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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沒隔幾日,裁縫鋪就差人把做好的旗袍送上了門。來人正是裁縫店里的臨時會計彭澍青,他穿了件破舊且干凈的青色長衫,手里捧著的旗袍被疊得整整齊齊,輕輕扣了扣門板后站在原地等人來。

“彭先生?”

打開門,并未梳洗打扮的溫九月稍微驚訝了下,之后并無再多言語,只是微笑著側身到一旁去,留出一些空地給他;得到邀請,他識趣地微微鞠躬,順手拿起無意中瞥見的報紙,走到客廳里的沙發上坐下。溫九月目光緊緊跟隨著他踽踽而行的背影。

溫九月朝里走著,問:“彭先生喝點什么?茶還是咖啡?”要說也是奇怪,平日里這種送東西的差事應該交給店里的雜工來做,而不是交給臨時會計,況且他還是個瘸子。把這事交給瘸子做,春容也是夠心大的。

“茶就好了。”彭澍青回答得不溫不熱。

倒好了茶,溫九月輕放在了他的面前,便隨意端坐在了一旁的沙發上,站著的時候不顯,一坐下來小肚子上的肉就若隱若現。她不慌不忙地玩弄著手里的串珠,一邊聽著珠子脆脆的碰撞聲,一邊同彭澍青講話。

“彭先生,春容怎么讓你送衣服來了?”

“今日店里有些忙,她走不開,就讓我來了。春容她說,你定會喜歡這件衣服,可不能讓你等得太久了,于是一做好,就讓我送來了。”彭澍青端著發燙的茶杯,忍著手心里的燙微笑。

“彭先生,茶會燙著您的手的。”溫九月好心提醒了他一下,接著說,“代我謝謝春容,費勁給我做這么好的衣服。那天要不是她,我才說了好些憋在心里的話,這才好受一些。”

“應當做的。”他聽得云里霧里,隨意客套了句后又問,“對了,桃枝小姐本名就叫桃枝嗎?姓什么?”

“我本叫溫九月——溫暖的溫,月份牌里的那個九月。只不過我原先的愛人喜歡叫我桃枝兒,也就習慣了別人這樣叫我。”彭澍青點了點頭。她笑了笑,起身給他續了盞茶,不經意間間瞥見了身邊旗袍上的報紙,便心生好奇,“彭先生,你們讀書人出門都要帶報紙的嗎?”

“啊?”彭澍青這才反應過來,“哦,不是我的,這是放在你家門口的報紙。興許是早上時送來的,你忘記拿了,我順手,就帶了進來。”連同著旗袍一起遞給了溫九月。

溫九月接了過去,把旗袍放在大腿邊,連看都沒看一眼。只打開報紙去看,因為報紙的封面上印著風雨樓頭牌的照片,“彭先生,你不喜歡關注報紙上的事嗎?”她明知故問。

他搖搖頭,“我平時不看報紙。”

“那你就少了一份樂趣。”她挑了挑眉梢。

“怎么說?”

溫九月露出一個春風得意般地微笑,“像您這種不關注新聞的人,風雨樓的頭牌死了,您都不知道吧?今日的頭條,可是警署親自下命令發布的,說是要全城通緝殺死風雨樓頭牌和胡十二姨太的兇手,卻連個姓名、照片都不肯登出來。”

“當今世界的巡警,不過穿了一層黑皮就肆意妄為,只會壓榨普通的老百姓,叫他們過不好日子,做不好生意。指望他們去抓殺人犯?呵,還不如老虎飛上天這件事更有盼頭。”彭澍青云淡風輕地說著,茶涼了,就親自續了一續。

“先生對警署頗有見地。”溫九月頓了頓,“對那個逍遙法外的殺人兇手,又是什么看法?”

“我沒有親眼見過,又怎么知道殺手不是個好殺手?”

“所以……”

“所以我怎么能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亂扣帽子呢?等我哪天見到了,我一定告訴你我的看法。”

“先生不虧是讀過書的人。”出乎意料的答案令溫九月心頭一喜,她從未聽過如此令她滿意的一番話,答得恰如其分,剛好就對了她的心思。在別人眼中無趣、庸俗至極的彭澍青,對她卻是格外吸引。不過是這短短的幾分鐘,就讓她的灼灼目光就一直跟隨著他,再也挪不開了。

聞言,彭澍青像是被澆了一頭冷水,他似乎對讀書人的身份很是介意,就連眼眸也不自覺地低了下去,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只言:“百無一用是書生。我既救不了被欺壓的人,也捉不住殺人的兇手,只顧著過著自己安逸的生活。”聲音也往下沉了幾分。

見他有些心不在焉,溫九月沒再搭話,只好摸著手上的串珠,房間里一時安靜極了,只留下時針擺動和串珠碰撞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溫九月突然湊了過去,“彭先生,您殺過人嗎?”

彭澍青怔了怔,“什么?”

“我是說,像您這樣知識淵博的人去殺人,定是干干凈凈不留下一絲痕跡的,因為您腦子聰明呀!讀書人總是比普通人想的周到的。”

他臉上涌出藏不住的笑意,“我沒有殺過人。不過聽你這樣一說,我想讀書也不是什么壞事。”

溫九月倒也不擔心他了,轉手抖開了一旁的旗袍,還真跟那件舊的一模一樣。裙擺下處繡著的鮮花沒原先的整齊,但也別具風味。

“喲,春容果真是用了心的。”

彭澍青附言:“是啊,就連那朵花都是她自個兒拿手繡的。”

溫九月看著旗袍直稱贊:“真不錯。”

這時,彭澍青也站了起來。“溫小姐,既然衣服已經確認過了,那我就先走了。今天叨擾了,謝謝你的茶,很好喝。”

“好的,那您就先回去吧,春容店里忙,肯定還等著您呢。”她客套話也不愿多說。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門口,溫九月站在屋內,彭澍青站在屋外,她對他說:“彭先生,您身上的衣服有些破了,趕明兒讓春容給您重新做一件吧。”他身上的衣服是真的舊了,盡管被他整理得很干凈,但已經只剩下薄薄一層。

“溫小姐先進去吧,昨天剛下了雨,外面的風還有些涼,別風冒了。”

點頭,微笑。

兩個人默契地一個關門、一個轉身。

午后的時光是難得的愜意,比起待在公館盯著海棠紅的窗簾想三爺,溫九月更愿意去到一個洋人開的咖啡廳里,穿上新做好的旗袍,點上一杯半糖的咖啡,在這個多種文化交融的屋子里享受孤獨。她十五歲之前從未想過能喝上死貴且高檔的咖啡,也從沒想過會愛上這種發苦的滋味。那個時候她只想把破舊的碗裝滿錢,然后買一件花里胡哨的洋裙穿,現在長大了錢多的很,倒是對那種蕾絲花邊的裙子沒了興致。她突然想念以前給她棉被的乞丐們了。

日子過得索然無味,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就連唯一過了許多年的三爺也要將她拒之門外,唯一的信仰破滅了,她一時半會真想不起來何去何從。長大了長大了,倒不如乞討時的那些日子有趣了。

“Hello, welcome.”

一推開咖啡廳的門,就有一種奇特的香氣撲面而來,溫九月聞不出什么高級的感受來,只覺得空氣里都是淳厚的香氣。來店里的次數多了,溫九月也能把店主的那些英文聽個大概,店主是個離過婚的外國女人,縱使語言不通,靠著手舞足蹈的比劃,倒也算談得來。溫九月想,若要放在她身上,離一次婚也許就要被唾棄一生,盡管她沒結過婚,但她現在已經毫不在意了。

“格林小姐,你最近又換了幾個男朋友?”溫九月好奇地問。

店主回以蹩足的中文,“沒有,沒有,我很、獨一。”

溫九月輕聲笑著:“格林小姐,我想你應該想說的是專一。”

“是的。”店主把咖啡端上了桌,“溫,你的咖啡。”溫九月微笑著道謝。

咖啡廳沒什么人,很安靜。她慢悠悠地小口抿著,看著窗外在街上游行的學生,突然就想起了彭澍青,想他讀書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也是這樣意氣風發,身上的熱情像是能把一個昏睡的人灼醒,即便墮進荊棘叢,也能獨善其身。溫九月腦子里的彭澍青,有些虛假。實際上彭澍青只是一個平淡的人,甚至有些惡劣,他沒有那些偉大的夢想,也沒有那些渾身的熱氣,心里只想著和自己有關的事,他懶得去關心國家大事以及……民族存亡。

“Hello, Miss~”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破了她的思緒,她的視線從窗外挪回屋里,還未抬眼去看來人的長相,那人揉了把她的屁股就拿走了她身邊的錢包,惹得溫九月陣陣驚呼:“流氓!流氓!”

她朝跑遠的人怒喊:“你個挨千刀的,聽不懂人話是不是?還敢再來偷我的錢包!”在她眼里洋人長相都一個樣,憑著那頭黃色的頭發,她認為這是那日在居酒屋門口的男人。

溫九月懶得去追,因為她今天出門時根本沒帶多少錢,買了咖啡,剩下的估計也就兩三個大洋;殺人的本領還不足以用到這種小事上,還是財大氣粗,溫九月沒有再去深究。可是摸她屁股那下,她很生氣,怒火直沖上頭。

“格林小姐,您出來一下!”老板在后面墨咖啡,對前面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溫九月要走了,就把她叫了出來道別。

“溫,發生什么事了?”

“剛才有個人偷了我的錢包,我現在要去一趟警署。格林小姐,今天謝謝你。”

“哦不客氣。你沒事吧溫?”

“我好得很。”溫九月走到門口,“再見。

迎著帶著花香的春風,她推開了咖啡廳的門。

忙碌的城南路警署里,推門而進一個穿著警服的高壯男人,一旁的巡警們非常尊敬地朝他喊著:“局長好!”

辦公室的裝修極具雅致,安靜中又不失一些張揚。男人翹著二郎腿坐在辦公桌前,一舉一動足以看出這位局長的地位——在北平多年任局長一職不曾動過的,背后定有人幫忙撐著,想必不是個容易撼動的人。局長轉著那雙小眼睛,快速的把面前站著的幾人審視了一圈,突然敲著桌子怒聲罵道:“怎么辦事的?胡家的十二姨太都死了多少天了,你們卻連個兇手的樣貌都描不出來!工資是白白發給你們的嗎?還做著拿錢不辦事的美夢吶?醒醒吧,一群飯桶。”

稍前些的一個巡警,聲音如細絲,說:“局長,這次的兇手很狡猾,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留下,不過,我們還是找到了一些頭緒。”

“說。”

“十二姨太的案子和風雨樓的案子是同一個人做的。尸檢顯示,兩個人的傷口位置幾乎一模一樣,并且都是從背后被槍擊。”

局長不屑一笑:“僅憑這一點?你憑什么敢斷定兩個案子是一個人做的,你有證據嗎?”

那人似乎有些真本事,將文件夾里的紙拿出來攤在局長面前,“我們找到了三年前代號為‘桃’的一些案例,其中也有為數不多的幾個槍擊案件。按照當時的記錄可以看出,桃習慣左手拿槍,這點跟今天的這兩樁案子一樣。您還記不記得,那個時候風靡一時的正是殺手桃,習慣在行兇后留下一串桃枝,后來沒等把她緝拿歸案,她就銷聲匿跡了。”

“不錯,就按照這個線索查下去吧。”這下,局長被說得心服口服,終于肯正視那人一眼。

一個三年都沒抓到的殺手重出江湖,這讓警署的人徹底慌了神;三年前抓不到的人,三年后還想逮住她就更加難上加難。別看局長表面上云淡風輕的,實則心里也有些搖擺不定,若是這個案子做不成功,就連他背后的人也難保住他現在的位子。

“你什么時候進的警署?”待人都走了,局長詢問著那個作報告的人。

“我是三個月前來的。”

“你對這個兇手有什么想法?”局長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男人坐在對面,認真地回:“兇手殺的都是一些女人們,大多數女人死之后會爆出跟某個大老板或者司令的丑聞,鬧得滿城風雨,由此看來,是有一些看不慣自家先生在外養人的太太們,買兇殺人。”

“嗯,你繼續說。”

“兇手可能是個女人。十二姨太的案子我去了現場,在旁邊不遠的地方我發現了一顆珍珠,但死者身上的首飾都完好無損,很顯然不是死者的,除去路人外,有一半的可能是兇手的。”

局長滿意地點了點頭,抬眼問道:“很好。我看你年紀不大,幾年幾歲了?你稱得上年輕有為這四個字!”

男人訕訕地笑著回答:“我今年二十四。”

局長張口還想說些什么,字音還未出口,就被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二人齊齊地朝門口望,“進來。”他咳了一聲,端起茶杯往后仰,朝著來人問道:“這么急匆匆的,有什么事?”

來人說:“局長,外面有位小姐說要報案。”

局長悠閑地說道:“你讓她隨便找個閑著的巡警,報就是了。”

“她說事關重大,必須要找您。”

“我是那么隨便就能見的人嗎?不見!你去打發她走,叫她不要胡攪蠻纏。”

話音未落,辦公室的大門就被推了開來,溫九月擺著纖細的腰走了進來,攏了攏身上的薄披肩,將雙手抱于胸前對著局長撒潑:“謝局長,好久不見您的譜倒是越擺越大了。”

“我們認識嗎?”謝局長迷茫地皺起了眉頭。

溫九月心頭一顫,一時竟忘了他沒見過自己這件事,加之對魏鳳娥的顧慮,她也是不敢妄自捅破“二姐夫”這層關系的,只得打岔:“沒有,經常在報紙上看您。”

“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緊急的案子,來,你好好給我說說。”

“有人搶錢,您管不管?”溫九月一出口便是咄咄逼人的語氣。

“要管的。”

“您看看,那人又順手摸了我的屁股,您管不管?”說這話的時候溫九月臉都沒紅一下。

一言已出,一旁的兩個看戲的男人面面相覷,然后尷尬地低下了頭,因為溫九月口無遮攔地說出這種事,他們替她感到害羞。

“這個……也管,也管!”

“可要是那個人,是個講英語的洋人呢?”

謝局長停頓了下沒有回答。溫九月站起身,做出要走的架勢,一面小聲啜泣,一面又添了幾句刺心的話,“要是連謝局長也管不了這事,那我也不能強求,就是這心里總覺得堵得慌,我一個小小的弱女子,除了向你們求助,我還能依靠誰呢?哎,若要是就這樣算了,那我只能自認倒霉。”

而后,局長這樣說:“這位小姐,倒也不必把我們想得如此是非不分,幫助你是我們應該做的。”

“那就謝謝您了。”

等溫九月走了,里頭的兩個巡警才開口說話。

一個說:“漂亮的女人總要承受這些騷擾的。”

另一個說:“她們本來不該承受,不然要男人是做什么的?”

局長說:“你們倆不要爭了,抓緊時間去工作,殺人案都還沒破呢,門口的那個,這個小姐的事交給你了,給我好好辦,獎賞少不了你的。”

出了門往左拐,溫九月兀自朝著銀行的方向走去,而孟秋庭的汽車剛好停在警署門前,當他捂著頭頂的帽子從汽車里鉆出來,終究在下車的時候和她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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