進她被窩里頭。天氣是冷的，可人心是暖的，即便是風雪冰雹，乞丐們也從不曾讓溫九月凍著。

溫九月也知道感恩，等明年一開春，就換上自己的破衣裳到處行騙去了。有時候甚至能騙到一些好東西，她不管是什么都一股腦地塞給乞丐們了。這種時候溫九月總是想著，人的同情心還是一如既往的泛濫，只要你在他面前編個慘絕人寰的遭遇，再擠兩滴淚出來，口袋里的錢就掏給你了。

要問起溫九月的經歷，她總是說得很模糊。只知道她原先是上海人，這個從她的口音里就聽得出，一口溫溫柔的南方口音。說是家里被人一把火燒了逃過來的，父母把她送上火車后就沒了蹤影。同齡小孩走丟都會一個勁兒地哭著喊著找媽媽，她不一樣，她從來不去找。這么一個小孩云淡風輕地描述著，聽著叫人心里怪難受的。

有人說生逢亂世，每家每戶都得死那么個人，要么被餓死；要么就是被炸死。溫九月聽得多，這種話也就從耳朵里出不去了，腦子里自然對死亡沒什么感覺。但她也真真是見過，就連這身邊的乞丐有時候也會長眠不起，她對父母的生死早已經不在乎了。

十五歲那年溫九月遇上一個男人。

那是全北平最有錢的商人，聽人說光他名下的酒樓就有十幾座。雖不似其他商人把圓滑寫在臉上，也沒什么報紙上的花邊新聞，但能獨自把家業做到這種份上的，定有陰狠狡詐摻在里面。也怪不得人人見了他都尊敬地喊聲，“孟三爺。”

孟秋庭，家中排行老三，是家里最小的一個。上面有個姐姐叫魏鳳娥，隨母親姓；還有一個夭折的哥哥。但那哥哥一出娘胎就夭折了，本不該算是活過，按理說魏鳳娥該是老大，可孟夫人偏偏鬧著要個名分，孟老爺又疼愛這位夫人，便遂了她的意，把那沒活下來的排成了老大。

盡管傳聞中的孟秋庭有多么清心寡欲，甚至說他不好女色，但他沒顧別人的眼色，還是把溫九月帶回來了家。

其實溫九月本來打算靠著坑蒙拐騙過一輩子的，哪知道半道讓孟秋庭給拾走了，還給她好吃好穿的誘惑。溫九月瞅著他一身西裝人模人樣的，倒也不像個壞人，想著興許能混口好飯吃，反復思量后跟乞丐們揮淚告別，跟著孟秋庭回了孟家。

這一待，已近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