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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搬進小公館,溫九月就把身體陷于溫軟的床墊里,盯著頭頂的吊燈亂想。想這身下的床墊是哪國的,想這小公館的裝飾是誰做的,窗簾竟是和孟秋庭房里一樣的顏色,莫不是三爺特意找人做的?她又忽然想起桃枝兒來,想她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長什么樣子,三爺怎么如此忘不掉她?想得多了,她便把細白的胳膊搭在眼睛上,閉上了眼,聞著公館里熟悉的味道,風從外面帶著花香,又掠過二姐給她準備的鮮花餅,香香甜甜混雜的味道沁進她的鼻腔,頭腦一陣清新舒爽,擺出了一個明媚的笑。

她下了床,走到桌子旁坐下,看了面前的盒子半天,才從里面里拿出一塊鮮花餅,擺在眼前轉來轉去地端詳。金黃色誘人的外表發著油光,她輕輕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皮混合著玫瑰甜膩的香味,在舌尖上蕩漾著春天的氣息,餅皮的碎渣沾在她的嘴角,另一些掉落在桌上,她滿足地不停點頭,嘴里的味道回味無窮。

一個鮮花餅下肚,溫九月才提起了精神,從衣柜里挑出一件喜歡的旗袍,對著透亮的西洋鏡仔仔細細地描眉畫唇,哼著小曲兒心里想著一會兒要做快活事。離了依賴許久的孟秋庭,少了那些嬌縱,眉眼間多出了些散漫熱烈,她這才算做回自己來,似一朵槍風血雨中的玫瑰,肆意綻放著。曲哼完了,提了個皮箱子也該出門了。

今天的任務是殺一名風雨樓的妓女。這單是以前找過她的太太幫忙介紹的,給了不少錢,還送了架洋槍,她摸索了好久才使習慣了。說來這富人圈子里的事還真是夠亂的,今天嫉妒諷刺那個,明天又要殺了另一個。溫九月突然慶幸三爺的桃花干凈,否則要是知道了他倆不清不楚的,定會找人把自己做了。

溫九月臥趴在風雨樓對面客棧的房間里,透過洋槍的望遠鏡盯著對面的一舉一動。只見里頭的男人女人交錯的身影來回晃動著,有時妓女會勾勾手指,男人便狼也似得撲過去;一會卻又聽話地勾著男人的脖子,獻出無數次的香吻。她覺得無趣,身子反仰過來躺了一會兒,又趴了回去。

這時男人才走,閑下來的妓女坐在床上梳理著頭發,溫九月隔著黃紗幔帳看見她纖細的腰,嘖嘖感嘆女人真美,這么遠看去也讓人習慣地覺得是傾城美色,接著又為她感到可惜,心里善良地想著,讓她美麗的死去吧,在世上留個好皮囊。

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妓女梳好了頭,側坐在床上等下一個男人,偶爾調一下其他的姿勢,最后決定手撐著腦袋側臥在床。

溫九月醒了醒腦子,瞄準,射擊。

“砰——”

一擊命中,干脆利落,妓女擺好的姿勢定格在一瞬間,隨后倒了下去。溫九月本想留串桃枝標記,卻突然想起那位太太,再三要求自己做得悄無聲息,她微微嘆氣,隨意地丟下槍緩緩走出房間,走到門口柜臺處瀟灑地甩下一枚銀元,“老板,退房。”沒等店小二去查房就轉身離開,連她盤了個什么樣的頭發都沒看清楚。

“風雨樓的頭牌死在里頭了!”

款步姍姍到離風雨樓半里處,遠處的人群才轟動起來,充滿恐懼的尖叫聲、人群的哄鬧聲、警察不耐煩的呵斥聲,不絕于耳。溫九月低頭淡淡一笑,瞧見旗袍的下擺臟了,心里突然又想做件新旗袍。她想起魏鳳娥曾說,全北平最會做衣服的裁縫都藏在巷子里。

快到晌午時溫九月站在一家店門口,仰頭看了看,這家店沒有名字,卻在門口立了好些人形模特,身上穿著各式的旗袍。店里的人見溫九月站在那兒不動,就好奇地趕過來問她有什么事,她不作聲。

“這位小姐,里面請。”

門外許久沒有回應,一個著青衫的男人出來了,他戴著一副金絲框的眼鏡,鼻梁上有顆顯眼的黑痣。一面說話一面把溫九月往里面迎。他左腳稍微有些跛,腿像是少了一截似的,走路一腳深一腳淺。

“先生腿怎么瘸的?”

溫九月注意到他就直接問,絲毫不避諱一點,像老熟人般直接問起他跛腳的緣由,也不去想禮貌不禮貌,會不會傷著他的心。

“小時候家里房子塌了,叫橫梁砸住腿了,沒治好,就落下這么一個毛病。”男人笑著解釋,他倒是沒在意太多,像是習慣了這種問題似的,連答案都答得倒背如流。

到了店里,男人走去柜臺打算盤,換作一個女人拿著軟尺走到她跟前,打量了她一圈后問道:“這位小姐要做件什么樣的衣服?”

“跟我身上這件一樣的。”

女人笑了笑:“小姐身上這件看起來花色雖樸素,卻是織錦緞的料子,很難遇見,版型和下擺處的繡花也很精美,想必定是心上人贈的吧?”

“三爺送我的,三爺,你知道嗎?我是他養的情人。”

“我來給您量尺寸。”女人聰明地沒有應答,笑意盈盈地拿著軟尺纏上她纖細的腰。

過了一會兒,女人把尺寸量好了,在一旁的本子上寫著,然后又重新量了一遍。溫九月見她認真,便乖巧地支著雙臂,沒好意思搭話,她扭頭看了看柜臺,問柜臺算賬的男人:“先生,您叫什么名字?”

“彭澍青。”

“大樹的樹嗎?”

“澍雨的澍,青色的青。”

“澍青啊……是說及時下雨的春天嗎?——寒冷的天氣及時下了一場雨,就到春天了。”

彭澍青怔了怔,他似乎沒想到自己的名字還能是這個意思,忽而抬起頭來,和正在被量尺寸的小姐對視,緩緩問道:“怎么會這樣想?”

“我胡亂說的。”

他呆了一下就笑出來,隨即低下頭去靈活地打著算盤。

不一會兒,又轉頭喚來記尺寸的女人:“春容,你來,來看看這胡家十二姨太的衣服怎么沒來取?”

名叫春容的女人緩緩走了過去,溫九月也跟上去問:“你叫春容?”

春容低頭一笑,“是啊,我叫春容。怎么了?”她笑起來時竟有淺淺的梨渦。

“就是覺著這名字挺配你的。一聽就知道是個溫婉的人。”溫九月這樣說,心里偷偷把春容的樣貌記在心里了,她也想成為這樣溫柔的女人,想像她一樣笑起來時如沐春風。因為三爺曾經對她說,這樣的笑會讓他心頭猛地跳動。

春容說了聲“謝謝”,笑著低下頭翻看著本子,一邊看一邊對著彭澍青綿言細語:“前不久十二姨太死了,我派人去過胡家,結果叫人給趕出來了,然后衣服就放在那兒了,我給忙忘了,過段時間就叫人拿去燒了。”

彭澍青大吃一驚:“死了?”

沒等春容回答,溫九月便插上了話:“你們開的是夫妻店?”

聽見夫妻二字后,春容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拿著本子趕緊離開了柜臺,又重新給溫九月量起了尺寸。“小姐,話可不可以亂說,彭先生只是過來幫我算賬的。”

彭澍青面不改色地附和:“沒錯,我來給春容幫忙,店里事情多,她一個人管不過來。”

尺寸量好了,溫九月笑著:“春容姐姐,除了身上的這件衣服,你再幫我做件坎肩,花色樣式由你挑,配得上我這身上這件就行了。”

春容連答:“好,好。”

她又問:“你會做西裝嗎?我想給我一個朋友定一件,要灰色。”

“會做。只是您這朋友的尺寸,是要改日到店里來量嗎?”

“不,不用,我記得他的。”

春容笑著說好,把本子遞給了她,叫她把三圍在上面寫清楚,溫九月接過本子,又仔細盯了盯春容的梨渦,順暢地寫完后又遞給春容。

“你笑得好看,要多笑一笑。”溫九月說完,春容就開心地笑了起來。

挑來挑去買了幾個紐扣,又買了幾塊小的素錦布料,溫九月這才去了柜臺結賬,春容問她買布料做什么,她說要用來盛鮮花餅,春容尷尬一笑,心里卻暗自想道,有錢人的生活太過奢侈。

臨走前,春容對溫九月說:“小姐留個名字和住處吧,日后衣服做好了差人給您送去。”

溫九月寫了桃枝兒的名字,留的是小公館的地址,這兩樣東西總讓她有種別樣的感覺,就跟另一個自己似的,她對兩人笑了笑:“我真是三爺的情人,可你們都不信。”彭澍青和春容也陪著笑。

待她揚揚長長地走遠了,春容趴在柜臺上同彭澍青八卦:“她花錢瀟灑得很,的確像個富家太太的樣子。澍青,你覺得這是真事嗎?”

彭澍青抬眼看了看春容,滿不在意地回了句:“哪有人會把見不得人的事掛在嘴邊的?頂多是個慣壞了的嬌小姐。”

春容覺得他說得有理,點了點頭,又去做自己的事了。

第二天,風雨樓頭牌死了的消息就傳遍全城,這次溫九月做的低調,沒留一點痕跡,就是孟三爺在跟前也不一定猜得出來是她。富家太太聯系上她,說今天高興,要再給她多一倍的報酬。沒過多久,一箱滿當當的金銀珠寶就送上了門,溫九月不耐煩地皺著眉頭,想了想,轉手就雇人送回富家太太的府上,并囑咐道:“叫她換成錢。”趁著送人的時段溫九月小出了趟門,把包好的鮮花餅贈給了街邊的小乞丐,之后又重新將自己陷入床里,望著桌上空空的鮮花餅盒子放空。

魏鳳娥到孟公館門口的時候才想起溫九月已經搬出去了,隔著盒子摸了摸鮮花餅,覺得有些溫了,還沒來得及跟自家弟弟打聲招呼,就又匆匆趕往小公館的方向了。

“二姐?快,快進來。”溫九月開門時又驚又喜,隱藏不住的笑意在眼睛里流轉,連忙把魏鳳娥往屋里送。

魏鳳娥把鮮花餅放在桌上,坐在床上看溫九月倒茶,略顯擔憂地詢問:“九月,你最近沒有出門吧?”

溫九月扯了個謊:“沒有。”

魏鳳娥這才松了口氣,“沒有就好。最近外面亂得很,最近死了好多人,你可千萬要好好在家待著。”

溫九月把茶遞到魏鳳娥手中,坐在床邊反對著她細細囑咐:“二姐,以后就少來我這里了,這地兒偏得不行,也沒什么人,連個討飯的都沒有。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給三爺交代?”

“不打緊,你姐夫派人跟著我呢。”

“可這外頭的風往哪邊吹誰說得準?二姐,我在這里吃得好睡得香,你不必每天都來看我。你跑來跑去的,凈受這路上的罪,別再把身子勞累壞了。”

“我怕你一個人孤單。”

“二姐心里記掛著我,我又怎么會覺得孤單呢?”

攀談幾句后,魏鳳娥敗下陣來,終于肯聽溫九月的話,乖乖回家找人打麻將去了。溫九月心里松了口氣,二姐若是常來,自己殺人的事遲早會被看出些破綻,她定是要大吃一驚的,到時候三爺也要罵自己不懂事。也不知道為什么三爺不隨二姐的性子,自打自己搬進小公館后看也不看一眼,就連差人送封信或者送些吃的來,他都不肯。想到這,溫九月的心又沉了一沉。

二姐走了,小雨也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趁著雨勁,溫九月決定回一趟孟公館。這些天她心里臆想了無數次桃枝兒的面容,想那孟公館里的陳老板到底是不是桃枝兒,不然怎么能忙得把她給忘了。一想到這么多年三爺把那女人保護得好好的,溫九月心里就不是滋味,她不想做桃枝兒的替代品,可她又想要三爺愛她這個桃枝兒。三爺啊三爺,您若是愛我……想到這,溫九月便不再去想了,因為那人從不曾對她說過,她也摸不準他的心思。

她脫下旗袍,換了件方便的衣服,撐了把傘,便跑去孟公館的那棵桃樹底下偷偷望里看。

雨點落在玻璃窗柔化成一層白霧,濕漉漉的看不真切,再加上桃樹耷拉著的桃枝擋在眼前一動一動的,溫九月只能看見坐在沙發上朦朧的兩個身影,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么。偶有一滴雨水順著傘滴在她的眼睛下面,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白絲帕,悄悄拭了去,隨后輕輕覆上窗子,小心翼翼地來回擦了擦,三爺的臉這才露了半截。

大廳內,孟秋庭和陳老板聊得很是開心。

“三爺,這次的生意可是個大單子,您要是做好了,那錢可是源源不斷地往你口袋里鉆。興許您還能討個洋媳婦。”陳老板是個略有些胖的男人,笑起來時臉上的肉堆成褶子,像尊慈祥的佛像。

孟秋庭笑了笑,手中的扇子象征性地扇來扇去的。“陳老板,您也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向來不喜歡跟女人打交道,更別說洋媳婦了。況且,我心里已有想娶的人了。”

“是,是,是。我知道您是個好清凈的人,也不是說非要給您亂點鴛鴦譜,只是想說這單子啊,是個流油的肥差。”

孟秋庭饒有興趣地笑著問:“哦?你跟我說說,怎么個肥法?”

“您倉庫里的布匹,我全都要了。”

這話一出,孟秋庭的二郎腿卸下去了,手里的扇子也折起來了,探著頭又問:“您要這么多做什么?我記著您還沒有開這么多店吧?”

“這您就別問了,我給您錢您幫我辦事就成。”

“辦什么事?”

“我這有些煙草,跟您倉庫里那些布匹的量差不多,您看,能不能……”

沒等他說完,孟秋庭警惕發問:“你怎么知道倉庫里的布匹有多少?”

“不瞞三爺您說,我提前找人探過了。”

“我要是不辦呢?”

陳老板突然后仰在沙發上,低著頭玩弄著手腕上的串珠,不緊不慢地道來:“您在北平城的酒樓少說也有十幾家,我記得,那城西邊您還有座宅子,對吧?這要是一把火燒了,那該多可惜呀。”

孟秋庭聽出了這話里的威脅意味,雖心里極其不滿,但他也仔細查過這陳老板的背景,若是直接給拒了,那身后的人能做出什么喪良心的事也說不定。他家里人多,且都擺在了明面上,這也是他一直不肯娶妻的原因,他清楚地知道,身處漩渦中心,就不可能獨善其身。

“好,這生意我接了。陳老板記得把錢準備好。”他挑了挑眉,爽快地答應下來。

陳老板轉過身的時候被溫九月的眼睛嚇了一跳,手指著窗戶悻悻地問:“三爺,您家里最近鬧鬼嗎?”

溫九月察覺自己被發現了,連忙轉過身去,將一旁的灑水壺放在樹下,偽裝成一個澆水的場景,然后撐著傘緩緩走遠。

孟秋庭低頭抿了口茶,他對窗外人的心思心知肚明,笑著將陳老板的手臂按了下來,“不鬧鬼,就是一個澆樹的丫鬟。”

“下雨天,還要澆樹嗎?”

“國外專業的園丁說,雨水里沒有養分,不頂用的。”

“是這樣啊,怪不得。來三爺這兒一趟,我還真長了不少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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